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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柳枝柔似缕，落絮尽飞还恋树。又是暖春。
开春之后，东宫学府的皇子少傅就换了人。几位皇子年纪差了不少，新榜眼周尹辰却不能如愿当大皇子的少傅了。翰林大学士董昌游为三位年长皇子的夫子，周尹辰则负责教授两位年幼的皇子。
董夫子不愧是最受青睐的翰林学士。同样是夜氏华史，经董昌游一讲说，便让人有一番全新的体悟。
三皇子听着入趣，学得竟比另外两位皇兄还要精深几分。而周尹辰，也如皇后所说，敏言善导且不乏幽默，五皇子同样学得不赖。
课间歇憩，广场春霁，寒食景妍；少年们都爱在那空旷鞠场逐个蹴鞠。四皇子与五皇子课少，早已去了鞠场。夜祺珮也加入二人，三人交争竞逐，那充气筑球或略地以丸走，乍凌空以月圆，唯有这般烂漫少年才能如此尽兴。
夜祺申却拽了夜甯颉的衣袖，到一旁的空旷处有话要说。三皇子抽回衣袖，向五皇子投去一记眼神，将手背到身后。他敛了敛眉，未做多想，便跟着夜祺申到了秋千边上。
“甯颉，再过半月便是我的诞辰；这几日奉常（行宗庙礼仪之官）为我筮（shi，用蓍草占卜）选吉日——下月我便要及冠了。”夜祺申坐在秋千上低低地前后摇摆，湖蓝衣袍在煦日和风下波光粼粼。
“那，”夜甯颉仍旧不明白，大皇子诞辰及冠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的，干巴巴地客套道：“皇兄及冠大喜，我定会送上贺礼。”
冠礼之后，便能责以成人之事——这位天真皇子的冠礼，只怕要成了虚礼。
“你与我还客套什么？”夜祺申又挪了挪身子，示意夜甯颉也坐下。两位少年身形修长，秋千又厚实宽幅，夜甯颉没多想也就坐到他边上。“我本意也是想向甯颉你讨个诞辰礼，不过我的及冠之礼，却不是随便什么物件就能打发的。”
“皇兄的贺礼，我当然不会敷衍，一定尽心挑选。”夜甯颉神色诚恳，他也真心祝愿这皇兄能够真正成人，不再是依附皇后、遇事无措的单纯男孩。
“我不是那个意思，甯颉，”夜祺申突然似紧张起来，“我想要的……其实也很简单。”
“哦？”夜甯颉对上夜祺申棕眸里异常耀眼的光芒，“皇兄想要什么？”
“甯颉，我，我一直记得九年前，也是这样漂亮的日子，你帮我挡了一箭。”夜祺申道，“后来你重伤修养了许久，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母后不许。你气我吗？”
夜甯颉摇摇头，那么久过去了，幼时纵然生过小脾气，也早已忘怀了。
两位少年一位白净胜璞玉，一位明媚塞春水，在一架秋千上静静挨着，轻轻荡着。
九年前……夜甯颉当然记得那天。他的弓不知被什么人动了手脚，竟在拉开的瞬间反向射出一直毒针，直刺他的心窝。若非他敏捷躲开，令这针撞上他左肩，年仅三岁的三皇子当场就要毙命。而那支悬在弦上的箭，也因他反向着力往身旁的大皇子射去。其时夜甯颉已视线模糊，却不知为何拼命上前将那支箭紧紧抓住，甚至刺破了自己手掌。大皇子逃过一劫，三皇子则是当场不省人事。后来亏得太医及时救治，夜甯颉活了下来，左肩却留下丑恶狰狞的伤痕。
“上元节后，母后也几次三番劝我少与你来往，因你身世不幸，又为我受过重伤……母后说，人都是善妒的，我若常常缠着你，你私心对比只会觉得我太过顺风顺水，心里会更厌我恼我……”夜祺申话锋一转，又搬出了皇后，“可是甯颉，我，九年前我就想每天都看见你，能一直陪着你……如果可以，我宁愿那时候是我受的箭伤而不是你。”
一阵刺股寒意刺破脊椎蹿遍夜甯颉四肢。他不自觉地往远离夜祺申的方向挪动一下。
“我，我一直都很听母后的话，唯独这次我做不到……”夜祺申抓起夜甯颉的手，“我想要的，也不难的。甯颉，这是我的及冠大礼，你一定要答应，好吗？”
夜甯颉头皮发麻，隐隐预感到夜祺申想要什么。他想起回宫这四五月来夜祺申对自己的种种过分亲昵的举动，原来看似难以理喻，这下却都说得通了。他本能地想要回避夜祺申接下来的话，要挣开手。
却挣不开。
“皇兄想要什么？”夜甯颉惊惧地僵住身体，从牙缝挤出一句问话。
“甯颉，你能不能像甯熹对你一样对我？”夜祺申呼吸急促，“他将你当作哥哥，你却一直只将我当作皇兄。甯颉，你能不能……能不能也叫我阿哥？能不能也在遇到什么事时想到我？能不能……”夜祺申扑上来，双手圈在夜甯颉的背上，紧得令他挣不开，“能不能像阿熹抱你一样抱抱我？”
“皇兄……”夜甯颉艰难地发声。他首先想到的，竟是夜祺申身上浓郁的水仙花味，阿熹会不喜欢。“能不能放开我？”
“阿颉……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夜祺申声音颤抖，听来委屈。他抱得更紧了。
“皇兄，你换个要求吧，我能做到，都会答应。”夜甯颉并不讨厌被夜祺申抱着；他只是不可能接受，有人想取代阿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我不换。阿颉，我就这一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本就是你的哥哥，为什么甯熹可以，我不可以？”夜祺申的头埋在夜甯颉颈间，他的唇开始啄三皇子细腻的肌肤。
“皇兄，我不想对你动手。”夜甯颉声音冷透，他的双手已经攥紧了拳头，“放开我吧。”
“放开阿哥。”夜甯熹的声音突然从秋千后方传来。
或许是见识过夜甯熹对夜祺澜嘲讽哥哥的态度，夜祺申对他多少有些忌惮，不情愿地松开了人。两人狼狈地起身，三皇子脖间留了三两点细细的浅痕。
“阿熹……”夜甯颉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他。
夜甯熹恶狠狠地瞪着夜祺申。他眼里风云激荡，看不清他的情绪——但绝然是不悦的。他上前几步，扼住哥哥的手腕，一句话也不说便大步离开。
空中飘着轻盈柳絮，还有夜甯熹身上带着杏香的汗味，还有夜祺申留在身上的浅浅水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