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
事实上董真穿越而来的这个时间,建安十七年,天下大局已定了一半。*哈小说&汉末黄巾、诸侯蜂起的时代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远去,淘尽黄沙初得金,刘表、公孙瓒、吕布、甚至是袁术袁绍兄弟都已挂掉,只有几个大诸侯还在支撑。而来自后世时空的董真心中清楚,正是这支撑中的某三个人,终于分割了摇摇欲堕的大汉天下。
她最初没有想过要找谋士,是因为那些名士资源正如这大汉疆土一起,被曹、孙、刘分了个干净,她自问也没那个能耐从他们手中捞人。所以当崔妙慧跟她大谈自己的族叔是如何曾得到崔琰的称许时,董真所想的是:“可恨我来晚了,不然要是早点来,趁着崔琰年少无知容易哄骗把他弄到手多好!”
但这也只是典型的yy罢了,因为崔琰在清河崔氏是嫡支嫡子,从小被族中寄予厚望,出入仆从如云,往来皆是鸿儒,岂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所谓世家破落子弟所能接近并收伏的?
所以只是在心中嘲讽了一下自己就抛诸了脑后。
至于崔林,她单纯是要回报崔妙慧,因为崔妙慧为她出力颇多,但她所贻虽有不少金玉衣饰,但这些其实对崔妙来说也并不稀罕。如何真正收服崔妙慧的心,莫过于真正为她解决一两件忧心事。
比如收容她很欣赏又很同情的族叔。
只是想到自己草草翻过的那些史书和一眼掠过的影视剧,这位崔林并不曾象前辈那样有偌大名气,他少语讷言,少时坎坷,后来为官后也曾经被谪贬过,却在同僚和百姓中有着良好的官声,又忠毅勤勉、清正廉明,在魏明帝朝时得到重用,先后赐爵关内侯,转光禄勋、司隶校尉,后来更是做到了三公之一的司空。
足见这位崔林正如陆逊一样,是后发之力颇为沉着的那一种。他如今虽然年轻,但也必有大才,未见得不能做个好谋士。
这些情况,董真自然不会告诉自己的这位“娇妻”,淡淡一笑,却向呆住的崔林问道:“君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锦绣洛神334
这句话问得很简单,但也蕴含深意。
崔林只一眼见到董真,便觉“他”容貌虽不及自己这位族侄女,然气度着实有些不同,又觉“他”每一句话,均问得出乎意料,倒也不能以常理答之。
想了想,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董真心中讶异,想道:“没想到这段机锋,倒是提前了。”
过了百余年,这大汉天下被曹魏所篡,结果又便宜了司马氏。时有名士稽康,因迎娶了曹魏宗室女为『妇』,又素来清节忠直,不屑趋奉司马氏,便不肯做官,靠打铁为生。当时贵公子钟会,很是仰慕他的才学,曾率领仆从,乘车来拜。但稽康从头到尾都不肯理他,只是低头打铁,钟会呆了半天很无趣,准备离去时,稽康方问他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的反应很快,回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董真看过这段故事,此时自然而然地用出来,但这崔林却不象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竟也能如此自然的对答上来,难道人与人之间,当真是要讲个缘份?
想到此处,眼神不禁亮了一亮。
站起身来,整个人已经变得暖煦柔和,笑道:“阿叔请坐,素娘上茶。”
崔林却向她再行一礼,正『色』道:“林,既来拜见主君,还请主君以字称之。”
他这是表明态度,不是要当个被虚供起来的亲戚长辈,而是要奉董真为主,真正尽到谋士的义务了。
崔妙慧今晚心中着实是诧异之情,一波胜过一波。
自己这位族叔虽然有才学,但并不是一个肯虚意奉承的人。
否则也不至于在族中闹到近乎被逐、无路可走的地步。但这样一个『性』子的人,却在见到董真一面后,甚至还没有攀谈,便流『露』出要奉之为主的念头。难道董真——甄氏,当真就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不可否认,崔妙慧心中对于董真是有敬畏钦敬的,但是那只是因为她本人是女子。潜意识里觉得,董真虽然当初在织造司中可以令人敬服,但若放眼天下,却未必能使人人都拜伏于裙底。锦绣洛神334
她出身世家,到底比寻常女郎见过更多世面,知道世道维艰,每一步踏出都要小心翼翼,且少不了身后家族甚至是数世人脉的积累扶持。
董真恰好就欠缺了这个。别说甄氏已经势微,就是甄氏尚在,也不过是中山的二流世家而已,否则当初那个号称河洛第一美人的甄洛,为何只能嫁给袁绍最不受宠的二儿子袁熙,且还不是正妻,而是侧夫人?
让她想不通的是,董真第二次选择身份时,居然还是选择的二流世家,甚至是声名不那么好的陇西董氏。
加上董真后来种种作为,难道是真的决意要靠自己力量,独成一族?
董真含笑扶起崔林,从善如流,唤道:“有鹤。”转身从素月所捧盘中取过茶盏,双手奉上,神态却是庄严恭敬:“真,先敬献有鹤此茶。”
神态变化,不过须臾,前者是以主公接纳之态,后者则是礼敬贤士之心,转换之间,只觉自然流畅,毫无造作之感。
眼前这位主君,若非是心怀万壑,便是狡诈多智。否则不会如此炉火纯青……如果崔林是董真,用一个词语便能概括——“影帝”!
崔妙慧与素月互视一眼,知道二人方才交往,必有一番密谈,遂齐声告退。
待到二女悄然掩上门扇,室中所垂的纱罗亦只微微摇晃时,董真方才道:“有鹤,方才你答我,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不知有鹤来此,有何所闻,何所见。”
她开门见山,便是首先不愿被机锋的云山雾罩洪了去。这玄学禅理,谈起来清淡高妙,最易令人上瘾。虽则这玄谈机锋之中,也暗蕴着世界观和方法论,但各人眼界不同,看法不同,理解的也不同。
现在她便是想听听,这后来大名鼎鼎的崔林,如今对她是个怎样的看法。
崔林端然而坐,这种坐姿并不舒服,董真每次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如此,但无论崔妙慧还是崔林,他们的坐姿却优雅而轻松,似乎不这么坐还不舒服,这一点更是令董真深为叹服清河崔氏的厉害,连小小的一个坐姿,想必从这些人幼时都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然,从这样制度森严的家族出来的崔林,会不会也受到条条框框的桎梏?
“林,观主公眉宇清越,目澄神凝,显然是心怀坦『荡』之人。”
崔林不可免俗,先赞了一句。
董真腹诽道:“从我先前回来,分明听到你叔侄二人说话,却不肯再偷听下去,亦不曾去打听,便足见我是个坦『荡』之人了。至于别的方面坦不坦『荡』,那就要看情况了。”
刚想到此处,便听崔林又道:“然主公自洛阳起家,及至入巴蜀以来,审时度势,趁隙求存,足见是机变百出、狡诈多谋之人。”
你……
董真实在没想到这位外表俊朗沉着的崔有鹤,说起话来居然如此不加掩饰。遂苦笑道:“不错,我原也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崔林一直沉谨老成的俊脸之上,终于『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之『色』,道:“道德乃是天地之纲纪,教化万民依此奉行罢了。若是逢上这纲纪大『乱』之世,一味拘泥,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岂非是对着虎狼谈仁义之道一般可笑?”
这几句话讲出来,倒是让董真有些意外。
毕竟崔林这人,外表虽俊,气度着实有些沉着,不似他这个年纪之人。听崔妙慧说他如今年岁也不过二十七八,但一举一动,比起崔妙慧来更显端严庄谨。
原以为他虽有才学,恐怕内心也是个守执的人,没想到一开口,竟有几分随『性』的意气。
董真这才觉得对了自己脾胃,却不流『露』出来,笑道:“可是我一无家族可依恃,二无家财可供赀费,无兵无马,无权无势,若是再没有仁义之名,可凭什么来立足于『乱』世?”
她说的便是刘备。
说起来,刘备这位所谓的龙裔凤胄,才是真正出身草根,一穷二白起家,真真起家,便是靠了这美名二字。
谁知崔林摇了摇头,道:“仁义二字,也得要些机运。时下局面已大半初定下来,倒是没有那个机运了。”
他这么一说,董真立刻明白过来:刘备当初虽靠着仁厚的美名起家,吸引了关张二猛将、卧龙凤雏两奇人并一干子能人异士,但这些人除了关张二人是由于情义,其他人不过是因缘际会,因利而聚,都是在刘备身上寄托了自己的梦想。
寄托梦想不打紧,打紧的是主公要有能力实现这些梦想。
想必这些人也看出了刘备除了“仁厚”,还颇有手段,做小伏低地在群雄的空隙中左右逢源,从刘表、孙权、曹『操』手上都得了不少好处,最后竟混成了豫州牧、荆州牧,有了自己的地盘人马,现在才敢来图谋益州。
可是那会是因为群雄蜂起,刘备才有机会。如今小诸侯大多灭掉了,只有这几个大诸侯,哪个好相与?又哪来那么多夹缝可供喘息?
便是刘备也觉得荆州不安全了,想要找个更安全的益州,足见这左右逢源,也快源头枯竭。
何况是董真?
所以这走美名聚集人心的路子,不通。
董真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怅然道:“如此,敢当如何存身呢?”
崔林目光清湛,竟似看到了她的心底,缓缓道:“投效一二诸侯,亦可存身。”
呸。
董真在心中哼道:原以为崔林老实,没想到也是面上情。这是什么馊主意?投效诸侯如果这等容易,她岂会易容改名甚至改了『性』别,流落于江湖?
这个世道的男子,都会视女子为附庸,便是她这等并非绝『色』的女子,只因有了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这些男子要么就喊打喊杀,要么就欲纳入后宅。如果她是个男子,投效诸侯尚可混碗饭吃,她是个女子,这碗屈膝事人的饭,却是吃不下的。
何况她在这里只是个过客?
“夫天地也,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董真忽然想起李白的这几句名言,不由得『吟』诵出来,淡淡道:“董真只愿永远做一个过客。”
崔林微微一笑,道:“便是退而观之,做一个过客,也非寻常之人所能做到啊。”
董真默然,崔林这几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所谓归隐田园,也得你有那个经济实力,还得有一定的势力。陶渊明归隐田园是风雅,否则天天胥吏上门催税催租,也没那个雅兴『吟』诗。赤贫百姓归隐田园,无钱支撑之下,很快就会饿死,那些遍地可见的流民,难道从前就没有过田园,是天生的流民?
所以,在这个『乱』世做一个过客,其实是非常了不得的一个愿望。除非遁入最偏远的山林,过半野人的生活,或许还能苟活。不过董真是为了流风回雪锦而来,这锦,却偏偏是在世上最为富贵荣华的红尘深处呢。
“那依先生之见,董某该如何处之?”
董真索『性』开门见山,这一次不称有鹤,而是先生,可见是正儿八经地当成谋士来问策了。当初刘备探访诸葛亮,纵谈天下大势,是否也是如此?
董真正神飞之际,只听崔林肃然道:“主公如今,看似无权无势无族无依,其实说到一个根子上,却只是无钱罢了。”
可不是!
董真抬起眼来,目光灼灼,大有“答对、十分”的赞许。
崔林继续保持着他沉稳的态度,道:“主公起步已晚,无法再征土拓疆,然这世间的疆土,也不见得只有田地一途。依林看来,尚有两处可以谋算。”
他屈起指来,缓缓道:“一,乃是衣。二,乃是钱。衣者,可保天下人无饥馁,最得民心。钱者,除了寿岁,一切皆可保。”
董真听到此处,手中茶盏一顿,磕在案几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眼睛微微一眯,与别人吃惊后瞪大眼睛不同,这才是她表示惊讶的招牌动作。
他不是儒生么?不是士人么?不是世家子么?他应该跟她大谈君臣纲纪,忠孝节义,又或是换个方向,大谈『乱』世出英雄云云才对,怎的却对钱如此高的评价?
要知道就在百余年后,有人提到钱时,连这个钱字都不肯说,只恐污了嘴巴,只称为“阿堵物”呢。
崔林恍若未闻,安之若素:“主公原就擅织锦之道,又通蚕桑,若能详加谋划,等有一天,天下人皆着主公所造之衣,岂不是又得了一个天下?至于钱么,钱不但能保住主公的锦绣天下,若是主公以天为经,以地为纬,以众生为丝线,这钱么,就是那织梭。”
这一番比喻,董真当真前所未闻。
她脸『色』先是惊愕,后是茫然,最后转为明媚之『色』,后又带上了几分含意莫名的笑意。
崔林此时正在总结陈词:
“故此,当务之急,还是钱。”
他说完这一句,端起旁边茶盏,轻啜一口,润了润有些枯干的唇舌,却泰然自若地望向董真,并无丝毫羞愧闪躲。
只听董真忽然问道:“有一言不知是否唐突,但我的确非常好奇,欲向有鹤询之。”
先生转为有鹤,说明此时他由谋士又变成了可以一谈的朋友。
崔林以目光示意她问下去。
董真便直接问了出来,也毫无矫饰:
“妙慧说你是被崔氏赶出宗族的,只是终究给你留了情面,只是私下逐赶罢了,不知你犯了什么错?”
崔林的目光就象明净的秋空,坦『荡』而毫无丝毫的杂滓:
“自那日阿兄回乡,赞我乃大器晚成之后,族长便对林也寄予了些许厚望。有天唤林过去闲谈,问及家族之势如何传承,林对他说,天下世族多矣,没有哪家世族永远是所谓最高贵的门第。清河崔氏虽有百年传承,也未见得一直便是名门高第。故此应先谋划,以备后动。族长问林,可有什么妙策,林便将方才对主公说过的这一番话告诉了他。”
“什么?这番话你对族长说了?”
董真不由得失声道,崔林轻咳一声,坐姿端凝如松:
“说了,不过他没有主公你这般沉得住气,当时便将我大骂一通,说我清河崔氏,可不是那等铜臭浊沉的钱蠹蠢物,我这种想法,便是要断送清河崔氏的世家之名。想来阿兄赞誉,原也是怜我的意思,料想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如我这等歪才不要也罢,于是便将我逐赶而出。”
他的目光越发清湛,连带整个人也如碧水清波一般,通透清澈,却有水纹轻漾,让人眼花之中,也瞧不出那水底到底伏着什么鱼龙。
“不对……”董真略一沉思,摇头道:“这样一番话虽然听起来骇人,但也不到逐出家族的地步,不过是族长借机发作罢了。想来还是因了你阿兄的缘故,崔氏只有你阿兄做到高位,还想借他在朝中安顿呢,岂能让你挡在前面,坏了他们好事?横竖你父母不在,族支衰微,亦无人出头。”
她见崔林脸『色』微微一沉,想他那样聪明人物,又怎会想不到这一折?不过是在心里抱着个妄念,想自我安慰罢了。
便又笑道:“其实先前有鹤劝我之言,倒也用得到有鹤身上。”
崔林揖手道:“请主公指点。”
他倒真是个谨严的,哪怕此时董真笑靥如花,语带打趣,他仍是毫无轻浮之态,依旧诚恳沉着。
董真却不管这许多,笑道:“有鹤之事,说到根子上,也不过无钱二字罢了。若你有钱,自然能买通族亲,在族中有势,又有谁能欺你?”
崔林未想到她这么快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遂苦笑一声,只作默认。
董真放声大笑,竟膝行几步,双手捉住崔林衣袖,晃了几晃:“有鹤啊,你家主公我如果想赚钱,那就会赚很多很多很多钱呐!若得金钱,岂独享之?当分与有鹤才是呢。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