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喧宾夺主
“女帝。”
官姝走进营帐，到梁凤衣的跟前，将一张牛皮纸双手呈递给她。
梁凤衣伸手接了，放在桌上，猊鹍的眼睛盯着那张牛皮，也随着落到桌面上，他抿着嘴笑了。
“不急。”
他看着梁凤衣，先说道，顺手将推到自己眼前的牛皮，返推还给梁凤衣。
“女君亲自到东胡，本汗要不招待好，岂不是叫人觉得我东胡小气。”他说着，回头冲提着大刀的守卫吱唤了声。
“去把好酒好肉，都给本汗端上来。”猊鹍转脸凝视梁凤衣，缓缓道：“本汗要好好款待女君，和尉将军。”
有些话就是要放到酒桌上慢慢谈的，猊鹍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北梁和楚国都想争取到东胡，他的决定随时都有可能让东胡从此无忧，也会让东胡就此一败涂地。
胡人女子们将酒肉端上桌子，就下去了。
帐内胡人这边只有猊鹍和大相尼古脱，梁国坐的是梁凤衣与尉然，除此之外，帐内别无他人。
“来，本汗敬女君一杯。”猊鹍对着梁凤衣端起酒杯，鸷黑的眼睛似乎一直都在算计着什么。
坐在猊鹍旁边的尼古脱见他拿起酒，也附和的举起杯。
见她不为所动，猊鹍故意问：“女君总该赏本汗这个脸面吧。”
梁凤衣扫了眼铜器里的酒，抬起袖子，拾起桌上的酒杯，她看着，轻描淡写的说：“中原有个规矩，喝酒前，若是友人，自当畅饮淋漓，但为敌者，这酒便是毒药，也会穿堂破腹。”
梁凤衣说着，放下捏在掌中的酒杯，挑起清冷的眸子，看向猊鹍，语中有意地问道：“不知可汗是友，还是敌呢。”
她的套话，引的猊鹍不由大笑，他一口将自己手里的酒喝的干净，浓浓的草原酒香带着醇厚的野味儿，他看着梁凤衣，像欣赏一副高雅的名作。
他笑笑，“那女君认为本汗是友还是敌呢？”
他前倾着身体，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梁凤衣，逼视着她。
空气里的凝重僵持了半会儿，猊鹍突然笑出声来，轻松的向后一靠，“既然中原有这样的规矩，那本汗也同女君说说我东胡的规矩。”
“我东胡之人，若见敌者，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不用说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也不会像本汗一样，等着女君赏面。”
梁凤衣精明的眼里寒冷迫人，她抿唇一笑，但也并未饮下此酒。
猊鹍下不来台面，就把酒推给尉然，“尉将军，女君不肯赏本汗这个脸，将军总该不会也拒绝了本汗吧？”
“可汗说笑了，这杯酒，该是尉然敬您。”尉然拿起酒杯，敬了敬猊鹍，猊鹍见他喝下，脸色便没有了方才那般的难看。
帐篷外侧的守卫也顺势放下了手里的大刀，映在帐帘子上的黑影也渐渐消失了。
从迈入这里开始，尉然就一直暗中观察着，梁凤衣也清楚，可她身为女君，即使到了他人的地盘，也不能丢了梁国的颜面。
她不能做的，尉然可以。
猊鹍嫌酒杯太麻烦，喝到尽兴的时候，干脆直接拿起酒瓶，一边喝酒，一边大口的吃肉。
他嚼着嘴里劲道的肉，抬起袖子抹了把揉光锃亮的嘴巴，看向梁凤衣，再瞧瞧她身边的尉然，摇摇头，故意笑着问：“本汗听人说，女君与将军两人之间不和睦，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尉然剑眉高昂，他轻轻笑了笑，“那些捕风捉影的人说的些虚无缥缈的话，可汗也相信？”
猊鹍哈哈大笑，转眼问道梁凤衣，“本汗想听女君说。”
梁凤衣微微敛起眉宇，随口便说：“是真的。”
这一句回答，让尉然顿时皱了眉，看向她。
接着她说：“若不这样，有些事做来又怎能顺理成章，也就真的如同可汗听来的一样了。”
猊鹍笑不拢嘴，“女君是笑本汗道听途说了。”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对眼前的这个女人生出了戒意。
“尉将军，本汗有几句话想与女君单独说说，尉将军可否……”
尉然不放心把梁凤衣单独留在这里，可见女人不动声色的沉稳，他也就没说什么，起身行了礼，就离开了帐营。
尉然走后，猊鹍眯起眼睛瞧梁凤衣，他有意无心的暗示，“尉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到女君的青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让女君心动如初……”
他说着不入格的话。
梁凤衣冷傲的眸子凝向他，就像莲池里的一株远不可及的莲花，甚为清高孤傲。
她轻视傲慢地瞧着猊鹍，戏语言道：“除非那个人，是第二个尉将军。”
猊鹍太低估了这个女人，他没再按照这话接下去，而是转手翻开桌上的牛皮纸，仔细的看了看纸面上圈画起的版图，他舌头在嘴巴里舔了舔牙齿，将图纸收起。
“这条件可真诱人。”他喃喃了句，转眼看着梁凤衣就问，“女君就不担心，这消息传入楚王的耳中吗？”
“只要本汗将这九州版图交给楚国，女君猜猜，楚王会如何呢？”猊鹍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刻都在暗欲他在打量着什么更大的主意。
“可汗会吗？”
“本汗为何不会？”
猊鹍抽出桌子下面的匣子，一巴掌打开，大掌抓出里面的图纸，扔到梁凤衣的面前。
“嗯？”他眼神挑了挑，示意梁凤衣瞧一瞧。
梁凤衣打开图纸，长睫微微动了动。
“楚国开给本汗的条件，女君给的起吗？”
这宏蓝图纸上画的是楚国答应给东胡的，她本以为北梁能给的已经够了，却不想楚国拿出的竟是自己的三倍有余。
“比起楚国给的，女君又觉得如何？”
梁凤衣的神色只是轻微的变动，随即淡然道：“楚王残忍暴戾，以他的习性，可汗还不清楚？北梁若亡，九州天下尽属楚国之地，楚王还容得下您的东胡吗？”
猊鹍听了她的话，不由笑了，“女君是要告诉本汗，楚王会出尔反尔，对我东胡赶尽杀绝？”
他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大大的耳垂挂着的耳饰叮当摇晃，“可是本汗怎么知道北梁不会，本汗至今还记得燕王的下场，那一场借刀杀人，可十分精彩呢。”
猊鹍指的是燕国密谋的事情。
“可汗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相信。”她说。
“信谁？信北梁吗？”猊鹍刻意问。
“时至今日，可汗还能信楚国吗？他日一统九州的必是我大梁，东胡虽处要塞，但并非唯一之地，本君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可汗没有选择。”
猊鹍眯起眼睛，他发狠的眼神盯着梁凤衣，紧绷的脸对着她，半天，才缓缓放松。
“北梁女君，这一统九州的话，还为时尚早吧。”
“楚王年岁已高，必会传位于其子兖戎，可汗与本君都知道，如果九州尊位落入兖戎的手里，谁都没有出路。”
猊鹍想着，默不作声，他忽然发问：“倘若楚王传位给公子毅呢？”
“不会。”
“女君就这么敢笃定，荣祯不会传位给公子毅？”
梁凤衣仅是轻扫了眼楚国的蓝图，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楚国给可汗的，仅仅只是一个承诺，但本君能给东胡的，却是半个北梁。孰轻孰重，可汗应该明白。”
帐营外，寒风呼啸，吹刮着竖插在栏杆上的彩旗。
尉然站在一旁，压着的眉头一直半蹙着，眼神也一刻没有离开过那个帐营。
“将军放心吧，女帝不会有事的。”
官姝走到他身边。
她看着男人，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同他说：“赐婚的事，将军不要怪女帝，女帝也是有她的苦衷的。”
“是吗，她也会有苦衷吗。”尉然自嘲的说。
“将军有所不知，东胡可汗最初的条件并非让您迎娶猊尊，而是让女帝将小殿下送于东胡，赐与东胡王子做王妃。殿下是女帝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女帝怎么舍得。求亲为果，东胡可汗才让部族公主嫁给将军您的。”
“女帝并不是要答应他的，而是委实没有办法，其实当日女帝便已经回绝了他，并要以五城来换。只是那猊鹍为求得与北梁的关系，想要知道北梁到底有多少诚意，女帝也只有应了他，才会委屈了将军。”
官姝此番对他说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尉然的心结。
尉然望着那个营帐，他没有开口，只是远远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