座中之人,皆有见识。『可*乐*言*情*首*发()』崔妙慧也好,刘备也罢,其中隐隐约约的用心,大略也猜得了些许。但这样小小一家织坊,纵然进了葭萌,纵然有刘备撑腰,那又如何?
刘备眼下是寄人篱下,实力薄弱也是众所周知。崔妙慧这番做作,也并不曾引起太多的妒忌,最多不过是有些蔑视罢了。
当下便有和稀泥的出来,比如马超。
他轻轻一击掌,笑道:“江上良夜,岂能虚度?君设宴久矣,却未见美人,不愿乎?不舍乎?”
虽是调笑,却是拉近了与刘备的距离。
男人谈起美人来,总是有着自来熟的亲近,这是天性。就连脸色难看的黄奎中,也不由得开霁了几分。
织成却心中大叫不好,果然遥遥见辛苑身形一颤,幸好在一群姹紫嫣红之中,并不明显。
她先前只想着怎么把辛苑拉着逃走,甚至准备为此不惜武力,但崔妙慧一来,又见她演了那么一出,不免就想着用更温和的法子,以免坏了她的谋算。
虽然信件的传递不是那么方便,但是崔妙慧起程前来葭萌,完全是可以跟她说一声的,她却没有。
一来可能是怕织成拦阻,但织成根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只要有道理,为什么要拦阻?所以第二个原因可以才更接近真相:崔妙慧来得突然,甚至还要快过驿信的速度,所以干脆自己赶来,找到织成后当面说清。
此前织成虽然没有在信中说明行踪,但是史万石的姬伎们会去哪里,崔妙慧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赶到葭萌守株待兔,也在情理之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崔妙慧竟然赶来?织成完全相信,她一定是背后运作了不少,才能成为刘备的座上宾。
如此一来,她又岂能拉着辛苑,一跑了之?这云落织坊虽然交给了崔妙慧,但毕竟用着董真的名头,且倾注了自己不少心血。
还指望着运作好呢,不然怎么做野草,走遍整个大地?
刘备闻弦歌而知雅意,放声大笑:“多亏孟起提醒,否则这些美人恐怕要面壁而泣了。这是洛阳的艳使新送来的一批姬伎,各位若是喜欢,尽可挑走,算是玄德聊尽地主之谊。”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众人更是大喜。先前因崔妙慧与黄奎中剑拔弩张而来的紧张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可见美人从古到今,皆是放松心情缓解气氛的必杀技。
尤其是起先还以为这批姬伎是葭萌本地所出,想着毕竟小地方此类行业不发达,便有绝色,但教养水平或许不够深厚。但一听竟是洛阳艳使送来,不禁大喜。洛阳虽几经摧残,但秦楼楚馆、伎坊歌榭的手段绝不会受到任何摧残/,经他们调教出来的姬伎,绝不会亚于成都。
但闻刘备又笑道:“这当中据闻有两个姬人最是出色,孟起代主公前来犒军,一路辛苦,便请先挑一名罢。”
他这话众人并无异议,毕竟马超论身份,的确是在座宾客中最高的,且是刘璋使者,有好东西都该他先挑。
织成虽不想坏了崔妙慧的事,但此时事到临头,却终究狠不下心来,
不得不担心辛苑,手不禁又按向怀中匕首,想道:“若是阿苑泄露了身份,说不得,只好我二人拼命逃走了。妙慧和虎头在此,想来多少都会帮我们挡一挡,比起孤军奋战来,还是强得多了。”
想到此处,心神反而安定下来。
辛苑与梁姬二人,衣着绝不类其他伎人,一望便知。
马超也并不推辞,当下随手一指,却是梁姬。织成不禁舒了口气,心道:“只要不是短兵相接,倒或许还有转机。”
梁姬大为得意,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便往马超身边一坐。
刘备又向崔妙慧笑道:“董君少年,自当不枉风流,请勿辞。”
崔妙慧嫣然一笑,也毫不客气地指了一人,正是辛苑。
辛苑缓缓抬头,众人皆是一怔,却见她不知何时,在面上覆有一层面纱。看那纱罗颇为熟悉,竟是一块纱帕。
夜色之中,她的面貌并不分明。
刘备本来从不在意这些姬伎们的小把戏,但此时因了那黄奎中之事,对崔妙慧务必要显得热情些,以示补偿的意思,便笑道:
“姬人何故,以纱蒙面?”
辛苑答道:“这位郎君有国色之姿,姬自惭貌陋,昔日又曾听人有诗,说‘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现’,可见若相貌不及,这似现非现,反而动人。些微心思,望使君勿怪,郎君勿怪。”
她这一年之中,屡受劫难,伤痕累累,如今又被那十丈罗连嗓子都弄得哑了些。此时沙哑着声音,倒别具一番深沉,仿佛已历经沧桑。
这样的声音,马超从前是没听过的,所以也不虞被发现。
织成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听刘备放声大笑,道:“姬确有心思!若是崔君不弃……”
旁边有一人阴阳怪气道:“崔君定是弃的,某却不弃。”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黄奎中。
他的两个护卫,刚刚因受了伤被抬下去,身畔只有一个侍婢,但他那种气焰,却并未因此而消减。阴鸷的双目盯向崔妙慧,显然是要与她不罢不休。
只听黄奎中又道:“但凡某不弃的,崔君也未必能得到。”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连刘备都微一沉吟,未曾出声。
葭萌这种小地方,益珍织坊未必看在眼里,但也决不会容许一个洛阳而来的小织坊在此抢生意。
纵然这个小织坊出过一两种珍锦,但做一个织坊,却不是区区一两种珍锦可以搞得定的。
黄奎中正因有了这个底气,所以也相信刘备请来“董真”,也不过是为了要暗中激促他的意思,加上此前失了面子,无论如何要找回来,否则益珍声名哪怕因此堕损些许,回去都会要家主那里领罪。
崔妙慧微微一笑,道:“此姬有趣,我甚悦,一点也不弃。”
辛苑未想到自己居然被争夺起来,不觉怔在那里,心中却暗暗叫苦。此时她便不想成为焦点都不行,因为马超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了过来。
只是因为她蒙着面,且马超万万想不到她还活着,故此才一时未曾猜到她身上来。但他二人毕竟从小长大,彼此之间太过熟悉。若是再拖延下去,她委实不知是否被发现。
被发现会怎样?
她心头掠过这个疑惑。也许马超会放了她,也许会拿下她。
他那样聪明,只要稍加追查,一定会猜出韩嘉和襄城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知去向,襄城王府中的知情人皆已死去,他又知道歧山侯得手后,她被下了十丈罗,一定是凶多吉少。
然他此时的模样,与上次自己别离时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纵然眉宇仍然深锁,但沉积于中的只是郁闷,而非伤痛。
这一点,她看得出来。
这些念头,也只在脑中闪电般掠过。
崔妙慧话音方落,辛苑便伏身行礼,道:“蒙郎君不弃,姬愿侍之。”
砰!
黄奎中拍案而起,目光如箭般射往辛苑身上,阴恻恻道:“若我就是要这姬人呢?”
梁姬坐在马超身边,撇了撇嘴,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都怎么回事啊!居然大家去争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女人!她蒙着脸,别人不知倒还罢了,自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过!虽有些姿色,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倾国之貌啊!怎的值得那个神仙般的董氏郎君去争呢!
黄奎中的目光扫来,在马超身上定了一定,又掠回崔妙慧身上。
但马超已觉身上一紧。
他与这黄奎中是一起来到葭萌的,看似各不相干,实则益珍织纺在益州多年,其每年所出锦匹,皆是白花花的银钱,岂能与益州牧府无关?
但见刘备微微一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英雄获之。如今这样美姬,亦是一样,唯有英雄匹配。但不知二位之中,谁是抱得美人归的大英雄?备愿观之。”
这几句话显然是调侃,但又不是真正的调侃。
看似在说些风雅的争夺美人之事,却也扯到了昔年刘汉得天下的由来。意思很清楚:你们不管是争夺葭萌的商业利益也好,是争夺眼前这个美姬也罢,都是要靠实力说话。只要你们谁争得过,我便付与谁。
无论是葭萌,还是美姬。
崔妙慧在心中暗骂一句:不要脸!
而织成的心中,也迸出了同样一句,所针对之人,皆是眼前这笑得云淡风轻,宽厚无比的美大叔。
她二人虽非真正夫妻,但在利益上面,却是出奇的默契。
纵然织成近段时日不在洛阳,但也知道,崔妙慧此来葭萌,固然跟她的运作有关,但也正是刘备心中隐然的真意。
他要军费!益州不给!荆州没有!虽说领着荆州牧,但只得了边角废料般的封地,又经过几次战乱,哪来的出产?好不容易刘璋迎他入蜀,喘了口气,在葭萌落下脚来,他不能不赚些钱来应对不时之需。所以,才有了江上春宴,才有了这些织坊的到来。其实在宴上的二三流织坊并不止是云落织坊,还有来自东吴的姑苏织坊、临娥织坊等。不过那些人都比较低调,不象崔妙慧存心一来就是要出头的高调。
崔妙慧的高调,虽然成功地吸引了刘备的注意,但也成功地吸引了对头的注意。但不管怎样,刘备作为东道主,既然邀了别人前来,就该有这个魄力按下纷争。
可是如今,眼看要触怒益州方面,刘备便不管不顾,将云落织坊抛了出去,让她们与益珍织坊放对!
他倒是能屈能伸!
但崔妙慧本来也没打算退让。她与织成还有个共同点,就是勇毅果决,只进不退。
崔妙慧稳坐几案之后,笑得十分灿烂,如春之华,升夜之庭;
“依董某看,无论外貌家世,品性才情,自然董某远胜黄奎中,这美姬只是蒙了面,又不是瞎了眼,岂能看不出来?相比之下,自然是董某能拥美姬而归,黄奎中且暂歇歇罢。”
不……不要脸……
织成啼笑皆非。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崔妙慧这副嘴脸,得意洋洋又旁若无人。昔日崔妙慧无论在何境地,或阴鹜或果断,或高贵或慧黠,但还是十分温煦雍容的。
大约是此时扮成了男子,倒分外放浪形骸起来,不过真正世族公子也的确是这个调调儿,看上去更无破绽。
恰在此时,织成目光敏锐,瞧见马超身后有一士人模样之人,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马超的身份不同,故此身边不仅有护卫侍婢,还有几名士人,显然是帐下策士之流。他虽落魄,但毕竟曾为一方诸侯,文武班子还是要齐全的,即使前来葭萌也不例外。
这士人相貌平常,但织成却警觉起来。
黄奎中冷笑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由不得她,更由不得你!”
伸手箕张,竟向辛苑猛抓过去!
看不出来,这位黄奎中还是个高手!
辛苑目光暗沉,但却并未出手,反而一动不动,看在别人眼中,自然认为她是吓得呆傻了。
但听咣地一声,黄奎中大叫痛呼,声震舱帷。
一只陶碗咣当咣当地滚了几滚,终于在氍毹中停止不动。
碗中所盛的果品,也散落四周。黄奎中右手握着左手手腕,满面惊怒,喝道:
“董真!你……你大胆……”
紫影一闪,快如闪电。原是呆立在当中的辛苑忽然失了踪影,众人目光一转,方才看到她已坐在了崔妙慧的怀中。
那风姿妙美的世家公子,此时正一手揽着美姬,一手举起耳杯,悠然饮了一口,方道:“美姬已在我怀,黄君有何话说?”
众人心中一惊,实不知道眼前这位洛阳织坊的主人,非但是个翩翩公子,居然还深谙武技!但看他抛杯击退黄奎中,又轻松夺走美姬,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黄奎中脸色几度变幻,冷笑道:“是么?”
但听一人尖声道:“你不是董真!你是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