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
与强横剑光一并的,是急促愠怒的喊声。
陆安平听出来,这声音属于当年沅江畔所见的厉迅雷,心中泛起疑惑:难道又是云中君指使?
这次,神霄道怕是倾巢出动了吧?
辟邪雷神剑愈发迫近,王屋山上草木尽数倒伏,十几道青紫各异的雷霆如龙蛇起舞,正是神霄派《景霄大雷琅书》的雷法。
“大煞风景…”
陆安平瞥了眼半掩住的朝霞,呢喃了声。
紧接着,他抬起右臂,两道轩辕断剑悄无声息蹿出,只听铮铮几声金铁相击声由远及近,最终消弥于无形。
至于那雷法,也被浮黎真土尽数挡下,连一片瓦砾也没打下。
“…竟然是你!”
待天地为之一清后,身着玄袍、矮小粗犷的厉迅雷颤巍巍现身,声音充满惊讶与恐惧。
“就是他,当日与张继先一并,也是魔教魔头!”
站在厉迅雷身侧的,是位身形孱弱、神光内敛的苍髯道士。
那道士头顶玉清芙蓉冠,面容紫青,看不出多大年纪,双手横抱着电光环绕的辟邪雷神剑。
“王屋派张君房,这位则是霍桐派的高足了…..”
道人目光依次扫过,最后缓缓落在陆安平身上,不住打量着:“轩辕剑……道友修为不弱呐!”
“是神霄掌教吴文清!”朱子琳收起碧水烟罗,对陆安平道。
“为何以犯我王屋?”张君房上前拱了拱手,言语中不肯相让。
“蠢道士!”
陆安平收起轩辕剑,冲着吴文清、厉迅雷及身后一干道士骂道。
当日沅江畔,险些死在雷凌子九重神霄天雷下,加上神霄派听命于云中君,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师祖为何…为何?”
厉迅雷把着风雷凿,不明白掌门师祖为何停下,连辟邪雷神剑也收起……
无论如何,眼前这人,可是正经的魔门余孽呐!
“你是魔教玄冥宗座下?”
吴文清挥手示意,门下继而停下,只剩下一道清冷声音。
“大祸临头不自知!”陆安平径直望着这老道,忿忿道。
“吴前辈——”
朱子琳忙上前打圆场,“道魔之争实在有隐情,即便天上真仙也不能听信;
为保道门、为保天下苍生,千万不要以卵击石……”
她的目光真切,心底也深信——若非陆安平留手,神霄派合派上下,也不会是大浮黎土图一合之敌。
“贫道也以王屋派名誉担保!”张君房指着羽扇道。
“果然!”
厉迅雷叫嚣道,“上仙乃是九重天下界,早料尔等口出狂言,你霍桐派也是玄门正宗,怎么受这魔头蛊惑?须知正一之鉴就在眼前!”
“至于你王屋,门派离乱,哪里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王屋派李严弑师叛逃、山门离散,同出北地的神霄派自然有所耳闻。
从始至终,那位吴文清掌教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任由厉迅雷去说;其他弟子神情义愤,却不敢有什么反应。
“你在担心——”
陆安平清了清嗓子,对吴文清道:“担心眼前魔头神通广大,担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仅此而已…..”
说话间,九点浮黎真土倏忽飞出,将厉迅雷九窍封住,风雷凿都没来得及反应。
“你…”
厉迅雷气焰瞬间暗淡,他怎么也想不到,沅水畔初具气候的魔头,怎么会变得如此恐怖?神通手段,甚至接近于仙家……
“上一个干犯天命的龙虎山张家,尽数灭了…..”
吴文清沉吟着,脸上仍不见丝毫波动,“贫道只知遵天行事,单凭你是魔门欲孽便如此,何况云中上仙亲自示下?”
“神霄一脉斩妖除魔,何曾损了广成嫡传的名声!”
声音嘹亮,义正辞严,听得身后弟子神情振奋,纷纷运转起道法。
朱子琳闻言,侧身对师伯苦笑了声。
有先天浮图在身,连云中君下界也奈何不得,何况这些未度劫的道士?
“打住打住!”
陆安平喷出一口太阳真火,翻滚变化,依次变换孔雀、大鹏、青鸾等形象,登时将神霄众人吓退。
“你是不是还想说,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屁话......”
“你比雷凌子好些,若是见过三尸戮魂法,只怕道心也不坚定了——”
“天上都是唬人的,你家立派宗师的师弟水镜真人我也见过,一样的广成嫡传,可比劳什子云中君更近了——若是不信,昆仑法会时尽管过来!”
“水镜真人?”吴文清心头猛地一震,脸上疑惑更甚。他依稀听过这名号。
“吴前辈,”朱子琳见情势稍微缓和,上前道:
“陆兄所说句句属实,那位云中君口称天命,同时也是柔然人的‘长生天’,世间面临一场浩劫,晚辈也是不想见内耗……”
“不然——”
她眯了眯眼,“若是刚才陆兄弟全力出手,任你修为高身、辟邪雷神剑在手,可自信能敌轩辕圣剑?何况还有先天浮黎真土?”
“……不能。”
吴文清昂首望了望天,又低下头去。
……
……
“神霄派固然鲁莽,却也算识得大体…”
待神霄派众道人走后,朱子琳松了口气,又补充道:“当然,那矮道人厉迅雷除外!”
“恐怕并非如此;”
从头到尾观望的张君房摇了摇羽扇,“雷法微妙精深,以雷法擅长的道派怎么会像表面上那样粗鲁?
吴文清是怕了,正好借这个台阶下来。”
“不管是哪个原因,放他们走都算好事,希望昆仑法会后能迷途知返…..”
陆安平将目光收回,喃喃道。
厉迅雷的挑衅,自然没有影响到他,只是令他回想起沅水畔的旧事——那同样姓吴的先生与女子、应龙宫与缙云山的道士,还有排教的兄弟们。
以及……正一的张公子。
不知是生是死?
“在想什么?”这时朱子琳凑上前,轻拍了拍他肩膀。
“没什么…”
陆安平直起身,冲一旁的张君房道,“柔然人大举进犯,是受了云中君蛊惑,只怕刘将军未必能守得住?”
“何况天下大乱,烟尘草寇四起,还有九幽的阴神野鬼…..”
“当然,还有乾帝!”
柔然势大,又有云中君暗中相助……从明月携祭司偷偷潜入来看,他对六镇的前景很不乐观。
“尽人事罢!”
隐先生张君房露出一丝萧索之意,之后又陷入良久的沉默。
“对了,”
朱子琳小心地转开了话题,“神霄道的说是本是来寻血煞宗魔头……又怎会冒出血煞宗来?”
“当日苍莽山大战,魔教走了玄冥宗乔玄一支,还有血煞宗几个……没想到也成了气候!”陆安平面色凝重,忧心道。
“血煞传闻我也听过;”
张君房也跟着回过神,“最近一二十年北地常流传些血滴子、紫河车,采婴童血炼至邪术的妖人,没想到也是魔教门下…”
“看来谷玄牝要重新出世了!”
陆安平皱着眉,忧心那水镜真人、连同另两位广成嫡传弟子——南溟夫人、紫府天女,是否已入归墟?
“事不宜迟…..”
他转过身,对晨光中的张君房道,“先生,我这便下山去!”
“保重!”
“保重!”
此时阳光遍洒,将颓败的宗派映出几分生气勃勃的气象。
陆安平摇身换了装束,驭起震泽剑,与朱子琳一并,消失在王屋起伏的山峦间。
良久,羽扇纶巾的张君房——北境闻名的隐先生,也摇曳脚步,缓缓从小径走下。
只是他几步一回首,暗叹这宗门所在,不知今生能否再见?
……
……
“当日偷偷离开霍桐山,没想到如今人间已成如此光景?”
朱子琳与陆安平两人往南方去,一路所见,下方黎民百姓哀嚎遍野,不时有九幽逃出的狞瞪鬼、夜叉之属,痛饮着血食。
“我也没料到!”
陆安平降下云雾,不忍道。
说话间,他将剑光放出,无须以轩辕圣剑,但是以震泽剑光,便足以对付这些粗浅鬼物。
只是鬼物易灭,生民难救:
这一年本就歉收,加上兵灾战火,北地几道百姓早已没了余粮,任他神通广大,怎么救得了亿万生民?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他收起剑光,望着槐树下衣衫褴褛、满目恐惧的一对父子,感叹道。
“不知广成祖师见了,作何感想?”
朱子琳附和了声,随即上前递过几只馍馍,示意惊魂甫定的两人吃下。
望着父子两狼吞虎咽的场景,陆安平想到若干年前关内的饥荒,没来由的,云中君的那句话又浮起:
在天上看来,众人都是蝼蚁……
“时难年荒,多些银钱也好,切忌不可露富!”
他来到两人跟前,掏出些散碎银子与铜钱,认真地递到手上。
“两位是…老君庙的神仙吗?”男孩怯怯地道,声音颤抖。
“……”陆安平一时不知如何答复,许久才道:“我们不是!”
“当然,更不是天上的仙人……”
他声音轻柔,像是自言自语,而后又望了望天上。
天光黯淡,显得格外压抑。
“我们该走了…”
朱子琳环顾了眼周遭,柔声道。
“走罢!”陆安平道。
“祝你们平安!”男孩与父亲停下动作,大声喊道。
他们经历了家园被毁、灾患流落、以及突然现出的阴魂鬼怪,对两位道人满怀感激。
“你们也是!”
陆安平回头轻声道,随即驭起飞剑。
与此同时,几道明黄符箓悄然落下,点点朱砂殷红如血,个中灵引蓄势待发,有着辟邪祛煞的效用。
那是他留赠的真文符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