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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四章 棒打鸳鸯(上)(1 / 1)

第四章棒打鸳鸯

今天是中秋节,月娇早上一睁眼便想到从明日起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郑家未过门的儿媳妇了,心里很是喜悦。虽说邻里见到她与济民在一块讲话说笑都不以为怪,但毕竟男女有别,不能太显眼,而定亲后便可大大方方了,她感到脸上有点烘热一照镜子,只见镜中的自己俩颊绯红笑意浓浓。“不行不行,这样子马上被爹娘看出来,又要讲女大不中留,女儿外向这些难听的话。”月娇告诫自己,她板起脸,又觉得太不自然,对着镜子转换了几次表情,又深吸一口气,才转身下楼。

尽管月娇绷紧嘴唇,可笑痕还是藏掖不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凤英心想这丫头今天如此高兴莫非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许同济民约好了今晚出去玩。唉!开心不了几天了,有你哭的时候。凤英暗暗叹气,昨晚来富告诉他要请王小鹏来家里一块过节,她便明白王小鹏是丈夫内定的女婿,月娇与济民的亲事十有八九要黄了,她为俩人难过,可又无可奈何,她作不了主,一切要听丈夫的。可女儿被丈夫蒙在鼓里,还在认为自己要成为济民的新嫁娘,到时候知道了真相,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还是给她提个弦,让她有所警觉吧。

“月娇”凤英轻声细语,“娘知道济民对你好,可天下除了济民还有好多好男人哩。”

“济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有时候我假装生气,他就一个劲赔不是,看他一脸惶恐样,我心里可笑死了。”月娇毫不害羞地说,“济民不仅对我好,也常说要很好孝敬你和爹。”

凤英苦笑一下说:“老人家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让你吃得饱,穿得暖便是好男人好丈夫。”

“照你这样讲,拿根竹竽到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人,只要是男人,只要能给我吃饱穿暖,我就是可以嫁给他,哈哈,这怎么行呢?又不是猫狗捡进屋就可以了,有的猫狗还恋主呢。”

“我想你爹是要找个既疼你又疼饭店的人。”凤英试探地说。

“济民便是这样的人。”月娇说得干脆利索,“他待我好,叫他打理饭店,”月娇停顿一下,“他那样聪明,一定不会输于爹。”

见女儿没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凤英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如此混混沌沌呢?

“噢,你爹叫了小鹏来家里过中秋节。”凤英盯着月娇说。

“多一个人也热闹些,爹那么赞赏小鹏,索性认他做干儿子好啰,你说呢?”月娇一点也没往旁处想,真诚地表示欢迎。

“今后小鹏会常来咱们家的。”凤英特地加重了语气。

“那好啊。”月娇漫不经心地说。

“你们娘儿一大早嘀嘀咕咕什么?”来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爹!今天没有开张,你不多睡一会儿?”月娇笑脸相问。

“已经习惯了,到时候便醒过来,今晚请小鹏一起过节,我自己去市场走一走,看看有没有新玩意,晚上要多弄几个菜。”

“刚才娘已说了,小鹏今晚来咱们家过节,爹这么看重小鹏,我和娘是不会怠慢他的。”月娇朗声说。

来富点点头,脸上有一种怪异的表情,而凤英长长地叹气。

尽管桌面是菜肴很丰盛,可小鹏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只是机械地咀嚼着,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月娇坐在他对面。不知从啥时候起,只要看到月娇身影,听到月娇的声音,他的心跳便会加快,而今近在咫尺叫他如何不心慌,他只得不让嘴巴闲着来遮盖心中的慌乱。他低着头,不敢看月娇一眼,连眼角瞟一下的胆量都没有。他酒量浅,只要一盅酒,脸红得似关公,心跳更快了像开戏前的鼓点一样,坐在一旁的凤英说着客套话,感谢他为饭店辛苦了这么多年,夸他干得出色等等,小鹏哦哦应着,其实他心慌得一句也没听进去。

凤英嘴角含笑,不时往小鹏碗里夹菜。虽说认识小鹏已八年,知道他父母已过世,乡下老家还有一个弟弟,可过去只看作是伙计,从来没有也没必要去了解他,而今要作为自己的女婿,当然得好好端详端详。小鹏浓眉细眼,五短身材粗壮结实,与书生样济民相比确有天壤之别,女儿嫁给他,好比鲜花插到牛粪中。不……不,小鹏不是牛粪,看他唇厚鼻圆,一脸憨厚相,是个靠得往的人,女儿嫁给他虽不如济民那样两情相悦,但至少衣食无忧。只是月娇也许要好一阵才能俯就,唉!苦了济民那孩子,实在对不住他……凤英肚里盘算着,睨了女儿一眼,见她正瞅着小鹏笑。

小鹏的举止是那样局促不安,月娇觉得很有趣,真是闷嘴葫芦,比济民还木讷,我来逗他。“小鹏!”月娇喊了一声,脸上带着戏弄的笑容,小鹏没有反应,月娇加大嗓门又一声。

小鹏如梦初醒抬头“噢噢”两声又低下头,来富和凤英见状都咧开嘴笑,“小鹏,别光喝酒也要吃点菜。”来富说着又给小鹏满上一盅。

“小鹏,我爹做的茶味道如何?”

“好!”

“这炒鱼片嫩吗?”月娇用筷子指着。

“嫩。”小鹏眼皮儿不抬就点头。

“这油爆虾香不香?”“香!”

“清炒鳝丝?”“好!”

“酱爆肉丁?”“好!”

“番鸭槟榔芋汤,酸辣汤?”“好,好!”

“八宝饭,水果羹?”“好,好!”

“这筷子呢?”“好,好!”

月娇哈哈大笑,凤英也吃吃发笑。

小鹏扬头,一脸雾水,不知自个儿说错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月娇看他憨态可掬,笑得更欢,小鹏的脸更红了。

“你这疯丫头。”来富恼火地瞪着眼睛,“你娘把你惯坏了,没大没小,不像女儿家,小鹏长你五岁,要叫小鹏哥。”又侧头对小鹏说:“别理他,咱们喝酒,你把这一杯干了,再来两杯。”

“我……我不……不能再喝了,你是知道我的酒量。”小鹏结结巴巴地说,“再……再喝就走不回去了。”

“没关系,醉了就在这里睡,又不是没房间。来富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一盅,你们俩也喝一口。”来富给凤英母女斟上酒。

来富今晚心情很好,一家四口人一块过中秋节(他已认定小鹏是未来的女婿),月圆、人圆,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心里高兴肚里已灌下不少的酒。但因是米酒,他的酒量又大,所以虽说一盅一盅又一盅,可毫无醉意,头脑清醒得很。他也在用眼角瞟着小鹏,他注意到小鹏面对月娇是那样惶恐,心里乐得很,断定女儿嫁给小鹏绝对不会吃半点亏,小鹏会老老实实听月娇的话,绝不会有二心,饭店在小鹏手里一定会打理得更加出色,自己尽可放心把饭店交给他。济民那小子的人品是不错,但只能是好大夫,不是经营饭店的料,没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以前自己考虑不周,放任月娇同他来往,眼下要叫女儿死了这条心,可能须费一番周折。他睨了女儿一眼,只见月娇小口地啜着酒吃着菜,嘴角含笑毫无忸怩之态,对小鹏没有一点戒备之心,不由得一丝内疚。“济民或小鹏都能是好女婿,可对饭店而言小鹏更合适,只能委屈女儿了。月娇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只要是男人没啥区别,但对饭店就是不一样了,只有小鹏才能承门立户。月娇一定会闹几天,一哭二闹三上吊,过一阵就好了,女人嘛好对付。不过眼下先不要挑明,让小鹏多来家里走动走动,再露出点口风,月娇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觉察到端倪,然后再如实相告,使她不至于太突然而接受不了……”来富忖思着,为自己的如意算盘而得意,他一边喝着一边对小鹏聊起炒茶的一些小窍门,小鹏唯唯诺诺。

吃得差不多了,尽管来富、凤英一再挽留,小鹏还是告辞离开,再待下去,小鹏担心自己的心会从喉咙口跳出来。走在大街上,眼前仍然晃动着月娇那白玉般的牙齿,耳边仍然响着那明朗的笑声,他停下脚步,对着拂面的秋风,深深地吸了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抬头望着月亮,觉得月亮特别大,特别亮,心里嘀咕怪不得人人都说中秋赏月,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与心仪已久的女孩靠得那么近,他心满意足,虽说心慌,可喜悦得很。不过自己很窝囊,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心跳,他抽了俩下自个儿嘴巴,又赶紧环顾四周,怕被人见到以为他是神经病,还好因中秋节,各店铺都歇业一天,街上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月儿瞅见了,他放下心来。又抬头望望明月,吹着极富神韵的口哨——饭店里无人知晓他会吹口哨,慢悠悠地往前走,心情好极了。

小鹏的栖身之处是在离吉祥饭店约有一里路的七拐巷,这巷子因为有七个长短不一的拐弯而得名。巷子又长又窄又暗,初来乍到的常因左拐右拐拐得头晕而忘了拐了多少弯,小鹏已住了八年,轻田车熟路吹着口哨回到住处,推开虚掩的柴门,跨过不足三尺宽的天井,迎面是一溜的三间小平房,每间约有九平米大小,除了小鹏租住一间外,其余两间住着拉人力车的牛阿俤和印刷厂工人包尚发,此外在天井的左角还有一间除了灶台外,仅容一人转身的迷你型小厨房。

屋里悄无声息,看来回乡下老家过节的阿俤与尚发还没回来,否则这二人的鼾声二重秦,其音量其频率比现代名牌音响毫不逊色,高腔低调长吼短吟配合得天衣无缝,既使拐过一个弯鼾声依然追随着你,用鼾声如雷形容还是过谦。有一晚,一巡警心血来潮巡夜到此,正赶上这俩人在演奏高潮,这巡警被吓得脸色发白腿发软,以为屋顶塌了,回到局里建议兄弟到此锻炼胆量。夜里睡觉从不栓门,也绝对没有贼人莅临过,小鹏也会打鼾,可比起这两位就像羊叫同虎啸相比,他俩取笑小鹏的鼾声文绉绉的像秀才般上不了战场。

小鹏的房里除了床铺外,有一大木箱既作衣柜又作桌子使用,箱子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只杯子,三、四个碗和一双筷子,床下尚有一洗衣的木盆,木板的墙壁上挂着一条毛巾和一块不知什么颜色的破布,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月光透过天窗照下来,房里显得微熹,小鹏进屋后在床上坐下来,回想着在掌柜家的情景——掌柜的酒杯,凤英的话语,月娇的笑声,他觉得像做梦一样。他闭上眼睛,月娇的脸庞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笑了。他没有非分之想,只知道食人之禄,事人以忠,他要好好地干,报答掌柜的关照。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起身朝厨房走去,他要烧一壶水给自己喝,也给阿俤和尚发留一点。

再说月娇这一边,趁着父亲因喝多了进屋小憩,月娇赶忙溜了出来,怕父亲听见,木屐抓在手上到门外才套上,济民已站在河沿下的石阶上张望着。

“海伯啥时来?”月娇问。

“快来了。”济民一脸严肃,他心里发怵,总有一丝不祥之感,他聆听着路面上的脚步声。

月亮爬上中天,在瓦蓝色天空的衬托下,十五的月儿更显得皓白明亮,大地沐浴在月光中,河水闪着银光,远处隐隐约约伟来悦耳的乐曲声,清风徐来,水中的月儿晃动起来。月娇把头倚在济民肩上,呢喃着:“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真美啊。济民,老人讲月亮上有座月宫,里面住着美女嫦娥,捣药的玉兔,还有砍着桂花树的吴刚,是真的还是假的?”没听到济民的答话,月娇拍了济民两下,“你听见我的话吗?”

“哦,你说什么?”

“哎呀济民,你怎么啦,心神不宁。”月娇转过头侧身问道。在月光辉映下,她的脸庞是那样光彩照人,想到今晚便正式成为郑家未过门的儿媳,她喜上眉梢。

“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济民嗫嚅着。

“你担心我爹不答应?不会的,你已答应了来饭店帮忙,我爹不会反悔的,他会答应的,你听,又传来笛声,真好听。”月娇又倚在济民身上。

“那不是笛是箫,我不觉得好听,好像在哭泣。”济民深吸一口又重重吁出。“我心里直发怵,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抓住月娇的手,“我不能没有你。以前有一皇帝和他的妃子在七月七夕那天,半夜三更山盟海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月娇,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要厮守终身永不分开。”

“那当然啰,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你瞧,”月娇抬起手腕,“一看到玉镯,你好像就站在我跟前。今天早上一起床,我想到海伯今晚要来提亲,我心里好欢喜,脸上又要装着若无其事,憋死我了,海伯怎么还不来,听,有人来了。”

济民推开月娇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朝路面上张望,“海伯来了。”他小声地说,月娇也站起来注视着来人。

只见海伯从容走到月娇家门口敲了几下,门吱一声开了,伟来凤英热情的招呼声:哎哟,是海伯,稀客啊,快请里面坐。

济民和月娇盯着大门等候海伯出来,月娇兴奋,济民紧张。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来富送海伯出来,来富抱拳说实在对不起,请多包涵,海伯也抱拳讲打搅了。

看到来富把门掩上,济民同月娇立马蹿上来追上海伯,济民顾不上礼节张口便问成了吗?声音有点颤抖。

海伯没有回答,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看着济民又望望月娇,济民面上混合着期望和不安,月娇则是喜形于色,他心里叹口气把目光停在济民脸上,慢慢地说:“欧阳掌柜既没答应也没有拒绝,他说他要亲自找你爹说此事。”海伯停了停又神色凝重地说,“我感觉你俩的事情恐怕不太顺,你要有准备,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不能遂人心愿的。我上你家对你爹回话去,事情没办妥,真对不住。”

听了海伯的话,俩人都楞住了,海伯走远了,他俩还站在原地不动,好像被施了魔法僵硬在那儿。半晌,济民回过神来,他脸色如灰,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晃了晃,赶忙提神定住。再看看月娇,她嘴巴半张,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脸色煞白,似乎魂魄出壳了,他唤了一声,又拍拍肩,月娇才返回阳间。她揉了揉双眼又看了看月亮,战战兢兢地开口:“刚才是海伯在说话吗?”济民点点头,她哇一声,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济民说,“你赶快问你娘去,我也回家等你爹来,看他怎么说,然后再想对策。”看来济民比较冷静,其实心里慌得很,竭力地克制着。“记住,我是非你不娶的。”月娇满面是泪点着头。

济民转身走了,月娇也急匆匆住家门口走去,刚要推门又缩回来,她记起父亲尚在家,她小心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朝里窥视,只见爹和娘都站着,爹对娘说“拿酒来,”“不是要去郑大夫家吗,还喝什么酒?”“我要用酒遮脸才说得出口。”娘啧啧两声,“嗬,你也知害臊。”“我不是害臊,只是辜负了郑大夫的一片心意有点内疚,你一个妇.道人家罗嗦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快去厨房拿酒来。”娘不甘示弱地回敬着,“就你能,为什么不顺了女儿的心愿呢?心里只有饭店。”嘴里说着可还是进厨房拿了一壶酒和一只酒盅出来,也不用下酒店茶,爹就一杯一口地喝起来,几盅酒下肚后又问:“月娇呢?”“脚在她腿下,我怎么知道她上哪儿。”娘恶声恶气地说。爹提高了嗓门:“都是被你纵坏了,肯定又同济民在一块,今后不许再来往了,若闹出什么事来,败坏名声,被邻里笑话。”说罢往门口走来。

门外,月娇悲愤交加,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滑下来。她一脚踹开门,迎着父亲走去,来富和凤英见女儿气急败坏地走进来,都吃了一惊,来富停了脚步,月娇用泪汪汪的眼睛怒视着父亲,嘴巴哆嗦着。

“月娇,你怎么啦?”夫妻俩齐声问。

月娇抹一下泪水,恨恨地说:“爹,你听着,除了济民,我谁也不嫁。”言毕扑到凤英怀里啕啕大哭,凤英心疼女儿,也嘀嘀答答落下泪珠。

听着女儿凄切的哭声,来富有点心慌,没料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一时间不知所措,默默瞧着母女俩痛哭。不过他没有乱了方寸,而是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一时心软会导致饭店衰亡。

凤英见来富不吭声,以为他有所动,紧忙乞求道:“她爹,就应了这门亲吧,济民是个好后生,他不是已经答应来饭店帮忙了吗?”

“不行,济民愿意到饭店帮忙与喜好烹饪、经营饭店是俩码事。济民这孩子,我没说他不好,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用武之地,好比做菜讲究选料一样,什么料适合做什么菜。济民是适合做大夫的料,饭店交给他就像赶鸭子上架,只能关门大吉,我一辈子的心血都完了,这绝对不行,要以饭店为重,只有小鹏这样的后生来掌管饭店,我才能放心……”

“爹,你死了这条心吧。”月娇哭喊着打断了来富的话,“饭店,饭店,你就同饭店一块过吧。”说罢咚咚地跑上楼,砰一声插上门,扑倒床上放声大哭。

来富望着女儿气鼓鼓的背影怔了怔,嘴唇动了动克制住,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顿饭工夫,来富回来了,他心里比离开时轻松多了,郑大夫理解他的举动,赞同事业重于儿女情长,说他绝不允许济民放弃祖传行业面改做他行。来富还与郑大夫商定俩家互认干亲,这样济民同月娇就是干兄妹了,避免背后风言风雨伤了两家的和气。告辞时,来富再次打躬作揖,郑大夫赶忙拱手回礼,嘴里再三说不敢当,你太客气了,是平和考虑不同,让你受累了。郑大夫送来富到门口时,来富又折回走到目光呆滞瘫在椅上的济民面前又是打躬作揖,郑大夫拦都来不及。

“济民,你是好孩子,大叔对不住你,可大叔实在没办法啊。”

来富声音有点变调,说完低着头急忙离开,郑大妈、二哥及二嫂怒目相送。虽说后脑勺没长眼睛,来富却心知肚明,自己也感到愧对郑家的人,可无论如何,该说的说了,他如释重负。踏入家门见月娇还在哭,凤英在小声劝说着,声音太小了,听不清楚讲什么,喊了俩声,,凤英没搭理,看来今晚妻子要陪着女儿了,来富只好仰头大声告之俩家认干亲的事,然后进厨房洗漱一下躺到床上。其实他也不好受,好端端的中秋节被弄得悲悲戚戚的,怪谁呢?怪自己吗?自己用心良苦,连老伴都不体谅,唉!反正话已说绝了,今后也不用遮遮掩掩的,月娇不愿意也是预料到的,可没想这么激烈。唉!闹就闹嘛,过一阵就好了,饭店可是一辈子的事,今后有了小鹏,自己可以省心啰。这样一想,来富的眉头舒展了,没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已过了晌午,月娇滴水未进,呜呜咽咽哭了一夜,双目肿得如水泡眼金鱼,泪干嗓哑面色腊黄。凤英坐在床沿长吁短叹,她也是一夜未合眼,满脸倦意,望着光彩照人的女儿一夜间变得面目全非,犹如鲜艳的花儿被狂风暴雨践踏得凋残零落,尘垢沾污,怎不令作娘的心痛万分。可她又能做什么她在心里咒骂来富:“死家伙,眼里只有饭店,不管女儿死活,女儿若有三长二短,我跟你拚了,你就抱着饭店过日子吧。月娇,我可怜的孩子,娘对不起你,若你有一位兄弟姐妹,你爹也不会这样逼你,全怪娘不能多生几个孩子,你才遭这样的罪……”

尽管双目又灼又痛,头更是灌了铅似的沉,可月娇心里如明镜般,她一切都明白了,她恨爹恨娘,今晚小鹏来家过节是爹的预谋。爹,你太狠心了,只要饭店生意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这几天娘所说的全是有所指的,娘,你为啥不明说,我也能早与济民商量对策,不至于沦到一锤定音不可收拾的地步。月娇也恨自己,济民一再夸自己聪慧,可自己竟然没有看透爹的意图,没听懂娘的话语,像白痴一样顺着竿子往上爬,帮着顺水推舟,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还认为济民的担心是多余的,真是比猪还要笨几分。济民不知咋样了,一定也是躺倒在床,他讲得那些男女相爱不能想守的故事,自己听得津津有味,可仅仅作为故事,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却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济民,你放心,我决不会向我爹屈服,大不了一死……月娇自怜自怨着。耳边又传来娘的声音:“月娇,起来喝口水吧。”这句话从早晨起就不断重复着,月娇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直挺挺躺着像咽了气似的。

“嘭,嘭”敲门声从楼下传来,停了一下又两声,凤英下楼开了门后,见是济民二嫂,她探头往屋里瞅了瞅,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

“她爹不在家,中午都在店里吃饭。”

二嫂“哦”一声,悄声说:“大婶,济民想过来瞧月娇,你看行吗?”

“行,当然行,我是没脸上你家,不然早就叫济民过来劝劝月娇了。”

“月娇咋样了?”

“唉!你上去看嘛。”

二嫂跟着凤英上了楼,见到月娇模样,摇摇头,长长地“嗨”了一声。

“济民还好吗?”凤英问。

“怎么好呢?也是剩下半条命,月娇是女孩子可以哭出声,而他一男人,只能把泪水往里流,更苦。我公爹骂他没出息,前一刻我和我婆婆见公爹走了,赶忙进他房里劝他吃一点饭,至少喝一口汤,他说他不放心月娇,想过来瞧瞧,又担心撞见大叔。我婆婆明白他的意思,叫我过来探望一下,既然大婶开了口,我这回去叫他放心过来。”二嫂说罢转身下楼去了。

听了二嫂的话语,心头一阵热呼,月娇又哭了起来。可那有眼泪呢,只是胸部起伏,鼻子抽搐着,欲哭无泪。凤英见状心疼得不得了,用手抚摩着女儿的心口,说不要着急,济民一会儿就来了,你起来喝口茶吧,月娇还是不搭理她。凤英叹了口气开口道:“娘知道你生娘的气,娘劝过你爹的,你应该清楚你爹的脾气,固执得很,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娘十六岁时,你爷爷你奶奶要他同娘圆房,你爹不同意,无论你爷爷你奶奶怎么劝说,你爹死活不答应,犟得很,你爷爷你奶奶毫无办法,只能由着他。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同你爹怄气,那太傻了,且待济民来了后再慢慢与他从长计议,你看如何?”

对于凤英的话,月娇一句都没听进,她肚里盘推测着:济民离开家,这时该走到5号门口,她心里数着济民的脚步,4号,3号该到我家了。果然听到推门声,济民上楼了,一步一顿,在房门口停住脚,喊了声大婶,凤英急忙掀起门帘说快进来。

济民走了进来,只见他面颊塌陷脸色灰白,双目布满血丝,左手拿着一个钵头。凤英鼻子酸酸的,造孽哟,一个情字把俩孩子折磨得不成人样,造孽哟!

“济民,小钵头里是什么?”

“大婶,是敷眼睛的药,我刚调剂的。”

“真难为你了。”凤英感激地说,“我下去煮两碗面条上来。”

娘走了,月娇睁开肿得只留一条缝的眼睛,看见济民的模样,心如刀绞叫了声“济民,”声音细如蚊叫。济民急忙走过去坐在床沿,月娇伸出双手,济民紧紧地攥住,四只手揉在一起,深情地对视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时光流逝着。良久,月娇的嘴唇又动起来:“济民,就这样一直到死好了。”济民点点头。倏然他的眼光一挑,松开手,拿起搁在梳妆台上的小钵头,轻轻地说:“闭上眼睛,我给你眼皮敷点药。”月娇听话地合上眼,济民俯身把药膏小心地涂抹在月娇红肿的眼皮上。“怎么样。凉溲溲的,舒服吗?”月娇点头。“待干了拿掉再涂,消肿止痛很有效。”

抹好后,俩人的手又迭在一起,你望着我,我看着你,目光中表达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誓言。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房里静寂,可听到彼此间的呼吸声,时光似乎凝固了,世界只有他们俩人,直到凤英上楼的脚步声才把他们拉回现实松开了手。

凤英用盘子托着两碗面、两双筷子和两条毛巾走了进来,面条香喷喷的,上面打着鸡蛋。“来,吃碗面,你们已经两餐没有吃了,会饿坏身体的。”凤英招呼着把面条摆在小圆桌上。

济民摇头:“大婶,我没胃口,月娇起来吃点吧。”说着扶月娇坐了起来,然后用右手指把月娇眼皮上的药膜轻轻地剥下来,月娇觉得眼睛舒服多了。

“我也没胃口,一肚子都是气,饱得很。你吃嘛,瞧你成什么样了。”月娇说,她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些,济民的到来令她的精神好多了。

“别啰嗦,一人一碗,给我吃下去。”凤英用命令的口吻说,见俩人没动又说:“你们不要发愁,我在煮面时想了一招。”

“什么招?”月娇与济民异口同声问。

“待你们吃完后,我告诉你们。”凤英卖着关子。

月娇与济民对看一眼,济民坐到圆桌旁的椅子上端起了面条。月娇也利索地下了床,坐在济民对面吃了起来,确是没胃口,只是机械地吞咽着,不时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凤英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总算吃了点东西。可那有什么招呢,是哄你们吃面随口说说而罢,这下该怎么办呢?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明快帮我想一个高招。凤英肚里嘀咕着走到窗前向下张望,河沿的石阶上空无一人,柳树随风摇着,河水在阳光下闪着鳞片似的光亮,有一只船摇过来了,船尾还拖着一个小木排,摇呀摇,摇呀摇。目送着船儿走远了,凤英眉毛一扬,她有了主意了。

“大婶,你有什么招?”吞下最后一口面条,嘴巴都没擦,济民便迫不及待地问。

月娇口里尚含着面条,也立即睁大眼睛看着凤英。

“你还有几口哩。”凤英对女儿说。

月娇赶紧把几口下肚后说:“你快讲,什么招?”

凤英竖起食指:“就一个字——拖。”

“拖?”月娇与济民同时脱口,他俩没弄明白。“娘,什么拖?你说明白点。”月娇叫起来,吃了面条,底气明显足了。

“大婶,我现在是昏昏沉沉的,你要多费心。”济民接着月娇的话茬说。

“不要急,我慢慢讲给你们听。凤英站在月娇背后给她梳着头。“你爹要你嫁给小鹏,你不答应,他总不能把你捆绑起来拜堂,你给他拖着,拖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你爹也就没辙了,小鹏也不能老等着,最后你爹也只能依了你们的心意。济民要守得住,也许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解决要候上三年五载的,若中间你爹逼你成亲,你要顶得住,你能做得到吗?”凤英盯着济民的眼睛。

“大婶,我能等,我爹奈何不了我,不要说三五年,即使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即便等到我俩一起变老,我也心甘情愿。”济民斩钉截铁地表白。

“娘,我同济民一样。”月娇立马跟了一句。

凤英苦笑一下坐了下来:“既然都愿意那就拖呗,不过要像往日那样吃饭睡觉,有说有笑,不吃不喝不睡能挨几天?小命没了,还拖什么?”凤英嗔了一眼。

“还不都是爹逼的,心里只装着饭店,根本没有为我着想。“月娇忿忿地插了一句。”

凤英唉了一声:“也不能怨你爹,饭店是他的命根子,算了别提他,讲我们的。我出的这个主意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要传到你爹和郑大夫的耳里,还有你们俩的来往不能像以前那样,要稍微避人耳目,给俩家留点颜面。要说说话,济民便来家里,只要不让你大叔看见就行,记住没有?”见两人点点头,凤英站了起来,“我下去了,不妨碍你们。”说着端起碗筷、毛巾离开了。

事情总算解决了,凤英如释重负,她也疲乏得很,和衣躺在床上想小酣睡一会儿,不想竟睡着了,醒来已是日落西山,听到楼上没有动静,便提了一茶壶上去,掀开门帘一瞧,只见女儿睡得正香,眼皮上还敷着药,济民也趴在桌上发出微微的鼾声。她笑一笑,放轻脚步下楼进了厨房淘米做饭,米刚下锅,听见外面推门声,出来一看是二嫂。

“大婶,济民还在这儿吗?”

“在,他吃了一碗面,现在睡着了,你上去瞧一瞧吧!”

二嫂踮着脚尖上去,很快又踮着脚尖下来,含笑说:“还是大婶有本事,哄得两人又吃又睡,我回家对我婆婆说去。”

二嫂走没多久,月娇与济民一起起下来,气色好多了。

“大婶,我回去了。”济民有礼貌地告辞。

“好,我不留你,免得你爹知道又若出是非。”凤英爽快地说。

月娇送济民出去,不过脚可没跨出门槛。

晚上饭店打烊后,来富回到家,第一句话便是问月娇怎么样了,有没有吃饭,凤英回答吃了一点,要不要上去瞧一瞧?来富听了紧皱的眉头舒缓了,摇头说我不上去了,让她歇息呗,女孩子家,闹一阵就过去了。凤英瞟了丈夫一眼,也不再搭话。

早餐,月娇绷着脸,来富讨好地说:“你身上的衣服已经褪色了,叫你娘带你去扯两块布料,女儿家要打扮得鲜亮点,爹就你这一个女儿,要让你穿得漂漂亮亮的。”

月娇埋头吃饭,没有搭理,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凤英也不出来打圆场,来富脸上挂不住了,想数落几句,又转而一想,算了,免得又哭闹起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忍吧。

吃了饭,月娇走回自己的房间倚在窗前,眼睛朝济民家看着。没多久郑家父子三人鱼贯而出,全穿着蓝色长衫黑色布鞋,郑大夫打头,二哥中间,济民断后,这是老习惯了。济民一脸忧郁,经过月娇家门口时,济民似乎受到感应仰起了头,恰好迎着月娇的目光,俩人迅速眉目传情了几秒钟,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从此后,这种传情方式定格成每天的固定节目,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月娇目送济民出了弄口,后退几步仰倒床上,双手枕在脑门后,她忖思自己的力量太单薄了,应请救兵一块来说服父亲,请谁呢?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二叔,于是站起来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着镜子梳理一下衣装,然后急忙下楼对凤英说声去二叔家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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