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谷中升起的浅白雾气犹如一道屏障,将通灵四象阵诸般变化隔绝在内,因此众人站在相隔不远的石屏山顶,几乎感觉不到丝毫威压。
饶是如此,宁浮生仍为四灵镇兽衍化无穷的阵势叹服,不禁设想身处其中面对的惊天威势,应该不比夔牛弱几分。
“阵法之道,变化万千,究其根源,无非是两仪四象、三才五行、七星九曜、八卦九宫乃至周天星宿……”
隐先生长叹一声,略顿了下,接着道:“不愧是仙人手笔,方才九宫八卦阵已是神机变化无穷,没想到这通灵四象阵更多几分狠厉!”
“乙木青气、南明离火、西方金精、北冥玄水……难怪九宫八卦阵转弱时,现出四象变化……”
宁浮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
一旁的颜崇也变得谦逊,连眼神都柔和许多,观察通灵四象阵之余,时而瞥向众人。
陶崇昼扶了扶头顶玄冠,与余长青对视一眼,轻捋胡须,黯然地道:
“想不到四灵镇兽八百年未经祭炼,仅凭宁封子留下的一丝灵引,便可布下如此阵势……有这通灵四象阵在,我等怕没有机会进入宁封仙府!”
陆安平虽不懂阵法,但从几人言语中也觉察通灵四象阵的厉害;只是听到陶崇昼所说,不免有些失落,若真如此,该怎样取丹药呢?
他抬起头,瞥见一身青褐、头顶乌木簪的余长青正瞧着他,背上倚兰剑映着月光。
难道这两人又有什么心思?
陆安平强抑住体内隐隐发作的寒症,转向身侧的隐先生,颤声问道:“先生,当真无法进入仙府?”
隐先生转过头,脸上现出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缓缓地道:“起码在商无缺、田彦和两位破开通灵四象阵前,没法进入!”
陆安平略微放心了些,看着阵中两位出神入化的高人,脑海又浮现出乔大叔那跛脚、瞽目的颓废身影来。
既然大叔谋划十年,又未陷入这通灵四象阵,想必修为大约在乾元境……若是超越五境,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大叔说的对头,大概便是这蜀山派商无缺,修为至乾元境的高人,手持白虹仙剑,号称天下第一剑仙……
至于正一派祭酒田彦和,按陶老道说,修为应该在晖阳境,明显差了截;若非商无缺时而护持,怕早已陷入阵中……
也不知他二人何时能破开这通灵四象阵……
陆安平心念仙府丹药,不由得皱起眉头。
“快看!”
宁浮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安平一个激灵,定睛看去,只见浅白雾气中,那四灵镇兽所衍阵法似乎迟滞了些。
方才两人忙于招架,尤其是正一派祭酒田彦和,连续三道五岳真形符均被白虎吐出的白光破去,只能驭着青剑,在阵中游曳不定。
此刻形势颠倒,白虹挥扫下,四灵镇兽威势渐弱,变化不如最初那般精妙,几番出现错漏,为白虹剑所伤;一身紫青道袍的田彦和也受鼓舞,驭着剑向乙木青龙刺去。
“久闻蜀山派《浩然正心法》是天下一等一的道法,商前辈修为深厚,真是越战越勇,白虹仙剑也大开大合,想必不久便能破去通灵四象阵!”
宁浮生声音清亮,由衷赞叹道。
他久居东海流波山,如今还是初次目睹这位天下第一剑仙的风采。
隐先生摇着羽扇,面色波澜不惊,沉吟道:“看来不过半柱香时间,这阵也就破了!”
“如此甚好,甚好……”陶崇昼手持拂尘,面上露出微笑,附和道。
陆安平回过神,转身望见余长青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背上那柄倚兰剑隐隐传来声轻吟。
秦冲侧身而立,黑色大氅在夜风中轻微摆动;余霜崇自己望了眼,旋即转过头,仔细盯着谷中,身上也起了淡淡红晕。
宁浮生与颜崇面对谷中,身上道袍光芒流转,淡淡的水气从背后传来,那柄古朴长剑也发出声清啸,似与倚兰剑相争。
大约阵法破去,众人便要去寻机缘了……
陆安平喃喃地想着,低头瞥了眼脚下高百余丈的石屏山,轻叹了口气。
体内那股寒意蠢蠢欲动,他抬起头,只见灰漆漆的天幕上,圆月已悄悄升至中天。
隐先生的身影掩映在月光下,羽扇纶巾,身上麻衣飞动,脸上又现出熟悉的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
……
众人沉默着,时间仿佛静止。
都是玄门正宗,但愿待会别斗起法来……
陆安平暗叹了声,旋即凝神远眺,仔细看通灵四象阵中的二人。
“蜀山派白虹剑确实非凡……”此番再看,陆安平不由得叹道。
他见过余长青父女驭使倚兰剑与尹奇斗法,也见过宁浮生御剑穿越碧泽、离火、震雷三卦境,丝毫无法与商无缺比。
商无缺驭使着白虹剑,几乎将身融入虹影,仿佛天外飞仙。
每一剑刺出,如雷霆震怒,又如江海奔腾,裹挟起的威势胜过四灵镇兽;特别是剑芒所化白虹,简直通天彻地,将眼前映得煞白。
相比之下,正一祭酒田彦和那柄青剑便差了许多,滴溜溜转着,在阵中躲闪不定;好在身上那面镜子似乎是件绝妙法宝,多次化解危机。
“毕竟修为差了一个境界……”
陆安平叹了声,不知道此生是否能修炼至此……不,腾云境便也满足了——腾云驾雾,有三甲之寿……
正出神间,一声铜鼓远远地传来,陆安平不由得心神微颤,立足不稳,险些从岩石上滑落。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隐先生皱着眉头,瞬间扇起一道清风,将他身形定住。
陆安平忙收摄心神,感觉心神略微平复,可那铜鼓声仍在耳畔,比方才震雷境中的雷霆更甚,听得他气血沸腾。
他抬起头,见余霜及秦冲两人面露惊惧,脸色潮红,似乎也在调息抵抗;余长青更是面色冷峻,望向夜空中。
陶崇昼将腰间红皮葫芦解下,摸出两枚白莹莹的丹药,分别塞入余霜及秦冲口中。
沧溟派两位弟子似乎并未受影响,只是明显面色惊骇,仿佛面对什么不好的事,连道袍上流转的光芒也黯淡许多……
“这鼓声?”
陆安平甫一开口,便觉耳膜刺痛,隐隐有一丝温热,渗出血来。
“禁声!”隐先生面色凝重,道:“是铜鼓仙!”
陆安平勉强站稳,忽见不远处的巨石上,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矮小,穿着身宽大的灰袍,露出圆鼓鼓的肚子,一根黑绸带穿过腰间,两侧各悬着只黄澄澄的腰鼓,看不清上面是什么纹饰。
他生得獐头鼠目,头发散乱干枯,露出光秃秃的额头,开口便是一道凄厉得远胜寒鸦的声音:
“没想到遇到两沧溟派的小娃娃,似乎是沧风门下的……”
“见过前辈!”宁浮生、颜崇一齐躬身行礼,言语中颇为恭敬。
尽管陶崇昼与余长青面色不悦,仍拉着余霜及秦冲,颔首道:“见过铜鼓仙人!”
“铜鼓仙人……”陆安平盯着这獐头鼠目的矮小老人,心中暗暗嘀咕。
隐先生略微示意道:“见过前辈!”
那铜鼓仙瞄了眼谷中,仔细打量了眼众人,笑道:“嘿嘿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蜀山派的商无缺还有张天师徒子徒孙几乎将这通灵四象阵破了,本仙便来了……”
铜鼓仙说完,便从立足的巨石消失,化为一道流星,直投入谷中浅白雾气。
待那股威压消失,陆安平揉揉耳朵,平息下翻滚的气血,才发现一番折腾,身上寒症倒被暂时压住。
他抬起头,见众人脸上惊惧消失,转向手捧拂尘的陶老道,小心地问道:
“这位铜鼓仙,是传说中的仙人吗?”
“不是仙人!”宁浮生啐了口,恶狠狠道:“一个老不死的左道!”
“这铜鼓仙为东海外散修,早在二三百年前便已成名,只是一直在乾元境中,未有突破,所以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但喜人家称作铜鼓仙人!”
陶崇昼轻撇拂尘,缓缓说道。
“那两颗黄铜鼓?”陆安平吐了口气,接着问道。
“便是他祭炼多年的仙器了……”隐先生面色凝重,叹息道。
“刚才还只是牛刀小试,若是全力施为,怕是我师祖方能阻挡……”宁浮生面色阴沉,旋即惊疑道:“他向来行踪不定,怎么也会踏足历山?”
“毕竟是久居五境的高人,又有仙器护身,两三百年间,想必足迹早就遍布整个中土……”
余长青开口道,言语间满是失落。
师门典籍秘传的宁封仙府出世,却还是吸引了许多修行人。
好不容易击退遁甲宗尹奇,疤面乞丐,却在九宫八卦阵中遇到两位沧溟弟子,神秘的隐先生,与正一派关系匪浅的陆安平……
自然,还有出神入化的蜀山派商无缺、正一派田彦和……
不过他们都是玄门正宗,多少顾及些情面;若是宁封仙府被这修为高深、脾气古怪的铜鼓仙一扫而空,岂不是……
他苦笑着与陶崇昼对视一眼,旋即转过头,看着那越发黯淡的四灵镇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