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刚过,银滨市安宁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早已打烊,整条街只剩下昏黄路灯下的飞虫们在不知疲倦的飞舞狂欢。两束汽车远光灯的光束突然从街角转弯处照进街上,灯光来自一辆银色的出租车,转弯时车速还很快的出租车一进入安宁街便放慢了车速,车灯也猛然关掉了,像是怕惊扰了这条沉睡的小街。
出租车最终缓缓停在了一家名为“普方”中药店的门口,并未熄火。随即,向着药店一侧的后车门被轻轻推开了,车上走下一位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宽大的帽兜像台灯的灯罩般罩住了他的头。出租车的车门马上被从人内侧关上,又径直驶出了小街。
黑衣男子走向中药店的店门,脚步有些踉跄,左手越过胸前紧紧握着无力地垂向地面的另一只手臂,鲜血从他左手的指缝间不断渗出,被血水浸透右边衣袖沿着他走过的路,滴成了一条血线。
他停步在药店门前,缓缓扬起从右手臂上拿开的左手,轻轻扣着店门,手上的血水沾到了干燥的木门上,瞬间渗进了木质的纹理内,刚好印在门上原本就印着的一块暗红色血渍上。
药店内的倏地灯亮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向门前走来,紧接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隔着木门上被临时糊上替代被打碎玻璃的白纸清晰地传了过来“谁?看病还是买药?”
门外的黑衣人凑近木门答道“蚊子太多,来买花露水的”声音沙哑,无力地像是随着呼吸自口中轻吐而出一般。
一阵急躁的扭动门栓的声音过后,店门开了,在门被向外推开的那一刻,门外的黑衣人忙伸手握住门扇边缘,意欲撑住他向前倾斜的身体,但无奈他手上的力气太小,最后还是一头栽倒进了前来给他开门的药店掌柜杜维章的怀里。
与此同时,正在家中熟睡的元骁突然被心脏强烈的绞痛惊醒,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僵直地动弹不得,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正紧紧包裹着她,她此时甚至能清楚感觉得到全身的每一条血管的存在,因为它们此刻都被猛力地抽动着。
心脏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要把她的心脏和与其连通的所有血管从筋肉中抽离出来,并掏出体外一般!元骁痛出一身冷汗,人也完全清醒了,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疼痛感忽然消失了,就像一场噩梦被突然终结,没有一丝残余的痛感。
前所未有的乏力感和疲惫感再次将元骁重重地拖回了梦乡。
三天后……
普方中药店位于银滨市江南区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几道两旁伫立着墙体斑驳的老旧的楼房。夏末季节,半敞着的破旧楼门内不断向外飘散着阵阵发霉的气味,一些小店铺门上牌匾曾经鲜艳的色彩早被阳光没收,惨淡的一如小店的生意。同病相连的普方中药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老板杜维章是个身材严重发福的中年男人,发酵白面团似的圆脸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样挺着肚子左右摇晃。他每日除了坐在店内的藤椅上打盹,就是找隔壁小卖部的老张头下象棋。
看似清闲的他,却暗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实际上,他是冥枭安插在银滨市众多网点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平日里除了为组织收集、传递情报和监管日常事务外,更肩负着定期为组织招纳新成员的任务。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内,四面水泥墙围裹着一盏老式吊灯发出的橘黄色灯光下,与组织中另一位成员方程一起“邀请”一位新成员的加入。这位被“邀请”的新成员名叫元骁,是位即将升入初三年级的学生,光是看年龄,她就完全不符合冥枭招人原则的,但在此刻,招她加入组织却是势在必行的无奈之举。
“老杜,咱们还是另想个办法吧,已经劝了三个多钟头了,再这么耽搁下去,我怕他家里人会起疑心,到时候就麻烦了”一位年轻男子右手托腮万般无奈地斜睨着一张简易折叠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元骁,轻摇着头建议道。他苍白的全无血色的右耳上嵌着一枚殷红色水钻,仿佛被刺破的耳垂上钻出的一滴血滴,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此人便是杜维章此次“劝说任务”的搭档——方程,带元骁来此的人也是他。
对于被带来此处的过程,元骁完全没有印象,她只记得自己正站在公交站牌前等车,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走向自己,举着一根未点燃的白色烟卷轻轻在她眼前晃了晃,用异常好听的声音问道“同学,能借个火吗?”
她先是一愣,随即鄙视地回了一句“你哪只眼睛能看出我像是能带火的样儿啊?”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躺在现在身下这张狭窄的折叠床上,面前坐着那个向她借火的男人和她常去的买凉茶的那家店的老板杜维章。
杜维章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望着一脸茫然的元骁,沉声问道:“还是不能相信吗?你已经用手在我胸口试过,我是没有心跳的,这还不能证明我是鬼吗?”
元骁瞪大眼睛紧盯着老杜的胸口,半响后有些怯懦地答道:“你那么胖,胸口的肉那么厚,说不定起到了减震作用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杜维章愕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一旁的方程不禁笑出声来“这孩子太有意思了,就是被送到那浑人手上后,也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还活不活的成?”
“你就别吓她了,等下带她去见申屠瑾时你留点儿神,别让他有下手的机会,他也不是那么浑,杀了这闺女他还有命在吗?今天是最后一日时限,这阳济结既然已经莫名结上了,现在又没法解开,他也只能认了,再要是犯浑,就是自寻死路了。”杜维章微嗔道。
“吓唬她?申屠瑾这么多年以来祸害死多少人,难道你不清楚?你们整天装聋作哑的纵容他,如今竟还要把这么小的孩子交到他手上,你良心让狗吃了?”
老杜白方程了一眼,没搭话,转头望向角落里满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元骁,柔声安慰道:“孩子,别怕,只要你答应帮忙,我们拼命也会护你周全。”
元骁在醒来后已经听杜维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向她坦言称自己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今日劫她便是要拉她入伙。原因是她前天去普方中药店买凉茶离开时,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店门上本就有了裂纹的门玻璃上,碎玻璃划破她脑门流下的血就蹭在了木门上,秘密组织的一个成员又在当天无意间接触了店门,于是结成了某种“联结”。这么鬼扯的理由,不禁让元骁瞠目结舌。
紧接着老杜竟然说自己和身旁方程都是借活人阳气死而复生的之人,对如此荒诞离奇的说辞,元骁只能选择不予置评,三个多小时的劝说过程中她始终一言不发,很肯定地认为两人是精神上出了问题,不免为自己的处境深深担忧着。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原本坐在木桌前的方程突然起身走到元骁床前站定,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把小巧的折叠刀,将刀刃轻轻掰出。举起左手掌心对着元骁,接着便用刀锋从掌心横向缓缓划过,鲜血瞬间沿着刀锋划过的齐整的伤口不断渗出,掌心上仿佛生出了一道殷红的小瀑布!
方程转身将刀递给身侧的老杜,自己则一直举着流血的手掌对着元骁。元骁瞪大双眼惊恐的盯着那只已经血淋淋的手,她却忽然发现方程手上的伤口竟在开始快速地自行愈合,眨眼间的功夫,血已经完全止住。在方程用另一只手轻轻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后,他的手掌上连一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元骁惊恐地半张着嘴巴,面对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已经开始有几分相信老杜所说的话了,可又逃避着不愿承认这可怕的事实。一直蜷曲着坐在床上的元骁突然鼓起勇气起身向前跪了起来,举手伸向方程胸口的位置,将手掌用力按在上面,想试试看看方程是否有心跳。“噗通……噗通……”元骁惊喜地发现方程是有心跳的!
她满怀欣喜地认为自己得到了心中一直深深期盼的答案,刚想收回手,却猛地被方程死死握住了手腕,顺势一拽,将她拉进了怀里,又用另一只把她的头固定在胸口的位置。
“细细听!”方程轻声喝令道。此时,元骁更加清晰地听到了方程有节奏的心跳声,这再次点燃了元骁心中几乎所剩无几的希望。此时她还能感到方程的胸部因呼吸而均匀的起伏,他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突然间,方程原本有力的心跳声骤然消失,之前呼吸起伏着的胸部也静止不动了。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方程仍用力将元骁的头按在胸口,时间过的越久,元骁就越心慌,她忽然发了疯似的用力从方程怀里挣脱出来,跪在床上嚎啕大哭,借此宣泄内心的恐惧。
元骁哭得筋疲力竭,嗓子也沙哑的快发不出声音,却始终没有人上前安慰她。在她完全安静下来后,老杜递过一张咖啡色的粗布手绢让她擦擦鼻涕眼泪。此时心已死了一大半的元骁,暗自思量落到一群鬼手里还能奢望有什么活路,只求不要死的太惨。
这也许是对她十几年谨小慎微地过着的隐忍生活的一种解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忍受寄人篱下的苦了。如此一想,死去的好处竟要比活着多得多。她抬头看向老杜,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杀我呀?”语气平淡的就像她从前去中药店喝凉茶时与老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老杜苦笑着摇摇头道“孩子啊,看来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听过我说的话,我早已经保证过不会伤害你。现在,你只要耐心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会明白了。”
老杜于是又解释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在临死前服用了一种名为“暖魂丹”的丹药暂时维持住了生命体征,再通过一种名为“阳济术”的古老秘术从活人身上借取阳气而活,因此他们被称作借阳人,而提供阳气的活人则被称为济阳人。这“一借一济”之间需通过血液连接达成。今天找元骁前来便是想借用她的阳气来供养一位借阳人。
元骁起初以为要借阳气岂不就是要夺她的命?老杜却信誓旦旦地向元骁保证此术对活人并无太大的影响。元骁虽半信半疑,可如今身陷于此,只能任为鱼肉,哪容她反抗。况且听方程所言,借阳人无论在感官、力量、速度等各个方面都超乎常人数倍,是有如吸血鬼一般的存在,可想而知,逃脱的希望极为渺茫,除了顺从他们的意思,更无他法。
老杜见元骁迟迟没有应答,抬手扫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微一皱眉,便催着元骁随他去隔壁房间见见她的借阳人。只见老杜推开墙上的一扇铁门,带着元骁和方程来到了隔壁的房间。这间屋子的灯光明显亮了许多,陈设却也是一样的简单。
老杜先安置元骁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安慰她道:“孩子,别怕,我们其实并不全然如方程所说的那样,像吸血鬼那么神通广大。我们既没有无穷大力,也不会飞檐走壁,更不会像影视剧里演得那样为了抢女人跟狼人大战什么的!”
见元骁对他的玩笑没什么反应,老杜默不作声地走到一个双开门的木柜前,从中取出三根炭黑色的香和一盒火柴,动作娴熟地点燃了手中的三柱香后,阵阵檀香伴着缕缕青烟瞬间在屋内氤氲开来。
在把三炷香稳稳插入一个铜质的仿古鼎式香炉中后,老杜又伸手从柜中取出一只剔透的白玉小碗,碗的外观较寻常人家吃饭所用的并无差异,只是在碗底画着太极阴阳鱼的图样。
正当元骁好奇地打量着那只小碗时,老杜已回身将碗放在了一张桌上,快步走向与方才进入房间的门相对墙面上的另一扇门前,转头表情极紧张地低声对方程道:“你留心护着元骁,千万别让申屠瑾有机可乘。”语罢,抬手轻叩了三下铁门。
随即,门被丛另一侧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