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返人间,我尚不及将方才汲月潭中万千思绪一一理顺,云间而下复作人形正是立于那禁城之巅,正如舅父所言,汲月潭乃至五灵灵息随我而动,前时我身不在人间,这禁城漩涡该是暂弭,而今时我方一复返,那漩涡复启,直惊得此处几路兵马哗乱,本是短兵相接者亦不由止战趋步,更有先前得灵息激发而灵源觉醒者,堪堪即要化形。
我目力所及但见得此处虺己大旗之下兵卒最多,另有太傅领的少许精兵正欲回护漩涡,此外尚有些权臣家将以及不知名散兵游勇,俱不成气候。而此刻虺己与太傅相争,那虺己似乎得先机已身具灵力,而太傅目前仅止乎唤起雾蛟剑,一时并不占上风,此外,今时虺己似乎已悟及漩涡乃灵息来源,当下更是逼迫太傅等远去漩涡,好让他真身化形。
虺己为将,擅智谋欠勇猛,尚不可说有多大欠缺,奈何这厮为臣,却犹疑摇摆,阳奉阴违,实在不可重用,而当初碧泱宫门我逼他自裁,原已料到今生他待我恐更无忠心,只是这厮前时说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倒叫我有一丝高看,至于这一时见他也算是为了自己争尊位抢荣光,我却不由得一笑轻叹,天知道这王侯将相,又有何幸欤?
众人争抢欲复灵力,而我方才身形为漩涡所掩,禁城中倒无人发觉,不过今时我既已身复十成灵力,莫说在这人间,哪怕是在五灵亦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至于这灵息漩涡原本即由我而生,那我自然亦可将其弭合一时半刻,于是正在那虺己得意即要现出蟒形时,我一扬手暂弭漩涡,当即叫这禁城中一众兵将抬首观望,虺己则更是一惊后直呼我名讳道,“青龙衍?!”
“不错,是朕,这许多年未见,虺己将军可是欲与朕论一论王侯将相,何其所依?”我言出并无厉色,甚至对他直呼我名讳亦未以为意,然此刻不及虺己答话,一旁太傅已是近前来一礼欲诉,太傅性急,怕是欲叫我一剑结果了虺己省得多事,而我则还礼于太傅,一笑只道,“欸,太傅不必着急,朕确有心欲与虺己将军论政”,言至此,我只缓步至虺己身前,“来,将军不必惊惶,将你所思所想一一说与朕听,若是有理,朕自不会降罪。”
我言出确实是想想听听虺己实言,然虺己不辩我心思,此刻已然惶惶不定,面如土色,他一手掷开兵器,颇有一番认命之态,却朝我道,“陛下,你何苦对罪臣作如此宽容之态?既然你已身复灵力,那我虺己除却领罪,还有什么好说?只不知今时陛下是否还能开恩,让我选一个自裁结局,或是陛下又要故作宽厚,所谓只要我东海虺己一人伏诛,便赦免了我帐下这许多弟兄性命?”
果然,虺己此一言仍是对往生愤懑,而我一听倒也不想与他争论他从前之大罪,也不想多话提点他是犯了哪处帝王大忌,我当下一言,只又问道,“虺己,今日朕只问一句,你前时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当真?你告诉朕,你对今时这人间江山,轻易即为朕十成灵力所收,是否心有不服?”
“不服,罪臣当然不服!”
我一言问出,虺己倒难得收起他素来谨小慎微,犹疑观望的性子来,满口直道不服,而我闻此不由又问,“哦?既是不服朕灵力加持,那好,朕再问你,原本这人间并不该有人身怀灵力,若如前时一般,你我一概人等均无灵力,公子衍此番举江山,将军你又有何策略与朕争雄?”
虺己闻我追问,显然颇为意外,他方才可能以为我欲与其论政不过只是个帝王施恩的幌子,直至此刻才发觉我是真有疑惑,然这厮怕早被这龙城漩涡迷惑了心神,如今急上龙城亦根本是最看重灵力加持,哪还有什么争雄的策略,不过今时他嘴硬强辩,倒一语答我道,“不管如何,是罪臣先占下的龙城,难道这还不比陛下你先一步么?”
一闻虺己之言我不禁失笑,“是么?虺己将军,权当人间从无灵力存在,朕来与你说一说逐鹿中原之势,若你今时未急上龙城,在那东海你还有可能与朕稍作三两月纠缠,可你一旦急上龙城,先莫说龙城尚有得如隶濂身后一众家将等先与你兵耗,只怕后方空虚,你那东海发迹之地也会被瀞宜王清剿个干净,到时候朕起兵由东海直上龙城,就算你东海虺己信心满满,自认为用兵点将,阵前厮杀,能高过我水族当朝第一瀞宜王,那你觉得以你在龙城的残兵部将,与应夔发来的精兵强将,哪个更有胜算?”
我一言直指虺己狂妄不辨情势,然这厮依旧不服,却又辩解道,“若非龙城漩涡能复灵力,罪臣自不会急上龙城,若罪臣固守东海,想必陛下也是轻易难下,再有,那金羽百越,难不成陛下还都能保证他等不阻你争雄夺嫡么?”
好,终是问及了关键处,而我当即解他疑惑道,“虺己,这人间天下势,你不妨听朕与你细说,不急先说金羽百越,先道那北天诸侯,现而今凉城建制复整,更兼公子衍驻地,拒那北天蛮夷早不在话下,至于南海一脉则多年亲近□□嫡血,莫说相阻,最差也至多不相助,而金羽虽有心坐大,却仍要受百越挟制,可偏偏百越多水患,兴水利交通,命门却掌控于凉城冷木,呵呵,若真有一天朕先发兵东海,恐怕那金羽百越哪一个都不会贸然起兵分朕取你东海之心,虺己,你看如何?”
如此一论确实是我心中曾料想过的人间大势,虽说有些细节未必如此简单,但我先下龙城想必四方诸侯俱无法,只是龙廷登临正统后,如何逼服金羽百越大约还可再动些脑筋,然此刻我与虺己详论,那厮不觉有理,反倒益发与我强辩,到最后竟是一言道,“那是当然,陛下事事顺风顺水,还不是因为陛下你面子大?南海相助,难道不是因那国主阁下与你有私?北天不进,还不是传言异界神鬼相让?至于金羽王,则从来对陛下步步退让,恐怕已不止于有私,更是有情了!还有,哪怕是那最难相与百越族长,都能够诏令叫陛下替他代政,陛下你这天下怎么可能不好争,罪臣等当然不及!”
呵,说来我青龙衍果真面子大,多年前在五灵界便与一众王侯将相有私,如今这人间自然还是与他等有私,其实虺己这番话若在从前,怕早已被我一剑封喉,然今时我倒也不恼,难得耐心与他道,“虺己,朕与一众王公亲贵俱有交情不假,但族间利益,却不是交情能够抵过一切的,南海国主即是当年风灵至尊九翼王,他固然与朕叔侄相待,然人间南海正如五灵风神,国富兵弱,地处偏远,他相邻两国金羽与百越均对其有吞并之意,所谓远交而近攻,南海国主与朕交好是必然,并非一味是那国主与朕有私;还有那所谓北天有异界神鬼,呵呵,确实北天诸侯不敢冒进得益于五灵幽魔君主,但正如当年幽魔族于我水族始终不敢进犯,其实并非是因为幽魔君主与朕有私,真正是他等实力不足,论战事确实不敢与朕相抗;至于百越,其实尔等都明白,百越族长乃是五灵灵兽长,从来雄心勃勃,一意逐鹿,更不可能仅因私情而对朕作半点让步,事实上在这人间,若非朕兴他水利疲他国力,叫他不上不下不敢轻举妄动,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与朕方便?正如从前五灵一般,若非朕始终以水灵运化及壅涉商道扼于灵兽长,你当他甘愿拜服朕为五灵至尊?”
我言至此,虺己已然额上冷汗,而我知他无力驳我,但恐怕还会借这人间金羽王对我几番退让再作问诘,我当下也不劳他多问,只一笑继续道,“虺己,朕明白尔等终究会问及金羽王,对,朕与金羽王确实交情匪浅,正如在五灵,朕与羽帝歃血为盟,早已是兄弟相待,然而五灵水羽共荣也罢,人间朕与金羽王互有相让也罢,情固然重要,但共同利益亦必不可少,换言之,既是朕于羽族、于金羽门有情,那朕再如何也不能叫他等处处亏损来成全朕,那样的情,还算什么情?朕若要维系这份情,自然须有力做成两族互惠,共进同退,试问之,这世上有何人不愿要一个强大的朋友,却想要一个强大的敌人?再进一步说,纵算当初朕贵为百世骊龙,灵力无人可及,却也不敢叫这全天下尽是我青龙衍一人好恶凭之,更不敢叫五灵界四处汪洋,全无其他四族相生相长,朕不过是想与他们做一个强大的朋友罢了。”
我一时言谈甚远,也不知虺己是否明白,不过此刻这东海郡守已是站不住,堪堪即要跪地,而我一抬手示意他站起身来,“虺己,朕非常欣赏你前之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对,王侯将相,确实不该全在世袭罔替,祖宗荫蔽,但居高位,若只为一己私心,若只耽于一己私情,若不立于大局,若无看穿纷繁规律,理顺根本利益之能,怕也难举大事,无以成明君。”
至此,我摆手示意今日事不再追究,只叫那虺己复归东海,“虺己,领你帐下兵士回去东海,朕依然叫你做那东海郡守,你自己好生思量,是愿意效忠于朕,安安分分做我青龙帝的臣子,还是非要起异心,到最后叫朕再诛你一条性命,下去吧。”
与虺己一番论政其实已说透我对这人间江山是何打算,而人间时光短,今时以我水灵之力相助,收复天下不敢说是易如反掌,但也确实指日可待,只是我心中却不在这人间江山,更不会在意是否龙朝为帝,我只担心目前五灵战祸,抑或是说,五灵界的灵息到现在还因为我身在人间而止不住外泄,纵我能停那漩涡一时半刻,但终非长久之计;再有而今我身侧诸位,不论是应夔兄长,太傅,甚至于锦鲤,都还心心念念恢复灵力,重回五灵,唉,我能理解他等想要凌波辟水的自由,更明白在五灵界应夔有妻儿欲相养,太傅有姑母待相守,哪怕是锦鲤,亦有得老父亲须侍奉,可是我,我真的能带他们复回五灵么?我到底又想不想带他们复回五灵,我原本是想留在人间的啊……
山回关的大水,依然还没有停,而我或许该与我的如歌,再作一番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