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元忌木然地坐着,全然不觉一支绿色藤蔓从黄姓猎户肩头伤处长出。这藤蔓逐渐蔓延开来,根茎遍布尸体全身。
渐渐地,黄姓猎户的尸体消瘪下去,仅剩得一副沾皮骨架。田元忌无意间一瞥,余光瞅见黄姓猎户的惨样,乃是大吃了一惊,连连惊退数步。
那藤蔓在吸食了尸体血肉后,根茎变得血红,继而从茎叶间长出一朵花苞来。花苞由外向里逐层绽放,花瓣红艳欲滴,比之牡丹还要繁复数倍。
待花瓣绽至最里层,乃露出花蕊来,只见竟有一颗人头从中伸出。
若不是田元忌素有定性,换了旁人见得这幅诡异景象,只怕是拔腿便跑。
那花蕊中的头颅白发稀稀落落,双颊瘦削,一对碧幽幽的眼珠如同鬼怪一般。
头颅望着田元忌,竟然莞尔一笑。
“娃娃莫怕,老夫无害你之心!”头颅道。
“老、老前辈,您到底是何方神圣?”田元忌惊道。
“老夫姓高名允,至今已有三百多岁。娃娃啊,这姓黄的本非善人,他的死乃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为了这种人丢了性命?”头颅由于刚吸食了血肉的缘故,精神分外饱满,脸上红光满面!
“不管怎样,这猎户乃是小子一时愤懑所杀,本已惨极。如今他落得尸骨无存,小子的罪过更大了。只怕是入了阿鼻地狱也难以赎得这罪过。”田元忌低头黯然。
“老夫只道你这娃娃是个人物,未料你竟这般迂腐。看你一身衣裳破烂,不像是酸腐学究家的孩子啊!”头颅笑道。
“不瞒高前辈,家父正是十里坡村的学究,平素教导小子要以道义行事。小子杀了人自当偿命,若是家父在此,恐怕也不会为我遮挡半分。”田元忌面色惨然。
“读书人家子弟竟会沦至这般破落,可见道义二字终是无用了。况且这世上本无阿鼻地狱,若是有,老夫早就去了,再不愿在这世上以这副球模样活着!”头颅听了田元忌的话不以为然,继而又为自己的处境哀叹。
“有也罢,无也罢,不过几日间,小子便会知了!”田元忌说道,此刻他已了无生念,心中只待赴死。
头颅见了田元忌这副模样不禁摇头,先前他尚且怀疑这褴褛的小娃娃是否真的生于读书人家,眼下他已是再无疑虑,并且可以肯定,这娃娃的爹定是天底下最酸腐的学究,否则怎能教出这种榆木脑袋的娃娃来。别人杀了人,跑还来不及,这娃娃竟然还傻乎乎地坐在原地等死。
“你想死,我却偏不要你死!”头颅哈哈大笑,只见他口中一口黑气呵出。田元忌闻后感到呛辣,不禁张开嘴欲打喷嚏。这时花藤上有三颗种子接连射出,进入田元忌口中。田元忌想吐,却是怎样也呕不出。
头颅见状甚为满意,趁着田元忌不备,花藤枝叶将田元忌一卷,二人随即飞速往林子深处游去。田元忌想要挣扎,却被花藤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娃娃,你吃下老夫这三颗种子,可保你三次不死。你是再也死不了啦!哈哈哈哈!”头颅怪笑道。
“高前辈,只怕小子我死三次也难消这罪孽!”田元忌摇头道。
“你这娃娃,甚是迂腐。这杀人也未必是罪业,若是杀了坏人,救下好人,那一样是积德。”头颅藤蔓一松,将田元忌扔进一个树洞里,“你可知道老夫的来历?”
“小子不知!”田元忌摇摇头,“但是前辈的姓名与年纪,竟与前朝史官董太狐在《始君南征实录》中所书一人相仿!”
“哦?小娃娃,你倒是和老夫说说。那董太狐笔下的高允是怎样一个人?”头颅听后大感兴趣。
“不甚好,只怕前辈不想听!”田元忌又是摇头。
“你但凡说来,不要有任何顾忌!”头颅说道。
田元忌犹豫片刻后,乃是开口背道:“前有河阴人高允,随始君克业建功数载。然其人嗜武成痴,为妖士蛊惑。时始君得妖士宗翰《化瘀书》一册,正欲焚毁。高允趁始君不备,夺书而逃。始君大怒,数十日后,高允被围杀于东阳山中。”
董太狐文中颇为贬低高允,田元忌正担心这些辞句会惹得眼前的怪人不快。然而头颅听后,却是哈哈一笑。
“是的,老夫的确嗜武成狂。然而老夫若不是夺得这卷《化瘀书》,只怕至死也是活在阿难陀佛的迷梦之中。”
头颅对童太狐的评价半是肯定,半是否定。在田元忌看来,这怪人是三百多年前的武痴高允无疑了。
“世间本无佛,奈何众生为之癫狂,所谓善业报应皆存乎一心。”头颅叹道,“此乃是《化瘀书》的要义,然而却是君上心中的毒草恶瘤,他怎能留得此书不毁!”头颅至今仍习惯将檀香始君佐思曼古敬称为“君上”。
“难道这《化瘀书》竟不是一本武学书籍?”田元忌听后诧异道。
“《化瘀书》乃是一本武功秘籍无疑,老夫当年也曾如他人一般,痴迷其中的武学不能自拔,却未曾悟得其中的奥义。”头颅答道,“直至老夫身中百箭,又被君上暴尸荒野。老夫只感冥冥中即将死去,却有《化瘀书》中这么一段文字在我脑海中轮回,继而苏醒过来,成了数百年来的这副怪模样!”
“这般说幸亏这本《化瘀书》,高前辈才得以起死回生了!”田元忌听后说道。
“不然,这活着倒比死去还痛苦。老夫曾尝试过各种死法数回,却仍是活了过来!”头颅大感无奈。
“哎,前辈是想死但死不了,小子我却是不想死却必须去死!”田元忌听后叹道。
“哈,娃娃,你终是承认自己不想死了!”头颅笑道,“你也不需去死,那姓黄的猎户作恶多端,死是罪有应得。他曾将一妇人拖到山上脱衣辱死,自以为无人知晓,却被老夫暗地里看见。”
“如此说,小子杀得乃是一个恶人了!”田元忌听怪人说那黄姓猎户恶贯满盈,心中乃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罪恶感顿时减轻许多。
“劝服你这个迂腐倔强的小子还真不容易!”头颅见状暗地里叹道。
“小子多谢前辈开导教诲,这就下山去,再不投官了!”田元忌在树洞中站起,向怪人持礼谢过。
头颅见了田元忌持礼的迂腐模样,频频皱眉,“呸呸呸!不要向老夫施这等臭礼数,平生最受不了你这样的人!”
田园见状一笑,当下收身坐下,再无多言。
头颅见这小子乃是个榆木脑袋,难以说通,自然也是无话。
只是头颅仍将树洞口紧紧堵住,不欲放田元忌离去。万一这小子猪油蒙了心,仍是去投官寻死,那可真是白瞎了他一番苦心。
“老夫还有事需要你帮忙去做,因此还需留下你数日!”头颅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