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是大梁东北地区南部最大河流浑河的一条支流,无论是长度还是广度其皆算不得大河,但是对于沈州城来说却是一条生命之河,此季之时,河上还结着层厚厚的冰,在夜幕中月华的照‘射’下,河面泛着银银白光,又因这会儿四周没有冽冽寒风刮吹,是以,落脚的这一带地景给李眠儿感觉来竟有一种清和的味道。
当然,武王不可能驻扎在这样一片平整的沈水河岸,那样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拓拔意发现踪迹,李眠儿回头看了看身后,武王正领着三千多人的小部队借北岸的一处小山丘做天然屏障,悄悄隐扎在山丘的‘阴’面。
而这会儿的她则是由金川陪着,悄悄地来到这不怎么起眼的一处岸边顺顺气儿,虽然六百里马程骑下来,她没有一句抱怨,但天知道她浑身到底有多酸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肆意地瘫软,只能躲到无人的角落,彻底地歇歇快散架的身子骨。
李眠儿坐倒在岸边一个冻得死硬的巨大泥窝里,这泥窝又能遮风又能隐住身形,她把金川紧紧地抱在怀中取暖,同时脑袋里还在不停转动着。
据武王说,周昱昭同拓拔意眼下正对峙于距南岸几十里处的一片山野,周昱昭守,拓拔意攻,之所以拉锯了这许久,一来是因为周昱昭所处地形有利,易守不易攻;二来便是周昱昭所带之兵个个骁勇,不似拓拔意之军,看似人数众多却多是些乌合之众,每次进攻皆是雷声大雨点小,都被周昱昭一方给挡了回去。
可再是铁打的士兵,若没有了粮草,那也是软柿子一枚阿。
周昱昭那一边已近三天没有粮食可供。将士们几快撑至极限,拓拔意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干脆收掉进攻的念头,悠然地绕着山野扎了一圈营寨,就等着周昱昭等人饿得匍匐于地,他到时只需顺手拣个现成的便可。
其实武王昨日下午便收到周昱昭传来的信,儿子的脾‘性’,武王清楚得狠,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断不会开求救这样的口。可见情势的确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
然太宗始终不愿松口派兵来支援,费舌无果后,武王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只率了几千兵马前来沈水。
李眠儿长叹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指腹用力捏‘揉’着眉心,看来如今之计,最最可行的恐怕还是自己腹中的这个计谋。既不会惹出许多动静,惊动拓拔意大做干戈,亦不会加剧大梁这边的局势。
尽管自己的这个伎俩算不得光明磊落,也算不得高超绝妙,或许还很可能会引来周昱昭的不满,然目下的情势。她实在无法做到稳稳地呆在龙州城内,静候希望渺茫的所谓佳音。
想毕,李眠儿从怀中掏出一封出发来沈水前就已备好的信签。递给金川:去,‘交’给王爷,我就在这里等着!
金川一把抓过信签,眨眼间已蹿到了十步开外。
李眠儿偏头看着金川没入营地中,便开始耐心地等候。很多话当着武王的面。她还说不出口,如此以信件的方式就要好上许多。还能给他更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考虑自己的谋划。
紧紧领口,李眠儿仰脖望着天幕,月光分外皎洁,明日应会是个极好的天气,若在京都,恰是赏梅的好时候。
沈州地处龙州之南,理论上来说,温度相比龙州要高上这么三两度,这里的夜晚,室外气温并不像腊月里那么难以承受。
盯着夜幕胡思‘乱’想了好半晌,直到脖颈都酸了,李眠儿才收回脖子,怔怔直视着黑咕隆咚的对岸。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的光景,身后才依稀响起脚步声,李眠儿收起飞远的神思,小幅度地活动活动手脚,待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后,站起身来,回头迎接武王。
王铸也跟来了,李眠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觉意外。
简单见了礼,李眠儿即低眉敛目、束手而立,尽管之前已做好准备,可当这么面对面时,她还是禁不住羞了面,不好意思先行开口,只好等武王那里问起了。
武王负起双手,原地一阵沉‘吟’,却是半天没有说话,倒是王铸憋不住,替武王把话给说了:穆姑娘,你的胆‘色’着实令人佩服,王爷对你也是极为褒赏!
短暂的僵面被王铸打破,武王地听了他的话后,对李眠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王铸所说。
你的法子,如若当真行得通,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之计,只是……王铸接着说道,却在只说了半句的当口卡住。
李眠儿抬眸,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容,目光却是无比坚毅:既是两全其美之法,还请王爷成全!
听了李眠儿十分坚定的话,武王略布有细纹的额头为难地蹙起,他负起双手,小步地踱起步,没有立刻应下。
武王在犹疑,这么说,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主意,李眠儿握紧拳头,不再发言,容武王拿主意。
王铸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武王,不知武王会做何决定。
终于,武王停下脚步,面向李眠儿,长长地呼了一口粗气儿:穆姑娘,本王便依了你的法子,但有一点,你必须保证本王!
民‘女’听命!李眠儿福身答应,武王所担忧的她心里约‘摸’有数。
好!武王放沉了声音,穆姑娘,本王之所以应下来,只因信任你的才智,可是不管如何,你必须保证本王,若是一旦计划败‘露’,你务必想法设法给本王完璧归赵,否则,你生出任何差池,本王都再无颜见昭儿!
闻言,李眠儿不由动容,这样的父子情还当真是难得,表面上看,武王对儿子是何等严厉专断,那么小就送出去学艺放养,别人家的公子哥在享受富贵荣华时,他的儿子却在茺山野岭中睡石‘床’住石‘洞’;可事实上,武王疼爱他的这个独子胜过世上一切,甚至毫无理由地爱屋及乌。
武王妃亦是如此,对待自己真诚实意,不挑身世不挑背景,儿子相中的就是她相中的,这三口真不愧是嫡嫡亲的一家人!
李眠儿这般作想,突然心头的沉重有那么一瞬的消减,她抿抿‘唇’角,微微一笑,继而轻轻应道:是,王爷!
瞧见李眠儿嘴角莫名其妙的梨涡,武王侧头觑了眼王铸,王铸亦是不明所以地冲他摇了摇头。
李眠儿把他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过她没有出言解释,却是一本正经地对武王语道:王爷,既然主意已定,依民‘女’之见,保险起见,咱们的军队最好还是换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驻扎,虽然拓拔意大军驻在南岸,但难不保他四处设有眼线,如若被他发现这里,多半会打草惊蛇,‘激’起他的疑心!
武王点点头:嗯,一个半时辰后,本王会带他们退到三十里外的天柱山,那山不高,上下皆很方便!
王爷明断!李眠儿道,世子那里,有劳王爷还得想法事先给他瞒住!
嗯!武王这一声应得有些牵强,许是觉得有愧于儿子的嘱托吧。
李眠儿暗松一口气,武王并非那冥顽之人,事情进展得远比预想来得顺利。
王铸上前一步,弯腰就对李眠儿施了一个长揖:穆姑娘,真乃巾帼豪杰!
李眠儿不妨王铸此举,慌忙避开身形,伸手虚扶:王将军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小‘女’子实在承担不起!
王铸没有理会李眠儿虚扶之礼,直到一揖做足实了,才起身,回头指了指营地,对武王和李眠儿道:这才亥初,王爷,穆姑娘,咱们先行回帐篷,稍事休息一会儿,待过了丑时,再着手行动也不迟!
三人回到各自帐篷里,却是谁也没合眼,李眠儿辗转反侧,将明日有可能遭遇的诸般情况尽皆在脑中过一遍,并想好应付的法子。
就这么左思右想,很快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直到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整军声音。
令李眠儿深感意外的是,武王竟留了下来,将士们则是由王铸领着撤退开去。
天亮时,武王亲切地拍了拍李眠儿的肩头:本王身后这几人,个个功夫皆不亚于七煞,他们会随本王一道守在这里,如果你遭遇意外,只管吹响召唤苍鹰的那管陶笛,一看到苍鹰,本王便会派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以助你!
已经戴上白‘色’面罩,换上雪狐皮风的李眠儿对武王感‘激’地点点头,她转头瞅了眼对岸,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留在此地多愁善感,于是她十分利落地同武王告别,然后掉头就朝河岸走去。
经过腊月一个整月的极寒天气,即使近来天气有所转暖,但河面的冰层依然很厚,不用担心冰层会突然破裂。
李眠儿领着金川稳稳地行走在冰面上,虽然有些滑,但她脚上的筒靴是防滑底料,加上她原本有舞蹈功底,平衡力相当好,所以走在冰上十分地轻巧。
远远看着武王见此,一直提起的心稍稍为之一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