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半,尚宫局来人通传,所有新进的宫女列作四队,跟着引路的女史往荣恩阁去。
幼安还是第一次白日里光明正大地走在宫中主道上,眼角瞥到两边宫墙高耸、殿宇伟丽,竟也觉得有些紧张。
尚宫局提早准备了坐席,六个绘着飞燕图样的绣墩一字排开,看样子是给内六局的六位评判准备的。在那六个绣墩的左右两侧,还另外各安排了三处坐席,却不知道是有什么人要来。
幼安惦记着李旦勾画的那几笔“蚯蚓”,她凭直觉认定,向外传递消息,最方便也最不显眼的方式,应该就是把图样夹杂在刺绣或是染色的布幅里面。
趁着东西已经齐了、评判的人还没到,她走到负责引领的女史身前,悄悄递上一个从韦秀儿那要来的赤金臂钏:“姐姐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怕我那件东西夹在中间被压坏了。”
女史板着一张脸,伸手接了臂钏滑进袖子里:“快去快回,今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动歪了心思,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幼安小心地应了,快步闪进堆放着她们这五天五夜全部成果的厢房。按她预先的估计,只要找着带有那种花纹的东西,再把自己多出来的一张纸夹进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新进宫女手里不该有这种纸,自然会被带走盘问,余下的部分李旦自会安排,在贺锦书面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可她翻找了几乎全部的绣品,大到屏风、小到扇面,竟然一无所获。难道他们的猜测全错了……幼安稳住心神,目光在整个房间内又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摆放在阴凉避光处的一排高足瓷盘上。那里面是准备应选尚食局的宫女,制作的各色点心。
幼安快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顺次揭开,开到第三个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盘子里摆放着六块牛乳糕,糕点表面因为稍有风干而裂出几道细纹,要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那些裂纹毫无特别之处,可幼安却清楚地辨认出来,几块糕点上的细纹连在一起,正是李旦勾画的那几条“蚯蚓”。
她迅速瞟了一眼贴在瓷盘底部的名签,脑中轰然炸响,怎么会是这个人?幼安脑中浮现出一张嚣张跋扈的脸,直觉有哪里不对,可证据确在眼前,一时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短暂的空白过后,幼安稳住心神,正要把自己随身带着那张黄藤纸放上去,忽然听到一窗之隔传来怪异的响动。
这处窗子朝向荣恩阁背面的一条偏僻小路,原本是给修剪花木的工匠准备的。幼安正准备放好了东西悄悄离开,外面却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你叫我来这,到底有什么事?我还要赶着去七皇子那里。”
那声音却是幼安认得的,正是武三思,在马球场那天受到的惊吓太大,这声音她做梦都记得。
接下来却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也许因为情绪正浓,语调沙哑酥软:“你个没良心的,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舍了,嗯……还不亲亲我……”
“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武三思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东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又接连折损了几个得力的人……”他顿了一顿,“你安排的人,都可靠么?”
那女子立刻便不高兴了,带上了几分撒娇撒痴的哭腔:“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连他都没碰过我,你可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替你……唔……”
“你嚷什么,我还不是担心你,”武三思见她果真闹起来了,赶忙换了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安抚,“万一事情不成,就是牵连到你一根头发丝儿,我也得心疼得要死要活。”
那女子还要说什么,却呜呜咽咽听不清楚,显然被武三思堵住了嘴,没多久便传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武三思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得再想想办法,看看东都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前些日子东都送来的文书信件,一切如常,只是确实很久没看到文书上有太子的批语了。”
幼安正准备趁他们纠缠得火热时,悄悄离开,听见这句话,又把身子蹲了下去。这段对话里的含义实在太丰富,让她不得不一字一字地思索了一遍。万万没想到,还没能确定偷窥密件的暗子是哪一个,倒是先让她知道了事件的幕后主使。
不知道武三思究竟安排了一件什么事,他在打探东都那边帝后和太子的动向,是很明显的了。李、武两姓面和心不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幼安最不想的,就是卷进两姓纷争里去,激流之中,一个不慎就会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可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由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