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白绢(1 / 1)

“这又与你何干?”乙大娘显然被她的话引发了勃然怒气,低喝道:“你是想看我乙室的笑话么?”

“大娘息怒。”丰仪还是不紧不慢,似乎并不在意乙大娘的怒气:“乙室所擅,不过是纹绣锦而已,而我辛室擅织多色锦,其华美夺目,在十室之中也是颇有名气的。去岁敬神衣中,即使大娘你们乙室有那幅纹绣锦,但若不是大娘你有妆扮水神的巧思在先,陈顺容又鬼使神差地说到了流风回雪那四个字在后,得到了平原侯的青睐,如果单单是以锦的华美而论,恐怕未必胜得过我辛室。”

“如此说来,大半夜的你找到我,就是为了显摆你辛室的织锦之术,要远远胜过我乙室么?”乙大娘窒了一窒,并没有反驳她的话,显然心中也颇为认可,只是难抑怒意。

“自然不是。”丰仪还是那谦卑的口气,却隐约露出笃定的意味来,似是料到乙大娘并不会真的拒绝自己:

“奴是诚心归附大娘,只求大娘收留!”

乙大娘冷笑道:“谁不知你辛元娘心机深沉,当初在辛室时,也是指望接替大娘之位,如今我乙室有十六人,以你的能耐,岂肯屈居我乙室十七娘?”

“奴岂能当十七娘?当然是奔着大娘之位!”丰仪语出惊人,未等乙大娘再怒,已紧跟着说道:“当然那是在大娘您已鱼跃龙门,云雀化凤之后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让乙大娘有了喜意:“你是说……”

“好叫大娘得知,奴前些日趁人不备,已藏起白绢两匹……”

“白绢?你……你好大的胆子……”

“大娘息怒,奴藏白绢两匹,倒也不瞒您说,原是为了孝敬院丞大人。横竖织室的仓库也是一季查验一次,便是差了两匹,报些虫啮水淹的折损,再推到那死鬼大娘身上去,也就糊弄过去了。何况院丞大人得了白绢,岂有不帮着遮掩的道理?大娘您在织室多年,不信您没沾过这些事儿……反正在那些织造司的大人们看来,我们这些织奴根本就失去了自由,又不能离开织室,便是有了这些绢布,一不能穿用,二不能换钱,实在没什么用处。

他们可想不到,我们织奴偷这些绢锦,原也不是为了自己花用,还不都是为了孝敬这绫锦院中,大大小小的吸血虫?”

“得了,辛元娘,我还不了解你?你费了这样大的风险,藏起两匹白绢,可不是光光为了院丞大人吧?说起咱们这位院丞,”乙大娘的声音已小了几分,却带有几分难言的诡秘:“这两匹白绢虽然珍贵,还未必看在院丞的眼中。他心中最爱何物,哼,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你敢做下这些事来,想必在院丞大人那里,也下了不少功夫罢?你……你待如何?”

“不愧是乙大娘啊,既然大娘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了解咱们院丞的人,也要算上您头一份呢。”丰仪此时却毫不示弱,乙大娘只是干笑一声,只听丰仪又道:

“不瞒大娘,现在辛室虽然不象往日,但奴也有几个心腹。如今奴已定下计策,到时会将白绢丢到这处厕房后。然后让我那几个心腹一口咬定,这是我们辛大娘私自藏起来的。只是厕房处于辛室和乙室之间,到时还需大娘您安排几个乙室的人,做个死证,然后将此事报到院丞那里去。有了这个筏子来说事,不怕不叫咱们这位辛大娘脱层皮!”

乙大娘又干笑一声,话语中似乎已带上了别的意味,道:

“看不出你谋划倒也周到,看来在院丞那里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啊,咯咯,也吃了不少苦头罢?你就这么恨你们这位大娘?不惜下如此血本?”

“大娘您不知,我们这位辛大娘,为人阴险,下手狠辣。奴先前纠集全室织奴,趁夜伏击她时,却被她一人加上十四娘还有倒戈了的二娘那两个小贱人,竟将我们打得一败涂地!也不知她怎么狐媚了那两位贵人,到最后院丞大人还不得不赏她,且让她卖了众人一个人情,又是沐休,又是重赏……长此以往,被她这样恩威并施,这满室的织奴,还不都成了她的人?奴先前与她结下了这样的深仇,眼下她又有了十四娘和二娘这两个为虎作伥的臂膀,加上十一娘那个贱人也首鼠两端,奴哪里还有在辛室的立足之地?”

丰仪倒也并不隐瞒,也不敢计较乙大娘的阴阳怪气,心知说得越清楚,越能去除这位乙大娘的疑心:

“眼下这局面,不是她死,便是我亡!还望大娘体恤奴的难处!那辛大娘,可不象奴这般好说话,看她那争强斗狠的性子,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拿下了她,只怕于大娘你来说,也是去了一个隐患。”

乙大娘笑道:“你也不必再多说,我自然明白你的难处。说说,你要我帮这个大忙,我却也担了风险。仅是你来投靠,也不过是句空话。你本是辛室的人,平素里我又不能使唤你,可有什么帮得上我的忙?”

“先前奴也与大娘说起过,我辛室织锦最擅华美之色,就色泽丰富而言,一定是胜过大娘你乙室的纹绣锦。其实奴当初与我们那个死鬼大娘已经暗中准备了两幅通幅五色锦,以应不时之需。昨儿为了应付这位新大娘,不得不交了一幅。其实论文彩华美,远远比不上另外一幅。奴愿将那一幅献给大娘您,只盼您此次夙愿得偿!”

乙大娘没想到平白竟得到了辛室最好的通幅五色锦,不禁大喜,话语也亲热了几分,连忙道:“妹妹好意,我岂能不知?若果真此次我得到了贵人们的青眼,一定不会忘了妹妹你的大恩大德!”

丰仪微笑道:“可是空口无凭……”

乙大娘立即爽快道:“我可立字为据!不管我能不能成为贵人,能定会助妹妹一臂之力,若真成了贵人,或许还有用得着妹妹的地方。说起来以妹妹你的才智,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丰仪连忙道:“得为大娘效力,幸何如之!”

两人各各心愿得偿,到了此时,不禁融洽许多,一起嗤嗤而笑。

织成听到这里,心中也暗暗一笑,道:“说得好听,这两个都是心机深沉之辈,乙大娘对出卖自己所在辛室的丰仪又岂敢真的相信?若乙大娘真个成了贵人倒也罢了,又怎会容许这样知晓自己阴私之人活着?而以丰仪的性子,投靠乙大娘不过是权宜之计,岂肯久居人下?可惜此事涉及到我,不根除是不行了。若我不是为了得那流风回雪锦,脱身而出,且看这二人最终有个什么结局,那才好看呢。”

正想到此处,忽然听到乙大娘二人的附近,有极轻微的噶啷一声,似乎是发自屋瓦之上。

她这边听来轻微,但在乙大娘二人听来,却颇为清晰。她二人本来正在密谋之时,自然更敏感几分,丰仪当即低喝道:“谁?”

乙大娘也压低声音道:“若不出来,我们可要叫人了!”

她们只当是哪个织工起夜,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话,心中发慌,自然要喝问出来。

只听有人轻轻“哼”了一声,随即传来扑通两声,声音沉闷,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丰仪和乙大娘却再也没有说话,一片悄无声息。

织成心知不好,从床榻上一跃而下,砰地推门出去,喝道:“窗外是谁?”

她这一叫,辛室中人便纷纷惊起来,叫道:“大娘,出了什么事情?”

织成大步奔出院去,一边道:“刚才有人从我窗外跑过去了,跑去的地方,仿佛是在厕房,这样晚了,哪有人跑得如此仓皇?恐怕是贼人!”

织室属于内府,虽不及皇宫内城那样严密,但毕竟所产织锦是等同黄金的珍贵之物,所以夜禁也分外森严。不但轻易不允许内外出入,每隔一刻,还会有专人巡查。

就连乙大娘和丰仪,也是趁着起夜的机会,暗暗约在厕房之后密谋。

本来织室中十室,依甲乙丙丁戌已庚辛壬癸之序,一字排开。但织室地域狭小,又多巷道,各室之间,其实是呈犬牙参差的状态,所以虽然乙室与辛室,中间隔了五间织室,但厕房倒恰在一处。

织锦做工时,因工作十分繁重,劳累不堪,各室之间根本没有空暇闲牙打磕,但收工回室,厕房是必去之所,完事了站着聊下七长八短,也是女人寻常的习性。所以一直以来,反而是乙室与辛室中人接触得最为频繁,关系也最为复杂。

此时织成既说有人从窗外跑过,奔去之处却是厕房。织室中夜禁如此森严,寻常贼人如何能入?何况是刚经过十三娘奸细之事的辛室?

况且那人逃路之处,又是处于乙辛二室之交的厕房!值此“敬神衣”之前,最为敏感的时期,只要脑袋稍为清醒些的,都会立马想到乙室。

明河第一个推门出来,身上还披着衣服,一边跟着织成跑出去,一边回头向那些慌张起身的织奴们骂道:“大娘都出去了!你们还不快点,挺尸呢?”

她一路紧跟织成,几乎是飞奔到了厕房之处,她只顾前奔,却没有留意脚下,忽然足尖一绊,不知撞着了什么物件,几乎跌了一跤。却被织成一把扶住她,忽然惊叫道:“这地上……这地上是……”

当晚并无月亮,只天上缀有几颗零丁的星辰,洒下一层淡淡的夜色,有如揉和了淡青的墨灰。

然而借着这朦胧的青灰色,见地上倒着两个人,都只穿着葛布中衣,比起只穿粗布中衣的普通织工们,看来身份要高上那么一点儿,但显然不是穿绢罗中衣的贵人们中的一员。

其中一人披散的头发,恰好碰着明河光着的小腿上。此时头发微微一动,虽然眼睛不见得看清,但发梢拂过肌肤的感觉,却分外清楚。

显然这二人被那“贼”击倒在地,但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织成她们来得太快,根本无法起身逃走,又无法说清深夜之中,自己二人为何会聚在一起。只好继续装作晕死,想要蒙混过去。

明河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原本就性子促狭,此时又隐约猜到这二人身份,哪里还肯放过?

似乎是受了惊吓,无意地脚下一软,往后一个踉跄,脚底恰好踩在一只手掌之上,在只穿软底睡鞋的底子下,那掌骨便很是有些硌人。

那手掌被踩在她脚下,却是一动不动,显然还是想要继续装作晕死。

明河“啊哟”一声,声音惊恐,暗中用劲,脚底向后跞去,那根根手指被依次踩过的感觉,便是十分清晰。

十指连心,那手掌微微抽搐,自然是在强忍痛楚,但仍不敢言。

此时脚步声响,却是辛室中人陆续赶了来。

有人顿时认了出来,叫道:“咦,这不是元……丰仪么?”“哎呀,还有乙室的大娘!”“看她们样子,似乎是起夜入厕呢!”“深更半夜的,这两人怎么恰在这一刻入厕?”“入厕倒也罢了,怎么倒昏死在这里?自古厕房是污秽之所,可是坏事做得太多,竟然中了邪?”

群议纷纷,嘲讽者多有之,只是旁边的几间织室,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睡得死了。

许是再也忍不住被明河劲踩之痛,只听一声呻吟,似乎是丰仪先“醒”了过来,喃喃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乙大娘的声音,也恰在此处柔弱地响起:“怎么……怎么……回事……”

看来是知道得到不这些人的怜惜,于是换了策略,装晕变成了装傻。

织成微微一笑,并不理睬她们的问话,吩咐道:“看她们说话迷迷糊糊的,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也认不出咱们来,分明真是中了邪崇!果然厕房这些地方最不干净,要是被绫锦院的大人们知道了,可不又是一场风波?咱们眼下也只有先救人要紧了……来人!去舀瓢大粪给她们灌下去!”

辛室众人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丰仪与乙大娘之间的幺蛾子?当下有人忍笑答应了一声,果然用厕房旁边的长柄粪瓢,舀了满满一瓢粪水,捏着鼻子走过来。

即使是夜色之中,亦能闻到那粪水臭不可闻,且当中有许多可疑蠕动之物,恶臭得叫人恨不得立时呕了出来。

乙大娘惊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辛室众人,死死按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放开我!我……我没有中邪!”

丰仪也忘了被踩手之痛,咬牙道:“大娘莫要误会!我二人是受贼子之害,我们……”

辛室众人岂肯放过她们,纷纷劝道:

“明明大家看得清楚,你二人神智不清,并躺此处,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若不及早驱了邪崇,恐怕院中大人们会将你们一块驱出去,可就更糟了!”

“正是正是,若没有中邪,怎的半夜三更,你二人竟会撞在一起?便是起夜入厕,也只要须臾,时间太长了,叫外人还以为是在密谋何事呢!”

“早早驱了邪崇,也叫大家安心!”

一时七嘴八舌,叫乙大娘和丰仪二人心中叫苦,可哪里还会有人听她们的辨白?

倒真是好一群妙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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