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船行水面,周围漆黑一团,接着微弱的月光,只能勉强分辨山体的轮廓。由于看不真切,远远望去,仿佛四周蹲坐着无数洪荒野***要择人而噬。
夜间行船本是船家大忌,不过在赵旻的强烈要求下,以胡三江为首的船家只得不情不愿地遂了他意,将两艘大船驶入江中。好在这晚月色还算分明,在月光的映射下,粼粼的水波好歹可以分辨。加上又是逆水行舟,速度不算很快,在船工小心翼翼的驾驶之下,总算不会有船毁人亡的顾虑。
赵旻斜靠在船栏上,眉头紧锁。虽说暂时脱离了险境,但并不代表就此可以高枕无忧。此番断肠滩战役,规模虽然不大,但其中的凶险自己心中有数。要不是身边有强悍的五十亲卫,要不是刚好有那么一带利守不利攻的地形,要不是自己的储物戒指恰好带有精良的装备和足够的远程利器,要不是红巾首领昏招迭出让手下分批添油不说,还跟自己还玩什么单挑……赵旻自己清楚,如果最后阶段红巾首领只要一个集体冲锋,恐怕自己这边一百来号人(包括船工和渔民)全都得交待在这里。
这么多偶然凑在一起,才让自己这些人险败转胜,如今想起来不由暗道一声侥幸。不过赵旻也清楚,幸运不可能永远光顾自己,特别是如今四面危机重重,让他实际上忧心不已。这次在断肠滩抓获的俘虏众多,特别是那两百红巾亲卫,由于长期在红巾军中枢主帅身边,消息来源比一般外派的将领还要来得详尽,因此让赵旻对周边的形势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
红巾军在新平三年的死灰复燃,并非偶然。其实四年前红巾起义大部分失败后,残余的红巾余孽大多都躲到了些深山老林或者荒僻之处,中央为了剿灭红巾之乱也耗尽了大部分底蕴,实在无力追剿;加上各地的实际掌控者暗中对红巾余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人不在自己辖区捣乱也就视而不见,因此才让这些余孽们得以苟延残喘。
原本仅仅是这些被打散得天南海北的红巾残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复起的机会。但从去年开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神秘人,开始四处串联,秘密联合这些残余分子,并且提供钱粮、武器,鼓动他们再次揭竿而起。而这些残余的红巾首领,一旦曾经品尝过权势的滋味,食髓知味之下,几乎可以说一拍即合,当即允诺,约定全国三十余处红巾军,在新平三年春同时举旗,意图再现当年半壁江山皆赤色的辉煌。不过这个计划似乎出了一点意外,因此举事的日子比原定的计划有了一些延迟。幸好恰逢北方三州蝗灾,官府的不作为导致民心思乱。红巾众眼见机不可失,当机立断马上煽动民众暴动,随后借机举事,果然一路攻州占县,在幽、并、冀三州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与此同时,其余四州的红巾党也得到消息,赶紧响应,随之举起反旗。虽说略显仓促,好在早先本就有举事的准备,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至于那些神秘的组织者到底是谁,赵旻的俘虏级别毕竟太低,还是不得而知。
此番红巾二度起义,基本可以分为三大战区。幽、并、冀三州最先起事的五郡属于北方战区,目前发展状况最为良好,基本处于对外扩张状态,周边郡县只敢紧闭城门,固守待援,完全组织不起来像样的围剿队伍。
第二部分则是赵旻等人所在的东部战区,大致囊括了徐州的琅琊、东海,兖州的泰山、济北,青州的平原、济南,以及豫州的鲁国等地。这一路举事的人马最多,同时成分也最复杂。有泰山的强盗、原来的红巾余孽、周边被煽动的地主豪强,甚至还有一小部分不得志的地方官吏!这些人勾结在一起,声势浩大。虽然举事的时间略晚于北部战区,但由于策划得当,加上人马众多,在猝不及防之下,短短十日时间便占领了四州中部的二十七个县!唯有各郡城由于墙高蝶密,短时间内很难攻克,因此暂时保存在朝廷的手中。不过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很难说下一个陷落的会不会就是郡城之一。
第三部分是为南部战区,包括豫州的颍川、汝南和荆州的南阳三郡。这一路战力原本也不弱,大多是由流窜到荆扬南部偏远地区的红巾余党组成,多是百战老兵,加上思想统一,作战勇猛,战力在三路战区里应是首屈一指。奈何这一路时运不济,刚刚举事就遇上了连日暴雨,道路泥泞的情况下,日行军不到二十里地。结果被中央反应过来,由太尉王尚亲帅拱卫京师的两万南军精锐,以雷霆之势直扑尚未完全聚集的南部红巾,短短五天时间就分破三路红巾大军,并乘胜追击,最终把近十万红巾军压制在颖水与鸿水之间的狭长地带,动弹不得。不过这一路红巾军大多是打惯了硬仗,即便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也没有崩溃。如果任这种情形发展下去,鹿死谁手还尤未可知。
相形之下,朝廷的反应就显得缓慢许多。除了南路军由于距离京师实在太近,被中央反应过来逐个击破以外,其余地方在攻守两端可谓乏善可陈。中央打算如何应对尚不得而知,但各地方则完全没有守望相助的念头,不约而同的各自拒城而守,丝毫没有剿贼的打算。这样一来,才使得红巾的声势愈发浩大,气焰也愈加的高涨。
赵旻看着月光下静谧的河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日子怎么就不让人安生呢?打穿越开始,就是各种阴谋围绕身边,处处有人欲置自己于死地。好容易摆脱了州府的监控,在即墨扎下根来,却又面临着郡守的威胁。自己想尽办法逼反陆旭,借助州府的力量消灭了陆旭一党,原以为可以安心的修养一阵子,谁料出个远门又遇上红巾再度作乱。这贼老天把我安排到这乱世到底是要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身处这个旋涡之中了。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为什么会被卷进来,而是怎么才能脱出去。根据俘虏所说,现在北海方面应该还没有受到红巾复乱的波及。那么至少自己大本营方面的安全性还是能够保障,唯一可虑的就是自己,以及跟随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怎么逃离的问题了。
从俘虏口中得知,东泰方的红巾军的目标是搜集足够的船只,然后沿江而下,拿下东海、下邳两郡。等两郡在手后集结优势兵力,顺淮水而上,就能跟红巾南路军会师,到时候无论是北上谋夺京师,或是占据江北修养都可以掌握主动。根据这种战略思想,在沂水、沭水两岸都步下重兵,因此原来的打算顺沂水北上的道路是肯定走不通了。别看刚刚在滩头取得一场胜利,但那是建立在强大的步卒和优势地形的基础之上,真要在平原地区放对,五十人对上千人,那不叫以弱胜强,那叫神话。
既然沂水走不通,自然只能继续沿?水北上。赵旻已经问过熟悉当地地理的人士,这?水的上游在南武阳境内,那里正处于泰山与蒙山的夹角之中。虽说其间有不少小路可以交通,但毕竟在群山环抱之中,人烟难觅,道路也是崎岖难行。因为红巾军的重点发展方向是往南,因此对于北边的控制力相对薄弱许多,所以如果不想跟红巾军起正面冲突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南武阳斜向穿过泰、蒙之间。只要到了盖县,再过去就是齐国境内,已经算脱离了红巾军的掌控范围了。
可惜知晓地理的俘虏原本只是个普通农人,虽然嘴里能说出南武阳到盖县之间的通路,但要想进一步表达出具体路线却是力有未逮。赵旻本来还试图根据这个俘虏的说法还原成地图形态,可几番尝试之后,发现这无异于鸡同鸭讲。俘虏看赵旻的平面图相当于天书,赵旻听俘虏描述的各种表达方位、路标的言语也完全一头雾水。最终干脆一咬牙把这个俘虏一并带上,反正强掳人干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多干干居然连心里负担都没那么重了。
两艘大船静静地行驶在水面之上,这两艘船已经不完全是来时的两艘了。因为来时遭遇的阻击,两艘船的航速不一,所造成的缺陷暴露无遗。因此监督修船的邵琦很机灵的没有一开始就直接修船,而是拉上胡三江一起,在受损搁浅的诸多船只中挑选了一艘受损较轻、而又与赵旻座船航速相仿佛的快速货船。其实修补船只在没有离水的状况下相当的困难,万幸的是这两艘船都受损较轻,而且还都处于搁浅状态,于是两艘快船同时修理,终于在夜色降临之时完成了修补船只的任务。
平底江船的吃水本就不深,在榨取完数百俘虏最后的剩余价值:推船入水之后,赵旻终究还是依诺释放了包括徐楚在内的全部俘虏。赵旻倒不怕他们回去通风报信——人的两条腿再快也不可能比自己坐船快吧?等他们逃回费国报告消息时自己应该都已经到南武阳离舟登岸了吧?
靠在船舷上,赵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孟侯等人回到即墨听闻红巾再起的消息,肯定会安排人手前来接应自己吧?问题是一开始并不知道会绕个大圈子从沂水北上,那接应自己的队伍会不会跟自己错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