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平邑重山阻隔的小路上,却走着一个落魄的少年,手中一缕磨得将断的马缰无力地牵着身后一匹马。从他们沉重的步履中,可以发觉一人一马都到了疲惫的极点。
这边是在静女的帮助下,偷偷离开王宫,一路驰入平邑的李樾。
平邑几乎没有一处平地,取名叫作平邑,真是莫大的讽刺。而对于李樾这样一个平素连王宫都没离开过几次的公子来说,如此崎岖的山路已经让他在心中咒骂了无数遍。当初不过是因为一时任性,求了静女想退亲,又因为觉得哥哥也是逃婚而去,想必自己学他也不为过。
可等到离开了王宫,才知道行路有多辛苦,而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又是多么令人绝望。
“哟,哪里来的生面孔?”说话人显然对李樾的出现十分惊讶。
李樾亦是吓得不轻,急忙回过身,见前面的山道里转出一个扛着铲子和铁锹的中年男子。走了大半日,好容易看到了一个人,李樾惊讶之后立刻迎了上去,“大哥可知道李檀和隰桑?”
男子听到这两个名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再也不吭一声,转身就走。
李樾着了急,这山中杳无人烟,若是错过此人,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再遇上一个呢,“大哥别走!李檀是我的兄长!”
“有点意思……”男子站住了脚,觑着眼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眉间却透着骄矜,他与身后的马匹都是满身的疲惫,但仔细看看便能发现他们行路时间绝不会长——这般的娇贵,十有八九倒还真是重山的二公子。
不过男子懒得与他饶舌,李檀和隰桑隐居平邑,怎会再去见重山王室的人?
“你若真是重山国的二公子,那檀公子和桑姑娘就更不会见你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说完,还不忘如哄小狗一样挥挥手。
“我回去做什么?!我也是逃婚出来的!”李樾越发没了主意,索性和盘托出。
那男子听了果然改容,顺手把铲子和铁锹支在岩壁上,竟是捧了肚子开始大笑,等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才渐渐止了声音,但周围的群山还在不断地反射着他爽朗的笑声。
李樾蹙了眉,对这个怪人的态度哭笑不得。
“有意思!跟我来吧。”男子重又抓起劳作工具,便大步流星地顺着山道去了。
虽然两腿已经灌铅一般沉重,李樾还是咬咬牙,小跑着追上了男子的步伐。
男子见他态度诚恳,念在他不过是个少年,也不再一意为难,渐渐放慢了脚步。李樾这才舒了口气,跟着那汉子左转右绕,竟慢慢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山上几道细细的溪流都汇聚到山谷内,凝成了一湾明亮的湖泊,仿佛一只凝望苍天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湖边种满了一畦一畦的桑树,树下是密密的莎草,里面几只家养的鸡正在刨土找虫子吃。
远处有十来户茅草屋,屋边是菜园。四面的石壁上,悬挂着许多薜荔藤萝,全都结了实,珊瑚珠子一般玲珑可爱。
李樾自小生长在王宫,哪里见过这样的山村景致,不禁点头赞叹,“你们就住在这里?这种地方还能住人。”
“二公子真是不知稼穑艰辛,这儿怎么住不得了?”男子一路走,一路冷笑,还真是贵族公子的言谈,与当年李檀来到此地时,不知差了多少。
但他却忘了一点,当年李檀作为世子,代父掌管了大部分国事,而李樾诸事有孟静女挡着,不过随便读些书,对这些自然是少见多怪。
李樾不禁脸红,讪讪地又看了一转,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们似乎不种粮食,平日吃什么?”
男子似乎对这个问题还能接受,伸手指着山壁上挂下来的香草蔓子,“这些藤都是我们种的,如今收了下来,晒干后卖到你们重山国的香料铺子里,得了钱就买米回来。”
说着,男子立住了脚,向着面前门户虚掩的屋子喊了声,“檀公子!桑姑娘!”
话声刚落,一个男子便从黑沉沉的屋内迎了出来,一身的粗布的衫子,满身的风霜,让李樾几乎认不出面前的人,便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兄长。
“樾弟……?”李檀诧异地望着他,虽然当年他离开时李樾还不满十岁年纪,但出于某种感受,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不过维持了一瞬,他眸子随即一冷,“你来做什么?”
“谁来了?”温和的声音由后园送出,伴着清脆的银饰的碰击声。
不过片刻,隰桑便由屋后转了出来。她一弯青丝由一根洗得发白的蓝色布条挽在头上,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布衫,下面蓝布长裙,足上并不着履,只是戴着一串细细的银镯子,其他首饰一概没有。
“檀郎,这就是樾弟?”隰桑浅笑,却在眉间透出一股凛然之气。
“桑嫂子,我也是逃婚而来的。”李樾曾经想过许多次,隰桑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兄长不顾一切逃婚而去,而今一见果觉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姿。
李檀神色缓和了一些,摇头冷笑,“那人大约是该被气死了。”
“檀郎……”隰桑轻轻摇头,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父亲的?就算她曾是玄铁林的弟子,却也有些听不惯。
李檀看着她微微一笑,“罢了,看在他一意相逼,反倒成就了我们两个,不说也罢。”
其实当年两人相识过后虽然彼此有意,但一人是重山的世子,一个却是玄铁林的黑巫,不说两方水火不容,本就门不当户不对的,他们也并没有打算将这一段情感发展下去。偏偏李钦逼得太急,李檀才会纵马离开国都,恰好遇上了隰桑,这才一起到了平邑。
而隰桑是私自离开玄铁林来此,为了躲避玄铁林派出的追缉之人,两人便隐居在此,不再离开,一晃就是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