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涵宫与灵兽长一番商议算的上顺利,事毕后我则打发他回去驿馆,尽早做好启程准备,而麒麟赖在溯涵宫外非要再对我腻歪上一堆废话,实叫我一阵心烦后直唤龙溯道,“龙溯,你先过来将灵兽长给请走,皇兄还有话同你说。”
龙溯素来跋扈,今时得我授意则更是得色非常,而我懒得听他与麒麟高一声低一声再有争执,只一转身便往宫阁。片刻,我行至大殿中落座,龙溯则在轰走麒麟后一阵风似的奔走而至,只不过他见我安坐无话,却也不自觉驻足停步,颇有些踟蹰唤我道,“皇兄……”
他一声皇兄,我并未应答,只略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而龙溯不辨我心绪,好半晌不敢出声,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方朝我道,“皇兄,我不想去九天。”
他提起九天来,我一皱眉头未置可否,只装作不在意问了句,“你怕丹凤?”
“哪有的事?皇兄,臣弟怎么可能会怕那凤百鸣?!”
我一问出,龙溯竟是恨不得跳将起来高声反驳,而我未料他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惊讶之余不免摇头,说起来他明明多少次被丹凤揍得鼻青脸肿,难道今时在我面前作这般死鸭子嘴硬,我就能信他不忌惮丹凤?而龙溯见我态度,一时更为急声,“皇兄,你别不信啊,臣弟虽说曾败于丹凤之手,但此去九天,臣弟还真不是怕他,对,九天是他羽族地盘没错,但臣弟察觉情势不对,难道还不会跑么?臣弟只是担心父皇,父皇明知道我与丹凤甚至整个羽族都不对付,却还勒令我随使节同去九天,保不准正是要借机治我罪名,最好我死在九天他就高兴了!”
龙溯一气说下许多,显然颇有情绪,而我知他满口道不怕丹凤,多少仍有夸大,然他提及更担心父皇,单这一点倒与我看法略同,只是我不以为父皇此次遣他九天但为治他罪名,事实上要治他罪名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只他上回擅闯碧泱宫即是大罪一桩了。
其实我腹内隐忧,怕的是父皇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最后治他白龙溯之罪是假,挑剔羽族不妥才是真。试想,若此番龙溯真的去了九天,以他定域亲王行事之无状,更兼他与羽族亲贵之间旧仇怨,怎么可能会不生出一番事端来?而万一龙溯真的为百鸣兄或羽族其他人所伤,难保父皇到时候又会摆出什么态度……
我是该告诫龙溯千万按捺心性,面对羽帝及羽族亲贵一定要恭谨退让,还是说我更应该去函请求百鸣兄,让他对龙溯尽可能不予理睬,只须在羽都寻个地方让定域亲王好好待着即可?
心下思虑,我好半晌未应龙溯,而龙溯显然不安,未几,他只好似壮着胆子步至我身侧,“皇兄,臣弟想留在泱都,有些话臣弟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父皇,父皇他对你不利那是迟早,皇兄,你想一想,臣弟就算不济,可只要留在泱都,那再怎么也能与你有个照应……”
龙溯言辞小心,怕是此话出口连他自己都颇感心虚,而我闻之冷笑,天知道他留在泱都不给我找麻烦已是谢天谢地,还好意思说什么照应?此刻我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一摆手但朝他道,“皇兄可不敢劳你照应,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目下处境,不去九天即是抗旨父皇,你想好后果没有?”
“可是皇兄,我去九天根本死路一条,你可知上回我替你传讯丹凤,结果那厮不分青红皂白,明明是他与我有怨想要挟机报复,可他还偏偏大言不惭,说什么他这是在替皇兄你教训我,狗屁,皇兄你今时既已归来,那教训我白龙溯一事,什么时候轮的到他凤百鸣代劳?皇兄,这口气臣弟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皇兄也千万莫要求臣弟在那凤百鸣面前低头退让,若真是那般,天知道那厮会如何得意,一定恨不得昭告天下,说皇兄你连亲弟弟都委托他代为管教了……”
我一问龙溯,意在问他有无准备真的抗旨不遵,结果这厮答非所问,反在我面前一通抱怨起丹凤,甚至歪理一气,不知重点,不过他如此一番表态,也正叫我打消了先前想要告诫他去九天后恭谨礼让之念,至于对百鸣兄,嗐,我也不指望以他丹凤帝之脾性,真的能够对龙溯宽容以待,罢了罢了,龙溯不去九天也好,如此则不论父皇是否真的有意借定域亲王去试探羽族错漏,反正父皇是试不出什么错漏来了。
思至此,我对龙溯的一通抱怨未予回应,也不打算与他细说我对父皇真实用意之忧虑,只再次问他道,“龙溯,你可真的想好了抗旨不遵?皇兄实话告诉你,今时父皇既已下旨,那你想留在泱都肯定是不可能,至于去不去九天,的确还有的商议。”
我言出,龙溯立时两眼放光,此刻他倒是抛去先前种种恭谨,非但一下便坐在我身侧,更甚者还凑近身来几与我双膝交抵,“皇兄,你肯帮我?”
见他此般模样,我当下皱眉,而他似乎察觉不到我心有不悦,一时还自说自话道,“皇兄,其实我都想好了,我先假装遵旨随使节同去九天,一到半途我便偷偷跑回泱都来,皇兄,你放心,臣弟一回来便去碧泱宫寻你,你一个人在父皇身侧,臣弟实在放心不下……”
他言至此还还不知住口,而我闻之简直发笑,莫说他再敢擅闯碧泱宫,哪怕是他真去了九天后复潜回泱都,也决无可能逃过父皇耳目,还有,他口口声声放心不下我,天知道我能有哪处叫他放心不下,莫不他还真是满脑子歪想,就以为父皇一定要对我如何如何了?
龙溯这厮,真是叫我难堪!
我当下不耐,站起身后直言打断他道,“够了,你此去九天凶险,但没有父皇旨意,若是偷偷回来泱都则更是找死,你自己也知道父皇对你杀意未除,让你去九天怕正是想叫你在九天闯祸,到时候好让他对羽族发难,更是连同你一并处置了,你啊,你好歹做了五百年的白龙帝,怎么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凡事都一厢情愿?”
我一言斥问,龙溯则随我起身,他听我道出父皇用意后不由得一惊,“皇兄,那臣弟,臣弟该怎么办?”
“就像你打算的那样,公然抗旨父皇万万不可,你先假意随使节同去九天,但一定要在抵达羽族境内之前便寻个机会离开,至于离开后,却不可再回泱都,这样,一会儿皇兄与你修书一封给风微澜,请表弟他寻个隐蔽去处让你暂先避祸,日后若父皇改了态度,你再回来。”
龙溯问我如何是好,而我心中考量,除却让他暂去风神都,似乎已无更好选择,而龙溯闻我言后满面不甘,更是闷声道,“那皇兄的意思,是叫臣弟我流亡风神都?那臣弟还不如去莽原,至少贞儿的公主府再怎么也该留得我白龙溯一张卧榻吧。”
他言出显然不满,不知是放不下定域亲王的架子不愿踏上流亡之路,还是说他与表弟又有什么过节,风神都于他亦不是个好去处,而我闻之实在火大,却说现在能有个地方收留他已是不易,有翼一族置身纷争之外,是他白龙溯藏身的最后机会,亏他还想着去莽原,莫非他以为时至今日,莽原众臣还能尊他为驸马爷不成,怕是灵兽族各路宗亲都当他是害死天禄公主的罪魁祸首才对,他在莽原,只怕比在九天好不到哪处去!再者,如今灵兽族与我水族正面冲突,麒麟万般无奈已不惜割地陌阳,那又怎敢再妄自收留他白龙溯?
我当下一通怒斥,斥他完全不知情势,而龙溯不敢回声,好半晌待我略见气消后方才小心道,“皇兄,臣弟方才只是自觉窝囊,故此才道出那些胡话,皇兄你可千万莫要当真,其实今时皇兄能够指点臣弟风神都避祸,臣弟已是高兴感激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是臣弟真的很担心皇兄你一个人留在泱都,皇兄,你要不……”,龙溯言至此,似乎不敢再往下说,而我对他几番提及我在泱都之不妥已是烦躁,此刻不由得一语呛声道,“我要不也跟你一起跑了,是不是?”
我此一句反问,龙溯倒是一愣,片刻他反应过来竟是连连点头,还颇为郑重道,“皇兄,我能够理解你不愿意离开水族,可是你偷偷跑去东海,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哪怕是北境,哪怕你在舅父身边也好过现在啊,皇兄,我也不怕你再骂我,可是父皇对你的觊觎之心,真的不是你自欺欺人就能没有了的,皇兄,你若实在不肯违逆父皇,那臣弟我,我干脆从今天起就在泱都隐匿行踪,父皇寻不见我也谈不上让我去九天了,但不管怎么说,臣弟留在泱都,总是能与皇兄做个照应的。”
龙溯此言认真,却叫我哭笑不得,而我接连与丹凤和麒麟解释说父皇待我不至失了底线,今时面对龙溯却疲于再说,我一时并未答他,只再次强调道,“你与我去风神都,便万事大吉,至于父皇如何待我,难道我还不如你清楚么?龙溯,你既然也知道今日皇兄与父皇请旨来一趟溯涵宫并非易事,那就该明白皇兄指你隐藏行迹去风神都则必是最佳选择,你与其留在泱都说什么照应皇兄,还莫如好好听一听皇兄的话,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言尽于此,眼观天色不早,我已生去意,而龙溯见我言出后一声叹息,不由得跟在我身后连声保证道,“皇兄,五百年前都是臣弟犯下大错才害的皇兄你面临如今困境,皇兄,你相信我,从今往后,你想让臣弟做什么,臣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既然今天皇兄想让臣弟去风神都,那臣弟一定听你的话去风神都,皇兄,你莫再生我气……”
面对龙溯,我大约有的多少气到最后也只能硬生生往肚子里吞,此刻我未再与他多话,只叫他命人取来纸笔,当即与他写了一封信函与风微澜,书毕,我以青光水灵略作封印,言出再次交代他道,“龙溯,此事你一定要严加保密,我已在信函之中请求表弟对此事秘而不宣,而你,哪怕是到了风神都后,亦不可轻易显露自己形迹,若是这封书函,或是风微澜助你是得我授意一事被父皇得知,你该知晓后果之严重,唉,阿溯,实话不瞒你,其实现在皇兄若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真的,你们但凡有一丝差错,我都生怕父皇会迁怒,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若是没有什么差错,我想假以时日,五灵界一定会复回正途……”
虽说是在交代龙溯,不过到最后我却不自觉感叹起来,而龙溯大约感受到我心下复杂与不定,他接过我给风微澜的信函,又好似几番欲言又止,却叫我见之一笑,正想起前时我在汨阳殿翻出的他年少之作,我当下自袖中取出那幅绢书递于他手,而龙溯初不辨是何物,直至展卷一阅方才反应过来,他立时好生惊讶,连问我道,“皇兄,这绢书,你是从何得来?天哪,沧海行,这都还是臣弟少时胡乱之作,少说也有得一千两百多年了,皇兄你可千万莫要笑话我……”
“哦?你年少胡乱之作,我看你白龙溯,也就是年少时还像个模样”,我接他话茬,一时言辞尖锐,而龙溯闻言当即难堪,他未曾反驳,只是对我从何处得来此幅绢书仍是疑问不已,而我亦不瞒他,只说道,“近日皇兄回返五灵,碧泱宫中如何能不顾礼制下榻于锦澜殿?前几日我反复请求父皇,求他允我寻处僻静宫阁暂作宿处,到最后父皇允了我汨阳殿,也就是你年少时碧泱宫中之寝殿,这绢书即是我无意中在你那书案上寻见的。”
我一言简述绢书如何被寻及,而龙溯听我说完后却仍是呆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我正欲交代他实该好好想想自己年少时曾有得多少壮志情怀,为何及长后反倒越来越不成器,可谁曾想我此言尚未出口,龙溯竟好似激动到情不自已,更是忽一把死死抱住我道,“皇兄,你肯住在汨阳殿,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他声声问我是不是原谅他了,眼看着又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而我见此实在无奈,好半晌只怕这厮真的是将鼻涕眼泪都蹭在了我衣襟上,甚至还恨不得要蹭上我面颊来胡乱亲吻,至此我忙是推开他去,一句只道,“白龙溯,你这辈子都牢牢记住,你是我亲弟弟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