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扣押(1 / 1)

那宫人眼见得元仲被簇拥着离开,原先有些畏惧的神情渐渐散去了,重又抬起了尖尖的下颏,张了张嘴,正待开言,织成却又掸了掸衣衫,蓦地抬起头来,直视陈顺常二人,却连头发丝都不曾颤动一根:“丞相有言,甄氏心怀天下,有为百姓衣之大志,可嘉!所以赐享家人子俸禄,视斗食。你二人理应熟悉品秩之制,竟视内廷封赐为无物,听丞相之令如风过牛耳,敢称我为贱奴!难道一个享两百石的顺常,一个是连品级都没有的宫人,也敢凌驾于朝廷礼制之上么?”

那宫人满腹言辞顿时被堵在了喉咙口,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陈顺常更是不禁退后一步,定神看向这个她其实从未正眼看过的织奴,这才隐约想起宫人们谈及,今日丞相当众封赐了一个织奴,只是未想过正是眼前这个。可那人当时也在凝晖殿中,为何却没有丝毫提及?

不禁心中又急又怒,春水般的眼睛里,恨不得飞出小刀子来,活活地剌死了这个讨厌的女子。

但她刚一转念,嘴角不由得浮出一缕冷笑,反而咽下了那口怒气,微微颌首道:

“原来封赐家人子的织奴是你,这是丞相和朝廷的恩德,你可不要辜负了才好。”

织成见她明明大怒,但瞬间便能克制怒气,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又隐隐有些得意,心中也暗暗忖道:

“看这陈顺常的神情,一副‘你是死人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她出身寒微,在宫中不过一条忠犬罢了,自己并没有什么势力,这样的人理应明哲保身,如今却一再与我过不去,难道是那公主还不肯放过我?”

刚一动念,果然看陈顺常已调整出一副和颜悦色,甚至带上了一丝僵硬的笑意,说道:“甄娘子,临汾公主有令,传你前往铜雀台觐见。”

临汾公主?

那只因自己身着衣衫颜色与之相同,便对自己动了杀心的恶公主,竟然就是凝晖殿中,那个占尽风光倍受宠爱的临汾!惹上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对头,可不象在绫锦院中对付辛大娘和夷则等人那么容易了。

眼见织成脸色阴晴不定,众织奴心中也随之忐忑,而陈顺常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得意。

即使汉室势微,但仍是天下的正统,刘姓的公主在普通人的心中,都是天人般的存在,偏看这陈顺常主婢的态度,显然传唤织成并非善意。众织奴更是脸色大异,互相对视几眼,更为织成担忧了起来。

织成皱了皱眉,干脆俐落地答道:“不去。”

“不去?早知你这贱人不识抬举,你以下犯上,竟敢违逆公主,”陈顺常显然是早有预料,当下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掌,顿时有两名护卫模样的大汉出现在身后。

只听她娇声喝道:

“我只好将你拿下,请公主亲自发落了!把她给我带走!”

两名护卫应喏一声,大步向着织成腾腾走来。

槿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将自己挡在了织成身前,喝道:“且慢!”

明河原是着卫士衣袍立在一边,一直没有出声。此时见陈顺常以势相逼,顿时大急,随手将两罐石漆往墙顶上一放,眼珠转动,脚下已撩开一步,想要快速奔下冰井台,去向元仲求救。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叱:“把他们四人给我拿下!”

是织成的声音!

拿下?

拿下这公主派来的陈顺常主婢和护卫?可是唯一身份不凡的元仲已不在此处,又该由谁来拿下?谁又敢出面?

所有人都呆住了,甚至是那两名护卫也怔了一怔。织成却拨开槿妍,挺身站了出来,厉声道:“五官中郎将有令,有剌客潜入北城三台之中,剌客主谋虽已被擒,但仍有同党潜伏于内!所有人等,一律不得胡乱走动,传递消息,否则以剌客同党论处!这陈顺常主婢不在铜雀台中好好待着,却假冒公主的名义东蹿西跳,剌探内情,其状可疑,难保不是剌客的同党!”

“你……你胡说!”陈顺常气得脸色发青,虽仍竭力维持典雅的体面,但衣袖却在不断抖动:“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将她……”

“我是不是胡说,稍后见过五官中郎将再说罢!”

织成扫了一眼众织奴,只见他们仍是踌躇不动,心中暗暗着急,面上却肃冷如冰,森然喝道:“非常之际,自当有非常之举!即使公主真个降罪,我亦自有说法!”

有两名织奴前行一步,却是辛室中人,其中一名正是素月。

织成心中稍慰,暗道:“果然还是辛室中人与我更为亲近,也更了解我的心意。倒是其他织奴,我都将话说到了这样的程度,他们先前也分明见到了我的能耐,但一遇到危难之事,仍会退缩惧怕,不堪所用。若是想要对这院中所有织奴如臂指使,恐怕之后我还要大下功夫才是。”

当下向素月使了个眼色,素月心领神会,大声道:“不错,此当非常之际,娘子虽未明言,但各位当知以娘子行事之谨慎,若非情况危急,绝不会大费气力,让我们执兵器而自保!若是娘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群龙无首,一遇乱事,必然有如散沙,到时又如何保全性命?况且我们虽然属守本分,顾忌尊卑之别,听从宫中贵人之令,可是到了危急关头,不知这些贵人们可还肯看顾我们这些贱奴一眼,又可愿保全我们这些贱奴的性命?”

这些织奴虽不如槿妍敏锐,但也知道眼下北城之中情状有异,的确不象是出现普通的谋剌之事。若果然乱了起来,他们这些织奴的性命,当真如蝼蚁一般,谁都能伸出一个指头来,轻轻碾成肉泥。可是如果有织成在,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

这位新晋的娘子,昔日的院丞,一向与众不同,行事大胆却颇具章法,又常有惊人之举。她第一次参加敬神衣大典,当着丞相的面,便能侃侃而谈,以一袭并不起眼的锦袍技惊四座,顶撞了富安侯却安然无恙,刚刚受了家人子的封赐,又入了丞相和蔡大家青眼,还向五官中郎将争取来了这些兵器衣袍……更不要说她以新进织室的织奴之身,先为织头,后为院丞,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所向无不披靡的往事!

这个外表柔弱的身躯里,驻有一个强大无畏的灵魂。强大到众人只要靠近她,便似乎不再惧怕任何世事的变化。何况织奴们早就明白,她对于敌人毫不容情,但对寻常织奴却颇为宽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关怀。单说这些衣袍兵器,便是她竭力为织奴们争来的一线生机!

素月之言,正击中他们的心底担忧:他们固然是尊重公主,可若是让公主的人带走了织成,却再也没人肯来保护他们了!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他们的死活根本不足挂齿。

槿妍却知这些织奴们所忌惮之处,无非是公主的身份,积威所至,一时不敢反抗罢了,当即咬了咬牙,直视陈顺常,沉声道:“时值非常之际,大家行事不得不特别小心,我大汉公主身边,自有传令女官,却不知为何没有女官前来,而陈顺常你二人口称奉公主令,不知可有公主加印的敕旨?若是没有,单凭你一家之辞,谁又敢信?”

她出身陆府,见多识广,这几句话似乎给织奴们找到了一个极佳的反抗借口,便有大胆的织奴纷纷道: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见着公主印鉴,谁又能肯定不是假借公主之名,行虚传之事?”

“乙三娘当初便颇为狡诈,娘子可不要轻易信她!”

陈顺常听到当初在乙室寒微时的名号被提起,再也无法保持典雅仪态,气道:“你们……”

话音方起,却被一声清叱打断,正是织成的声音道:“何须多言?先把他们给我拿下!有空时再来审审,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槿妍不禁在心底一声苦笑:娘子还是那个老脾气,每逢众人这样犹豫动摇之际,她就永远是先下手为强,将众人先绑上自己这一条船后,就由不得他们不齐心协力了。看来,陈顺常这一次是在劫难逃,落到这大胆妄为的娘子手中,便是保全性命,也多半要脱去一层皮了。

陈顺常对织成却并不了解,听到这几句话时,几乎便要马上冷笑出来:

不过是区区一个家人子,她还真当这些低贱的织奴是自己的私兵护卫?

陈顺常嘴角的冷笑还未绽放,只觉双臂剧痛,却被两个原本是伏在堞墙上的“卫士”已紧紧拿住,反扭到了身后。

另有四五个“卫士”一涌而上,将她的侍婢并那两个护卫团团围住,那两个护卫猝不及防,明晃晃的剑刃已经架到了脖颈之上,自然不敢再反抗。而侍婢却颇为泼辣,还打算叫骂两句,却被一个“卫士”不耐烦地反转剑柄,往她脑袋上重重一敲,顿时天旋地转,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陈顺常又惊又怒,一边挣扎,一边喝道:“我是宫中的陈顺常,奉临汾公主之令来传甄氏!你们是谁的部下,好生大胆,竟敢听从一个织造司贱奴的命令,折辱于我,违逆公主!”

抓住她的“卫士”手脚颇为麻利,随手撕下陈顺常的衣袖,往她嘴里一塞,很快就将她捆了个五马攒蹄。似乎并没有听到陈顺常的言语,犹自沾沾自喜道:“我这捆人的功夫,似乎有些见长了,六娘你以为如何?”

那被叫作“六娘”的“卫士”,正是用剑柄敲晕那侍婢的人,闻言笑道:“所谓熟能生巧,多跟着娘子混些时日,比现在还要强得多呢。”

她们这一开口,陈顺常便觉有异。凝神看时,方才惊觉在那卫士的衣帽遮掩之下,竟然是清丽的女子面孔。有几张甚至还颇为眼熟,不禁急得更要叫出来,只恨嘴巴被塞得紧紧的,只发出唔唔的哼声。

而两名护卫也看出了这些卫士都是女子,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众人浑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哄然一笑,向织成询道:“娘子之令,我等已经遵从了。不知如何处置这四人?”

织成微微一笑,道:“对于奸细么,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丢在一处僻室中,派个人好生看管便是!”

众人听她口气轻松,似乎并不当这是件大事,虽说眼下做的是从未想过的大胆之举,竟敢扣押了宫中的一位顺常并随从,但并无一人感到害怕,反而隐隐觉得兴奋,齐声应道:“喏!”

“等等,”织成忽然笑道:“此事还需更稳妥些才是。”她看了看陈顺常,但见对方一双春水般的妙目,此时是又急又恨又怕又气地望着自己,随手抄过旁边一名“卫士”的长剑,倒转剑柄,对准她脑后就是一下,陈顺常哼都未曾哼出一声,便晕了过去。

当下有心思机敏的,便也抄起剑柄,依样画葫芦,将那两名护卫也敲晕过去。

织成微微一笑,将长剑抛回那名“卫士”,道:“好了,带下去罢。”

她转过头,正对上目瞪口呆的槿妍,灿然一笑,向她招了招手,道:“槿妍,我已经想出个好法子了!”

“娘……娘子,”槿妍心中叫苦,她原先拿话语挤兑住陈顺常,便是希望事毕之后,临汾公主若要问罪,便能以一个“误认为陈顺常私传公主敕令”的借口推托,也不希望太过得罪陈顺常。过后再求少君转圜一番,或可消弭祸事。

可如今众人如此大胆,陈顺常等人受了皮肉之苦,恐怕那借口也不怎么好用了:“这位可是陈顺常,而且她是……奉了临汾公主的命令……如此似有不……不妥……”

“临汾公主又怎样?”

仿佛是乌云掠过,掩住太阳的光辉,织成那种灿然的笑意消失了,她简要地将先前自己被掳一事告诉了槿妍,冷冷一笑:

“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先前我在那飞阁荤道之中,看到的丽人竟然是她。真想不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看似高贵美丽,却是如此心狠手辣,厚颜无耻!只为了一件同色的衣裳,便不顾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毒手!”

“临汾公主当真是胆大妄为!莫说她不过是前朝灵帝的小女儿,便是当今陛下的亲女,亦不能如此随意处置人命!”槿妍惊愕之中,浮起怒意,但随即又有了一缕忧色:

“可……可是……娘子你扣下了陈顺常等人,临汾公主若是处心积虑要与娘子你为难,只怕少君也……”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纵然她眼下与我身份有天壤之别,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家少君纵然仁德,难道还能护着我一生一世?何况远水解不了近火,方才我如果随了他们去,下场是必死无疑!”

织成淡淡道:“临汾公主竟敢让陈氏主婢这样大模大样地来宣令我去,多半是恼怒我先前逃离了她的魔掌,想找回这个场子。只是我在凝晖殿多少出了些风头,又刚得了丞相的斗食封诰,好歹是在贵人们的心中留下了些许印象。以她的性子,当不至于明目张胆地与丞相过不去,至少也得等段时间再动手……”

她没有说下去,但槿妍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临汾公主为汉灵帝女,但汉室势微,说起来已经是个过气的公主,仅仅只凭着与曹操之女曹宪的交情,还不至于有今天的地位。想必此人平时还懂得揣磨曹操等当权之人的心思,并乖巧懂事,才能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她把陈顺常拿来当枪使,却没有让自己的女官侍婢来参与,多半也是恐怕事后若被人问起,便能及时撇清的意思。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织成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单凭一些织奴,便敢扣押陈顺常!临汾公主一时半刻去哪再找这么好一杆枪?且有前车之鉴,后枪们也得思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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