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斥龙溯,难得他面有异议却未敢争辩,但这厮不知哪儿来的灵光一闪,竟接口自作聪明道,“哦,对了,皇兄,你是不是背着父皇来溯涵宫的,臣弟明白,臣弟这就去大殿守着,万一父皇寻过来,我先去应付应付!”
“你给我回来”,龙溯自说自话,实叫我恼怒非常,此刻我一语喝他回来,更是气闷道,“我此行溯涵宫是与父皇请旨而来,你慌里慌张做什么?!”
我表明此来经父皇首肯,龙溯却露出十二万分的不可思议,更是脱口道,“怎么可能?皇兄你这是怎么求的父皇,才能请下这道旨?”
龙溯一问,我只想斥他滚的越远越好,可谁曾想今时麒麟在旁,竟是露出一副心痛之至的表情,还凑过来朝我道,“龙衍,你父皇对你有什么想法,大家都清楚,你若有委屈,就对本座说出来,本座虽然不济,但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的啊……”
麒麟此言,真叫人想扇他一巴掌,而我闻此实在火大,当下一挥袖指着龙溯冲他大怒道,“你也跟这厮一般见识,以为我父皇就跟他白龙溯一个模样?!”
见我发怒,麒麟当下语塞,而我本欲在厅中坐下与他就陌阳渡一事仔细商议,然不提未见面我即被他与龙溯一通不着边际的谈话气的要命,更甚者此刻不及定神,我一抬眼但见这离灯湖下宫室如旧,脑中不由得便浮现出五百年前就是他麒麟鼎华,还有白龙溯,他二人曾将我囚在此处,百般欺侮,千般淫辱,一时竟控制不住一阵气血上涌,怒恨至极青芒立现于手中,直惊得麒麟连声道,“龙衍,你别生气,所有一切都是本座不好,都是本座的错,你先别生气,只要你不生气不难过,你想要我怎么都好……”
还在胡言乱语,肉麻不堪!
此刻青芒既出,我又忆起五百年前奇耻大辱,怎还可能会止的住怒气,和颜悦色?我当下退出宫室几步,催灵运力于青芒,而一当青芒剑起,则剑气所到之处,偌大宫室皆余残瓦断梁!
轰隆一声后离灯湖下一片废墟,龙溯早吓得贴在湖底通道边不敢动弹,至于麒麟亦是大惊失色,欲言又止,而我瞥了灵兽长一眼后满面寒霜,“我们有事出去谈!”
毁去离灯湖下本该是定域亲王清修之所,我总算是一口恶气略略得出,而麒麟跟随我身后出得离灯湖,溯涵宫门前他与我一眼对视,灵兽长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唤我道,“龙衍,本座此来泱都,昨日方才得你父皇召见,本座真的很担心你,一直以为你是被你父皇软禁了,龙衍,你也知道本座虽然从前因爱你成狂而铸下大错,可是本座对你的真心从来不输于其他任何人,陌阳渡时,莫道本座,其实那凤百鸣和幽无邪也都十分担心你父皇会对你有所不利,龙衍,有什么委屈你一定要对我说,你知道为了你,我还有什么不能做?”
嗐,麒麟之肉麻真的是张口即来,而我闻之气闷不过只驳他道,“哦,所以你干脆便将陌阳渡让给了我水族?”
我一言道出他将陌阳地界献让与水族,麒麟立时神色尴尬,片刻后方才讪讪答我道,“陌阳渡一事,你都知道了……”
见他当下这般模样,再念起而今五灵情势,我心中忧虑已压过方才怒火,一时只问他道,“朝中压力不小吧?”
听我问起他灵兽族朝中近况,麒麟扯了个无奈的笑容,他略略颔首,“是啊,压力确实不小,不过也还好,早过了最糟的那一段时间。”
哦,他此话怎讲,最糟的一段是指哪一段?
见我疑色,灵兽长当下自嘲,“最糟糕莫过于本座与你人间一别,回返五灵时陌阳渡你水族大军压境,当时虽有幽魔族相助,但我等仍是节节败退,兵损异常,你是不知道彼时我灵兽族举朝哀声,俱怨我麒麟鼎华五百年前造下罪孽,非但惹来你父皇疯狂报复,更是寒了你的心,让你青龙帝无论如何不愿回返五灵,重掌天下”,麒麟言至此,想必实话,而他见我无话则继续道,“自从你此次现身陌阳渡,于你父皇手中救下本座与羽帝及幽魔君主,朝内哀声方才收止,说真的,哪怕此次本座是决定了相让陌阳,朝中亦有附和之声,他等直言道陌阳遭难这许多年,大概真要到你青龙帝手中才有机会恢复往日繁盛……”
此刻麒麟本是随我于离灯湖边行走,他自说自嘲,而我闻至此但觉夸张,不由得一回身对他道,“你这算是在奉承我?我告诉你,你现在奉承我也没用。”
我话音落,麒麟只怕我误解,却是一步抢上急声道,“龙衍,本座句句属实,哪是什么奉承你,再说了,从前我奉承你还少么?哪一次有过用了。”
麒麟如此一说好生怨气,却叫我闻之好笑,“是么?如此一说,岂非你灵兽族朝中众位,俱以为我青龙衍,比你麒麟鼎华,还靠谱些?”
我此一言不过说笑,不想麒麟倒颇有些不知所谓道,“你以为不是?上回你身临陌阳以青芒退去厖夷精兵,难道就没发觉我那些个臣下见着你,一个个比见着本座还安心得色?说真的,此次相让陌阳,本座唯愿以此表明对你的赤诚一片,但陌阳情势,唉,也真的是糟糕透顶……”
言归正传,我收起玩笑态度,细问他前时陌阳战况,按说凤百鸣已至前线助战,他与幽无邪不该还是撑不住半年一载,而麒麟闻我疑问,却止不住叹道,“耗不起,实在是耗不起,龙衍,其实我灵兽族近数代以来一直国库丰足,哪怕是你我曾经嘉迎一战近三十载,直至你扶上那风微澜为有翼新君,之后切断我灵兽族南向商道,本座方才力有不逮,若不然,不是本座自夸,你我大概还能再耗上十数载,可今时境况,你那父皇几乎倾水族全族之力压境陌阳,你水族何等强盛这一点不必我灵兽长多言,可我等,幽无邪你是知道的,他幽魔族从来财资不足,这一仗早打到他幽魔君主穷的叮当响,关键时刻还得本座加以扶持,还有啊,那有翼族倒是富得流油,可七翼王从来以你水族马首是瞻,未曾得你授意,那风微澜纵是对你父皇有得多少不满,但仍不愿相助本座哪怕半分,至于凤百鸣,他自己就差点被你父皇弄得一命呜呼,此番匆匆而来尚难以调集战资,龙衍,说不出来不怕你笑话,若要本座再坚持三五半月,本座恐怕连凌云宫都要拆了充作战资了。”
麒麟一言,极尽无奈,而我一闻即知他并无虚言,事实上我方返泱都时曾代父皇批阅奏章,其中屡有提及陌阳一战财耗巨大,而今时再听麒麟言述,看来父皇真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予他三族以致命打击,至于其中缘由,一是逼我回返五灵,二则是他决意凌驾其他四族之上的雄心恐怕难以被消解……
念此我心下一沉,敛眉深思,而麒麟见我面色不对当即有些不安道,“龙衍,你可是觉得本座此次相让陌阳太过不济?若是你觉得不妥,你告诉本座要怎么做,本座一定照做。”
闻他此语,我只是摇头,片刻后不由郑重向他确认道,“你实话告诉我,陌阳渡让给我水族,到底是你灵兽长一人欲对我青龙衍一表心意的冲动之举,还是你经过深思熟虑,是你灵兽族上下俱能接受的权宜之计?”
我此问麒麟,事关下一步我该与父皇作何商议,实不想麒麟闻我一问却面露难色,半晌后一开口竟是顾左右而言他,肉麻之辞不断,声声爱我爱我,而我一听直是皱眉,唉,说起来我与他多年相争,彼此间还能没有得几分了解?其实一见他今时模样,我即知他既不想答我陌阳相让是他一人冲动之举,因他怕我责他鲁莽不济,当然亦怕误导于我而影响决策;但他也不想答我陌阳相让是得他灵兽族上下首肯之权宜之计,因为他麒麟鼎华又怕我不认可他对我那所谓的一番真心……
话至此刻,我既是不耐,亦是无奈,只打断他道,“麒麟,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我只想告诉你,你若真是一人冲动,那陌阳献让必然导致你灵兽族内生矛盾,即便是我水族前往接收领地亦难保不再生战祸,那今时今刻,我自会竭尽全力劝我父皇打消接受陌阳渡,以免到头来境况愈糟,若事非如此,那我则不必冒极大风险劝我父皇放弃陌阳渡,而陌阳渡暂归我水族的确能得一时安宁,我即可将更多精力放在如何消解水灵,以留给你恢复山地之余裕,你且收起满口的爱我爱我,我知道以你素来权欲熏心之脾性,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是天大的不容易,你可安心了?”
我一言至此,麒麟当下一愣,片刻后他露出一副哭笑不知之状,却道,“龙衍,本座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可知本座多想告诉你,相让陌阳全然是我麒麟鼎华对你青龙衍的一意之举,好让你领会我对你早已是恨不得掏心挖肺,可你我相交,你龙帝陛下从来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而我……,是啊,不瞒你说,此番陌阳相让,虽说是起于本座一念决意,不过方才本座也曾几番强调,我灵兽族朝内对你青龙帝之认可与仰慕恐怕远超过你自己所想,不妨这么说,今时若是单纯迫于你父皇之威压,本座即将整个陌阳地界主动献让,一定会被我灵兽族朝内指为卖国,可此番你青龙帝回返,不说立时便止下战祸,单是你愿意回来,即叫我灵兽族朝中安定许多,而这陌阳地界既是让与你青龙帝,莫道本座心甘情愿,朝内亦是鲜有异议,更甚者还多有臣下责我多少年前嘉迎一战后即该向你请罪,若不然也不至于招来如此大祸,唉,其实臣子们都明白,今日我灵兽长若是不能得你青龙帝之谅解,往后我灵兽族一族恐怕都免不了前景堪忧……”
时至如今,麒麟所言大约不假,而我闻之苦笑,一声长叹,“灵兽长啊,你若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良久无话,麒麟好一番愧悔难言,而我既是得知陌阳详情,正欲告知他我心下打算,却不想言未出口,麒麟竟再次抢步于我前,他一双眸子定定望我,“龙衍,你也实话告诉我,你自己目下处境究竟如何?龙溯道凤百鸣曾碧泱宫探访,还百般疑心你是否因他而受制于你父皇,而近几日来幽魔族似乎亦有使臣抵达泱都,但幽无邪本人却始终不见露面,龙衍,本座自知这五灵界内众位帝君族长,你最是嫌恶于我,可本座今时诚心悔过,则来日必能成为比那羽帝和幽魔君主之于你,更为可靠的盟友,而此番本座之所以领地相让,原也是为你能在你父皇面前可以有转圜余地,不过目下境况,如果本座此举,反而更叫你在你父皇面前低身相求,那你放心,我这就回去,纵拆了凌云宫,也一定死扛到底!”
离灯湖岸驻足停步,灵兽长忽来一阵信誓旦旦,而我讶于他不知何来的自信,敢这般吹牛不作草稿,一时倒不免轻哂道,“欸,我可没想你死扛到底,既是你已提出献让陌阳,那我若能劝动我父皇不接受是一回事,可你在他面前出尔反尔是另一回事,你信不信他一怒之下,你即便拆了凌云宫,也挡不住他再取陌阳,直上莽原?”
“麒麟,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处境并不好,但也决非是龙溯那厮口中一通胡说,而此次丹凤来访碧泱宫,我已与他论过五灵未来,关键在于你灵兽长能否复起连云山,你知道丹凤素来爱憎分明,他明明恨不得弄死你,但前时还是去了陌阳渡助你一臂之力,当然,他更是首肯未来一旦机会相宜,定会鼎力于五灵复衡,而他与我五百年前即是歃血至交,我二人之间情谊,真的不劳你灵兽长百般挂怀,至于幽魔君主,呵呵,幽无邪确实不怎么可靠,不过他胜在不那么容易发疯,关键时刻每每还知道与我站在一处”,言说之际湖岸水气扑面,而麒麟闻我所言,知我指他从前行为根本即是发疯,灵兽长当下尴尬不已,他似是开口欲辩,却被我一摆手阻下道,“好了好了,这么多年来,你该知道我最讨厌你强词夺理,喋喋不休,往往我方说上一句,你便能歪曲至十句,至于今日情势,既然你灵兽族朝内未有分歧,那陌阳地界暂归我水族尚可,你放心,我自会尽全力从中斡旋,你且回去好好休生养息,一旦我引回水灵,则山地复起就全靠你灵兽长了。”
言至此,我以为我与麒麟会面之目的已经达成,然而灵兽长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之状,直叫我不由得又多说几句道,“其实丹凤前时来访,也曾与你一个论调,总是担心我父皇会对我如何如何,当时我告诫丹凤,我父皇待我确实不比寻常父子之间,但他有他的底线,只要你们不妄生事端而惹他误会,那一切自会走上正轨,而今天同样的话,我也与你灵兽长说一遍,我相信你应该能明白。”
我如此一句,麒麟面上表情复杂,他不知是真的听进去我的话,还是不敢惹我心烦而假意点头,然而到最后他仍是按捺不住朝我道,“龙衍,从前我曾百般误解你与丹凤之间有得多少苟且,直至而今我才明白你该是一直以来都以他为挚友兄弟,至于往后若有什么事,你不愿意或是不方便与他讲,你告诉本座,真的,你可千万别什么都自己扛。”
麒麟说起这些,竟然与百鸣兄前时嘱我出奇的一致,而我闻之又何尝不明白他们到底都在担心些什么,我当下并未作答,只岔开话题道,“鼎华,此次我回来五灵前,曾在人间见过贞儿一面,她已经全然不认识我了……”
我提及鼎贞,麒麟闻之显然动容,而不知觉间天色渐晚,我与他的谈话亦已接近尾声,此刻我二人回身步往溯涵宫宫阁,一见得龙溯正在那宫门前坐立不安,麒麟却是一叹道,“贞儿忘了也好。”
是啊,都忘了,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