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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冤枉我了，”周尹辰做捧心状，“我可是为我这侄儿好——有些事，还是该早点知道。多摸索摸索，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特别是——你们都叫夫妻，我倒觉得伴侣更合适——这伴侣呀，是要相守到老的。像姐姐你和陛下这样，要我说，就不是伴侣，最多只算夫妻。像董夫子与他的诰命夫人那样，才算伴侣。”
三皇子听得目瞪口呆。夜祺申这喋喋不休的毛病，莫不是从这位一表人才的榜眼郎身上耳濡目染来的？更令人惊奇的是，周尹辰这话可谓极不合宜——非但拂了皇后的面子，对皇帝亦是不敬；关键是，他还当着两位外人皇子毫不含糊地调笑了一番。
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朗坤帝专心朝政，多年冷落后宫，几乎举朝皆知。在夜无坤的治理之下，夜氏愈发国泰民安，众人称颂还来不及；人们又自觉地将朗坤帝的薄幸寡欲与他对姬贵妃的深情专情联系起来，这英俊又冷峻的君王竟更令贵族千金们倾心起来——时至今日，还是有许多名门闺秀想挤入后宫。只不过姬红杉去世之后，朗坤帝再未纳媛。
人性莫不过如此。
若是夜无坤是一位贪恋美色之人，也不会有此魅力。恰恰因了他的薄幸，加之传闻中他对姬红杉的念念不忘，怀春少女们才更恋慕他。因为被这寡情男人相中，便意味着得到了他的心；得到这一人的倾心，天下间又有什么是不可得的？
至于母仪天下的皇后与皇帝感情如何，除了皇后自家人，又有什么人会去在意？
“所以啊，好侄儿，环肥燕瘦，你总有喜欢的吧？这里头门道可多了，哪天你随我去敏兰馆……”周尹辰开了话腔，就没有收敛的打算。
提到敏兰馆，董昌游竟有些沉不住气，抢了周尹辰要斟酒的玉壶。“秉远，你喝多了。”
“这么点酒怎么够？我倒是想大醉他个三万场，”周尹辰皱起眉头，“三万场也不够！”
这边周榜眼酒劲上来要闹洋相，那头丞相大人却视若无睹，一双眼不曾离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
“申儿，你舅舅喝多了说糊涂话，不能当真，明白吗？”皇后又为大皇子剥了一颗水晶葡萄，“你还太小，专心修习才要事。你也无须挂心什么良娣妃子，本宫会为你打点好一切。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大皇子就好，明白吗？”
大皇子听得耳朵生茧的话，却教三皇子听得眼底发潮。若是母亲还安在，肯定不会说这样害人的话，也肯定会比周绫湘温柔万分。
三皇子还在失神，周绫湘竟又为兄弟二人也都剥了一颗葡萄，晶莹剔透地盛在巴掌大的珐琅碟上，漂亮得让人不忍心含入口中。
“两位殿下可不要介意我这任性的弟弟，”皇后嫣然笑道，“开春之后，他可就要做你们的夫子了。他讲习时与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到时候见了可别认不出了。”
“舅舅要做皇子少傅了？”夜祺申几分欣喜，眼中崇拜，“那岂不是本朝最年轻的少傅？”
“没错。我呀，可不单单是想做皇子少傅这么简单，我还要做太子少傅，祺申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周尹辰人逢喜事，意气风发。可他喝得太多，也说了太多大实话。
“本宫说过多少遍了？不准给我的申儿施压——弟弟，你再胡言，本宫就要请人带你下去醒酒了。”皇后不悦道。
“下去，这就下去，让那倩儿带我吧，哈哈哈。”周尹辰一面说，一面朝三步外静候的宫女挤眉弄眼。
三皇子也巴不得这周尹辰快些下去。这榜眼郎看着依旧不像是醉了，可他说话举止，却越来越辣耳朵也辣眼睛了。
“我陪秉远出去醒一醒酒。”董昌游说着便拉起周尹辰往外走。
周尹辰出门之后，国舅爷才对兄弟二人说了这晚的第一句话：“三殿下，日前为莫中书洗冤脱罪，让大皇子找上微臣，听说是你的主意？”
夜甯颉顿时心惊——当情急之下做出的计策，难免有所疏漏，眼下难道是遇上了后患？早知便该先查明这位丞相在朝中与莫中书的势力割据——这两位明面上必然一派和气，可暗地里若是在较劲，自己岂不是趟了浑水弄巧成拙？
“莫中书入狱，臣本就觉得惋惜。但几番揣摩，深知臣一人之力绝无可能改变圣上心意。没想到三皇子如此年轻，却能直击此案要害；三日之内便令朝中那些污蔑莫中书的大臣纷纷倒戈，还寻得铁证洗白莫中书……”周浩捻了捻下巴上一小撮山羊胡，“实在是胆识过人，请受臣一敬。”说着便举起酒樽。
夜甯颉摸不清丞相的言外之意，尴尬地恭维推诿道：“祺申皇兄赤子之心、爱惜良臣，二皇兄洞若观火、统筹兼顾，我不过跑了趟腿。丞相沉潜刚克，臣门若市，臣心如水，该也是我敬丞相与皇兄。”他回头示意夜甯熹，两人便一同敬了丞相三杯，接着又敬了大皇子一杯。
这葡萄佳酿不似平常的酒那般浓烈，尽管一口气饮下四杯也着实够呛。不过算起来周尹辰也不过喝了两壶，醉得这样狼狈也有些怪异。
没想到，哥哥才放下酒杯，五皇子又自斟自饮起来。夜甯颉想去劝，又听周浩道：“呵呵，五殿下好酒量。臣方才未仔细瞧，现在倒是发现，殿下眉宇颇有些姬贵妃的神韵。”
几人目光又都集中在五皇子脸上，只见他剑眉杏目，琉璃星眸，嘴角酒窝，俊秀稚嫩而不失稳重。的确，夜甯熹比夜甯颉更像那绝艳的姬贵妃。
“爹，上元佳节，何必提这两位殿下的伤心事？”皇后打破尴尬，“三殿下，申儿总与我念叨你，待你可是比待他莘皇妹还亲。今日多谢两位殿下赏光与我们同宴，本宫许久不见申儿这样开心了。月有阴晴圆缺，可莫因往事辜负了眼前。”
又过去许久，宴席终于结束。夜祺申意犹未尽，要出宫去花灯会。夜甯熹闷闷不乐，哥哥自然也没有兴致。
回到红霄宫，八年前的记忆与眼前重叠，令人眩晕。兄弟二人紧紧相箍，啃着对方唇齿，不敢闭眼。
如霜月华透过窗纸，又冷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