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王屋山孤耸在大地的阴影中。
破败殿宇内,一盏微弱的灯光摇曳,映照出三人身影。
为免长生天、或是那云中君再来,陆安平小心地施展《摩柯止观》,化出重重宝器、禁制,将王屋主峰护得周全。
“没想到呐….没想到!”
最初的惊喜、错愕过后,隐先生脸上仍是一副讶异。
——既是为历山上的少年、也为师弟留下的独女,更是为天上人间的真相……
如果五境上的仙人仅仅是笼中囚鸟,劫数早已注定,三清道尊更对天上地下早有安排,那么人间众生恐怕真如蝼蚁,连广成子几位仙人徒弟也不例外……
“师伯!”
朱子琳情绪平复了些,将手中《阴符经》递上。
这卷经乃是王屋派镇派之典、流传数千年,据传记载了上古轩辕用兵伐谋、妙算神通的法门,这才引得纣绝阴天官那等中古道人觊觎。
当年李严盗经叛出,本就式微的王屋派一蹶不振,如今击杀李严、并将《阴符经》送还山门,朱子琳心潮澎湃、动作也微微颤抖。
“隐先生……不,张前辈!”
陆安平也不禁动容。
当日历山上的隐先生,正是王屋派大弟子张君房——遭遇师弟李严重伤后,勉强保住腾云上境修为,前往六镇大将军刘润账下作幕僚。
后来,凭借只鳞半爪的记载,张君房前往历山,于宁封仙府寻见王屋派圣物——一截轩辕剑。
此等后天至宝蒙尘,也难怪那夜他对其他法宝一概不理。
“当年李严这孽徒…”
张君房接过《阴符经》,双手摩挲着,眼中泛光,连话也没说下去。
许久后,这位王屋派大弟子才郑重上前,将《阴符经》供奉在香案前。
紧接着,他将袖中那截黑溜溜的轩辕剑取出,正与《阴符经》并列。
朱子琳跟着跪下,陆安平迟疑了瞬间,也跟着跪下,只可惜先前轩辕神像被李严捣毁,案台上方空空如也。
“十三玄门正宗中,细数起来,我王屋派最为久远……”
将线香插入灰炉后,张君房感叹道,偌大殿中回荡着低沉的声响。
“如今不仅《阴符经》重回,失散千年的圣剑也回归山门——”
他的声音刚透出些振奋,又陷入一股巨大的失落中,“可惜天上人间大乱,众生危如累卵,我辈连自保也难!”
“……”朱子琳听得戚戚,想起不久前现身的云中君,心头也越灰暗。
就在这时,《阴符经》发出簌簌轻响,而案台那截轩辕断剑也跟着泛起幽光,陆安平一时福至心灵,喃喃道:
“轩辕氏起时,天下也是动乱……”
“陆兄——”朱子琳偏过头道。
“至宝弃泥沙,光景终不灭……”见轩辕圣剑生出感应,张君房不禁抬头叹道:“你那截圣剑何在?”
嗡!
话音未落,一截泛着铜黄光泽的断剑蹭地飞出。
这是当日陆象刺杀皇帝的那截,也是水镜真人渭水相赠的那截,更是九幽中洞破烛龙的那截……
“这该有几分当年气象了!”
感叹声中,案台那截轩辕剑震颤得愈发厉害,最后竟腾地跳起,与陆安平那截盘旋追逐,仿佛阔别已久。
“你是有大机缘的!”
张君房收起感叹,冲陆安平正色道。
朱子琳也微不可见地点头。
当日渭水初逢,没想到这少年有如此机缘,如此因果……
不过想到天上道尊的安排、与下界的云中君,又觉得不安。
这样的机缘,究竟是福是祸?
陆安平将目光从剑上收回,隐先生的话令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曾经相依为命的乔玄,翠微书院的袁丹期、张公子,还有渭水畔的隐先生,乃至归墟深处太一神君,还有钟馗、黄飞虎、据传是地藏转世的素和尚……
不过对他而言,很少有什么机缘!
入修行之门,是乔玄种下金乌扶桑图化影,几度遇险也因谷玄牝神降化解……
连大浮黎土图也得来玄乎——任两位鬼帝争抢,却偏偏融入自身,却借此镇住金乌扶桑化影。
九幽那些道人、天上的云中君也都笃定,一切都是三清道尊的安排。
他好似一只提线木偶,乔玄、谷玄牝、水镜真人……尽头则牵着天外三天,牵着道尊。
这就是所谓机缘?
他嘴角上挑,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招手将两截轩辕剑取下,黯然道:“不如叫宿命!”
“宿命?”
“……”
朱子琳与张君房二人齐刷刷回首,望着少年。
“不过,”陆安平笑容渐渐卷开,把着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倒想看看,这劫数最终怎么收场?”
说这话时,体内大浮黎土图隐隐作动,他想起了封神榜、道标……以及素和尚说过的,三灾与永夜。
……
……
嗤嗤!
两道剑光一前一后蹿出大殿,陆安平紧随其后,而原本晦暗无光的天幕上,倏忽现出点点星斗来。
那星辰突兀而缥缈,或幽蓝、或深碧,点点星辉洒下,使整座王屋山更添几分静谧。
然而这静谧中,似乎有无数危险潜藏,令得方圆五百里鬼神夜哭、修行人避让。
“陆兄又在试那道符图了!”
朱子琳追出殿外,向一旁的师伯解释道。
“这恐怕不是真的星辰……”
张君房仰望苍穹,紧凝着眉,口中呢喃道。
“师伯确认吗?”
朱子琳目光下移,望着远处山巅身影道,“我也有些疑惑——这星河九幽中也现过……
可要说它不是真的星辰,哪里有这么浓郁的星辰之力?何况俩星宿方位也对应得上?”
王屋派擅灵图之道,于星象也有研究,两人均不陌生。
“阵法、幻术,或者乾坤再造?”
她猜测道,又在心中否定——前两个太粗浅,最后一个太过惊骇。
要是凭大浮黎土图能再造漫天星河,只怕三清道尊也觉得棘手吧?
“如今你的修为见识,却是远超过师伯了……”张君房背着手,欣慰地望着这位师侄女。
“师伯——”
朱子琳嗔了声,忽觉眉心一寒,仿佛幼时被马蜂蜇了般,而张君房身躯骤然摇摇欲坠,浑身颤栗不已。
“师伯!”
“陆兄!”
她明白是星象中的无端杀机,当即携师伯入殿,碧水烟罗抛飞如虹,将两人身形护下。
至于陆安平身侧,星辰光辉无疑最盛,她不敢轻易向前。
“道尊们亲赐这大浮黎图土,为何星辰中隐有杀机?”
群山之巅,陆安平心中也有同样疑问。
大浮黎土图各般妙用融会贯通,偏偏运转时星河意象难以把控,自入人间后愈演愈烈。
他本想将分神出窍,一探星河,怎奈元婴刚出炉鼎,便觉星光入体,犹如无数钢针激刺。
大浮黎图土意念合一,他没有贸然收起,而是竭力往星河遁去。
——在他看来,此星河非彼星河,乃是浮黎真土未成此方世界时的景象,被三清道尊炼入符图。
从某种程度来说,可称为阵法,但这么说又太过肤浅。
“那危险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炉鼎难以忍受星辰真力?”
他用过南斗度厄同符,知晓星斗之力无穷,上古大巫曾借此本源之力修行,而后世道门却没法了。
念头一动,浮黎真土纷纷洒洒,很快于元婴表面结成一身青褐道袍。
正当陆安平准备融入星河,突然眼前斗转星移,形成一圈右旋漩涡,好似什么阵法发动。
紧接着,他的心神开始不定,识海现出几重碧浪,正是千万里之遥的谷玄牝。
“疾!”
陆安平叱了声,轩辕剑倏忽归位,以免谷玄牝所趁。与此同时,明王御魔经也施展开来。
得益于修为猛进,五尊明王一齐涌出,三尊成三才之势,紧紧守在肉身侧;而不动明王与降三世明王则掣各色兵刃,将元婴护住。
“奇怪,明王现出,星辰中那股无端杀机登时弱了几分?”
陆安平疑惑着,元婴步入星河,有如走在池中的莲花上。
星河因大浮黎土图而起,他倒不担心陷入绝境,故而一意守住心神,直往前方星辰而去。
两尊明王当先,陆安平飞遁不知多久,眼前仍是星辰盘旋,好似磨盘,彼此交互感应,透出各色迷离的光泽。
然而,一无所获。
待敛起符图,周天星辰随即隐去,陆安平才发觉长夜已过,拂晓的太阳正喷出升起。
他所不知的是,九幽烛龙痛苦地吼叫,几乎惊动了新晋的钟馗大帝。
……
……
“这符图的星辰景象真是危机潜藏!”
张君房站在殿外,望着晨曦下走来的少年,感叹道。
“可有什么收获?”朱子琳搀着师伯,附和道。
陆安平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星河意向与大浮黎土图并蒂而生,且不是真正的星辰!”
“尽管没什么区别…..”
他又补充了句,随即醒悟,忙向昨夜波及的隐先生赔罪。
“前辈接下来要往哪去?”
“我本来想回山祭祖,也为北方的战事问上一卦;”
张君房摇了摇羽扇,“如今也没这必要了,我要回刘将军账下!”
“你们呢?”
他瞥了眼身侧朱子琳,柔声问道。
“我…”朱子琳迟疑了瞬,垂头望着碧水烟罗。
“我打算去东海寻水镜真人,还有紫府天女、南溟夫人……”
陆安平接过话茬,“有些事,恐怕只有归墟下的谷玄牝才知道——”
“不过,我要先往蜀山一趟,将这桩事告知天下道门、乃至修行界!”
他想起了蜀山派伉俪、没怎么教过的徒弟徐龙象,还有一早前往属山的袁丹期、与金须奴,不知眼下怎样?
“说起来昆仑法会也快了……天下同道会相信吗?”
张君房不免担忧,朱子琳也微微蹙眉。
“信与不信,只怕我们都要接受了!”
晨曦映照在脸庞上,陆安平的声音也添了几分豪迈。
正在此时,东方天际隐隐有雷音传来,一道强横无匹的剑光涌来,将王屋山牢牢笼罩。
“小心!”
朱子琳感受到仙剑气机,唯恐是云中君再来,将碧水烟罗祭起。
“并非云中君——”
陆安平转瞬作出判断,沉吟道:“是神霄派的道士!”
“来得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