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日珠拉自睡梦中醒转,只觉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似灌了铅般沉重。
她也不知自己在那个冗长的梦境里挣扎了多久,一会儿是林丹巴图尔带着人来抓她,一会儿是哲哲拿着支簪子指着她,说她杀了她!
她拼命地往前跑,想要摆脱哲哲的纠缠,却看到皇太极站在前面,冷冷地看着她。
“不是我!”她朝他大声喊,“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
哲哲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手中的簪子眼看就要扎上她的心窝,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毫不理会她的哭喊。
她拼命挣扎,猛地睁开了眼,口中大口大口地喘着,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蓦地,炕地另一头坐着的那个身影令她身体一僵,霎时忘记了呼吸。
他与她隔着一个炕桌,斜签着身子坐在炕上,一手支头,两条剑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摆脱白日的烦恼。
她的心不禁缩了起来,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恨恨地回过头去,既然当初不相信她,又何必再派人回去救她?如今又摆出这么一副模样来伤人心,当真可恨呢!
他叹口气,“你醒了!”
她的心猛然漏了半拍,扭过头去,“你没睡!”
“打了个盹儿,却发现你已经醒了!”泛着血丝的眼含着点点笑意看着她。
“哼!打盹儿还能发现别人醒了?狡诈!”不知怎么,她心里的怨一点点消散,嘴里却忍不住恶言相向。
说完了,心里空落落的,又隐隐的有些不安,偷眼看过去,却见他唇角含笑,没有丝毫不悦。
“你睡着的时候翻来覆去,没一刻消停,一会儿哭一会儿喊的,如今安静下来,肯定是醒了啊,我就算是打盹儿也很容易发现的吧!”他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还能骂人,可见是真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格格是不是先吃点东西,补充些体力,到时候收拾起我这狡诈小人来也有力气!”
她愕然地看着他,这人没毛病吧!他当真是皇太极?还是病糊涂了,在这里说胡话呢!
她抬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不想胳膊从被子里一拿出来,一股酸腐的臭味直冒了出来,差点没把她自己熏晕过去!
看着她紧皱着眉头,苦着脸,一脸嫌弃的模样,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外头有给你备下的粥,我让她们给你送些来,你高烧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高烧?她恍然,难怪身上这么臭!身上的衣服也不知被汗浸湿了几回,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他好笑地看着她抬起两个手臂嗅了嗅,又拽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转眼看着自己,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
他俯身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带着点温润的细腻的感觉,“等下再让她们给你准备点热水,好好洗洗澡。”
看着他那含笑的眼,她忍不住也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冷冰冰的,没发烧!
直到他闷笑的声音传来,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脸霎时通红,一把缩回手,藏在被子里再不肯出来!
他遗憾地看看自己方才放在她额上的手,早知道就不出声了,这下倒好,她直接变身小乌龟,缩在被子里不出来了,“那里面的气味恐怕挺独特吧!我去叫塞娅和卓娅,你出来吧,别憋坏了!”
直到他的脚步消失在门外,她才探出头来,狠狠地喘了口气,他大笑的声音远远传来,令她又气又羞,倒给那苍白的脸上添了点喜气。
两个丫头端着粥和几份小菜进来,在人前倒还勉强维持一副端庄模样,一掩上门便是一阵欢喜笑闹,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岂止是身上臭!那汗渍将贴身的白绸里衣都染成了黄色,油腻腻的贴在身上难受得紧,脸色黄黄的,脸上的油渍够做份小菜的!头发乱糟糟的似鸡窝,都打了绺儿,贴在头皮上,痒得难受!
“天呐!”她惊呼,自己刚才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一副见鬼的德行!
他竟然还不动声色地跟自己说了半天的话!他是怎么逼着自己在这里守着的!
是谁说,一个女人的丑态都落在了一个男人的眼里,她除了杀了他,就只能嫁他了?
想想自己方才这副邋里邋遢的丑态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她的脸就忍不住发烧,惊得塞娅又赶忙上前摸摸她的额头,说什么都不肯给她准备洗澡水了。
“我瞧格格这脸还红得很,只怕还没好利索,这时候洗澡再受了凉就更糟了,格格还是忍两天,等好了再洗吧!”
忍两天?她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死活磨着两个丫头,“他都说我好了,能洗澡了,你们两个丫头倒拦着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啊!”
塞娅和卓娅立时抱头笑做一团,哈日珠拉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拿“他”说的话来堵她们的嘴,活该送上门去被她们取笑!
两个丫头平日里没少被她打趣,这次总算逮着了自家格格的把柄,肆意取笑了半晌,怕她病后着恼,却也不敢太过分。
等她吃完了,两个丫头收拾了碗筷,又将早就备好的浴桶和热水抬了进来,让她好好洗了个澡,换上身干净的衣服,只觉浑身清爽得很,那最后一丝不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还说什么不能洗澡,这不是把洗澡水都备下了,故意的来呕我,我怎么那么命苦,摊上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她故作生气地剜她们一眼,嬉闹半晌,这才静下心来听她们讲这事情的经过。
一心想断了他的念想,没想到自己反动了心,一心想离他远着点,却不料还是进了他的后院!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只会越陷越深!她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你想嫁的是恩和,不是皇太极,不是!
“巴图和乌恩其怎么样了?他们没事吧!”
“没事!巴图的伤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好的!至于乌恩其——”卓娅快言快语地说,却被塞娅打断了。
“乌恩其也没事!格格只管放心!”
她点点头,“那就好,等下你让他过来,我想让他出去办件事!”
塞娅一阵紧张,“这,是什么事?”
“我想让他帮我送封信,我想去找恩和!”
塞娅暗暗松口气,“那可怎么好?四贝勒一把格格接来,他当时就找恩和贝勒去了!这时候,也不知到了哪里,早知这样,当时说什么也该拦着他,等格格醒了再去啊!”
“哦!那倒也不要紧,左右他说的跟我想让他说的也差不多!”
塞娅惊愕地抬头,格格这是打的什么哑谜?什么叫他说的便是格格想让他说的?
她心中糊涂,却也不敢多问,更怕说的多了引起哈日珠拉的疑心,赶忙拽着卓娅收拾了她沐浴用的东西,又将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一出门,却看到皇太极站在门口,正仰首看着庭前那株花瓣稀疏的桃花。
塞娅心下一慌,赶忙拉着卓娅行礼,也不知这四贝勒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们说的话他听到没有?心中担心,面上却不敢露,只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待她们走远了,皇太极才回过头来,庭中那株桃花,经过前日那场桃花雪的摧残,好些花儿都落了,只余三两朵稀疏地开在枝头。那他和哈日珠拉呢?经过这一切,他们之间还余多少感情剩下?他心下黯然,原本她的心里想的便不是他,就算有几分好感,也在哲哲策划的这场闹剧里挥霍得尽了吧!如今她一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找人去给恩和送信,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尼喀一进院子,便看着皇太极在院中站着,他赶忙上前行礼,“贝勒爷,大汗派人来传令,叫爷赶紧进宫议事!”
皇太极一怔,进宫议事?这时候有什么时好议的?自己那好父亲终于要出手了吗?他看看那大红猩猩毡的门帘,对着尼喀使了个眼色,“在我回来之前,除了那两个丫头,谁都不许进这个院子,就是福晋或大汗来了也不行!她若少根头发,我也决不轻饶!”
尼喀慌忙跪下,“贝勒爷放心,咱们可不是布善那群蠢货!咱们暗卫里可没有墙头草,软骨头!”
皇太极满意地点点头,他又看了那猩红的万字流云门帘一眼,无论自己那好父亲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让步!汗位?军权?或是其他,谁想要就拿去!无论这代价是什么,都不会让他放手,无论生死,他认定了她,这辈子谁都别想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哈日珠拉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因为还在吃药,她们便不肯让她喝茶,她的茶盏里只有蜜水,可此刻喝进嘴里,却只觉满嘴的苦涩。
她也不想伤他,可她决计不肯做那短命的海兰珠,她不要做他后院女人中的一个,天天想着怎么去争,怎么去斗,她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他的好,她看在眼里,可她想要的,他却永远都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