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玦吩咐下人摆膳。天边的云朵泛出火烧的颜色时,几道家常小菜已经摆好,卫长玦很满意,夸赞道:“你做的事都很有效,就要这样吃饭方能舒坦,省不省银子是小事,唯有这样几道菜,才有家里的感觉。”
岚意恃宠生娇,大胆驳斥,“殿下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省银子才是头等大事,这王府上上下下,哪一点不要钱的,总靠着母后接济,可不是办法,只好能省一抿子就是一抿子。”
卫长玦却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笑着离她坐近了些,“怕什么,总是有银子给你使的,不至于去喝西北风,不过你这样有成算,总比没有好,我现在觉得自己捞到宝了。”
“可不是捞到宝了么。”岚意振振有词,“殿下可不知道,这家有多难当,那些婆子,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还好这万嬷嬷被打压了,总会消停一阵子,我能也偷点闲。”
卫长玦拿起筷子,很自然地给岚意布了菜,从前在母亲身上的关照,不知怎么,就这样顺延到了妻子身上,“要我说,想法子打发走,我再找可靠的人来就是了,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光是听着我就觉得你辛苦,要是把你累坏了,将她们打一百板子也换不回来。”
岚意笑吟吟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这会儿看着卫长玦,就说了许多压在心里的话,“你知道我辛苦就行,就怕做了事,没人晓得。你放心,我身体好的很,从前在家里,有人私下里克扣了我的饭菜,父亲又忙于公事,被有心人拦着,见不到他的面,我和凝芙两人,就分着那点可怜的食物,靠喝茶水吊着,过了两三天。现如今还不是好好的,入了冬都很少生病。”
卫长玦失了一瞬间的神,抬手让所有下人都出去,才问:“裴府里也有这种事?”
岚意敏锐地抓住那个字,“也?这样的日子……你也过过么?我总想着,即便是处境不太好,也终究是天潢贵胄,怎么瑛贵妃竟然也会……”
后面她没有说,生怕戳中了人家心里的不快,倒是卫长玦自己接了话,“她还不至于真嘱咐人对我不好,父皇并不是个好敷衍的人。只是宫里的人看人下菜碟,只会比裴府里更甚,他们克扣的东西,也远比裴府里的多,想要讨瑛贵妃喜欢,自然只有加倍对我不好,我倒也不短一口饭,只不过份例上,总比我皇兄皇弟要少一些,有时候也会碰到一些馊的剩的。”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随着我年纪增长,这种事越来越少。”卫长玦安然一笑。
不是他自己说出来,很少有人想到堂堂皇子能混到这个份上。岚意有些难过,悄然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问:“皇后娘娘不管吗?这个后宫,终究还是她的啊。”
“怎么会不管,只是母后多年不管宫中事务,说不上什么话,更何况她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是拿宫里那么些好东西吊着罢了,太医说。”讲到这里,卫长玦忽然停住,笑了笑,看向岚意,“和你说这些吓着你了吧,是不是觉得,我们恭王府,四面楚歌水深火热?”
岚意将他的手握着紧了些,很坚定地道:“我不笨,早就知道了王府情况不妙,可这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亡母亡弟,而父亲还有姨娘和其他子女要顾着,我不也是孑然一身吗?嫁来之前,我就不怕要面对外头什么人什么事,总不过一条性命,我只怕和相守一生的人也要勾心斗角,那太累了。”
卫长玦反手把岚意的手握在掌中,“我们想法一样,外头怎么糟乱,我们怎么应对,都是外头的事,在家里,就要卸下一身包袱。只是我听闻,别人都是要在一起很多年,才会剖开心扉讲这些道理,我们怎么好像把顺序弄反了?”
“弄反了不见得不好呀,说不定就因此少走很多弯路呢,我看到我母亲那样,看到姨娘派来的小丫头都敢对我蹬鼻子上脸,就想着,我不能活成她们那样。我怕活不明白。或许,现在也不算活得明白,不过总比那些腻腻歪歪,因为一些小事吵得鸡飞狗跳好。”岚意又肃然起来,提起先前的话头,“你方才说,太医怎么讲母后的病?”
卫长玦也没有悲戚,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太医说,母后不是长寿之相。”
岚意惊了惊,本来这种话,在普通人家,都不会随便说的,宫里面更是极忌讳,能让太医讲出这四个字,显然是皇后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不是,我没弄明白,之前看母后,精神什么的都挺好,怎么就这样严重?真病成这样,还能随意走动,像个正常人一般说笑谈天吗?我不信。”
卫长玦淡淡道:“母后经常犯晕症,清晨和夜晚,也经常头痛不止,有时休养不好,甚至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大清楚,太医查不出来是什么缘故,只能翻遍医书看类似的病,那些人无一例外,尽皆早亡,太医说,再这么下去,母后只能卧床不起,直至死亡。”
岚意浑身的血都发凉,经历了母亲的去世,她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悲痛的事,然而自己的丈夫一早就得知了自己会经历这种痛苦,这与在人心上放一柄钝刀一直磨着,有什么区别?
“这,这,这话一定是瑛贵妃要那些太医和你说的,要不那些人唯唯喏喏,重话都不敢说一句,怎么敢把这种事捅到你面前?我看我们先不要太信,以后找些信得过的大夫,帮母后再瞧一瞧。”
“其实不是没……”讲到这里,他顿一顿,似乎不想把岚意的好心给直接抹杀,复又温和地笑,“好,听你的。”
屋中一时之间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卫长玦借着给岚意夹菜,问了一句,“成婚后第九日要回门,我想着在原定的回门礼上再添些东西,算是我对岳丈大人的孝敬,你觉得如何?”
给岳家面子,就是给她面子,岚意当然说“好”。
一顿饭吃了许久,但边说话,边细嚼慢咽,吃得很舒坦,岚意胃口大开,几盘菜竟都给她扫得干干净净,卫长玦极少和这种人一道吃饭,他面对的那些,要么就是彼此之间心怀鬼胎,言语上绵里藏针;要么就是得哄着劝着,才能让对方多吃些,所以下肚的东西,竟也比平常多许多。
“以后晚上也等着我回来再用饭,我会尽量赶着时辰,不让你等我。”卫长玦最后这么说。
岚意吃得肚圆儿,在屋中散步,边散边道:“好,假如你不回来,就打发人来和我说声,不然我会一直等你的。”
夜晚月明星稀,春风四散,悄然将窗户推开了一丝缝,两个人很早就洗洗安置了。岚意在迷蒙之间,感觉到卫长玦把自个儿紧紧搂在怀里,而自己从前的那些恐惧,终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完全消散,安心闭紧了眼,又坠入沉沉的黑暗中去。
接下来几日,因万嬷嬷受打压,不再出现在人前,王府里倒是安静许多,婆子们各司其职,把内宅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岚意使唤起人来,得心应手得很,表面上看,这块恭王府的硬骨头,是被她啃下来了。
但消息传到宫里头,瑛贵妃就不太舒坦,歪在榻上问一旁的清荷,“就这样,就给打发回来了?”
“是,那些人蠢得厉害,直接被捉住把柄,连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恭王妃把账册往上一递,稍微懂点的人,就知道里头关窍。”
“不中用的东西。”瑛贵妃也挺平静,“既如此,就都打发去洗恭桶吧,免得皇上以为这些人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暂时不要往恭王府派人了,本宫自有别的计较。”
清荷又说:“是,奴婢待会儿就去办这件事,另有一件要禀报,家里请人传进来话,说阮老夫人想进宫探望娘娘。”
瑛贵妃的母亲是当时皇上力排众议才封的诰命,能够来宫里走动,而皇帝又对长福宫宽容,每过一两个月,阮老太太总会来一次,这些都是天大的恩典,坐实了瑛贵妃“宠妃”之名,但她并不见得开心,只是皱着眉说:“又有什么事要求到本宫头上?我指望着他们不要拖我后腿,他们却什么事都要来麻烦本宫。”
清荷劝道:“终究老夫人也是您的母亲,算起来还是皇上的岳母呢,老太爷也是国丈,纵然平日里有什么不着调的地方,也是想给您争体面,府里开销大,便只能求到您这里来,奴婢想着,若是不见,老夫人回去后生了什么事,更是麻烦。”
瑛贵妃点点头,“本宫也没说不见,到底是母亲,我想念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外赶。只是有的时候家里做出些要补贴的事,我也艰难。罢了,你传话过去,让她三日后进宫,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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