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雄并不生气问道:“你认得我?”
大汉摇头道:“不认得!”
萧雄学着大汉腔调道:“既不认得,我愿付谁的便付谁的,要你管?”
大汉倒也不恼,心想:这人脾气倒是合胃口。收小了声音对萧雄道:“既然如此,我们两不相欠!”说完就要走。
萧雄拦道:“是两不相欠,可你上来对我又是拍桌又是大呼,扰了我的清静,便就这样算了?”
大汉双眼一瞪道:“你要怎样?”
萧雄悠悠道:“既然没了清静,须得陪我吃上几杯,热闹一下。”
大汉低头看桌上只有些剩牛肉,几样小菜,一壶烧酒,鼻里一哼,也不答话。
萧雄微微一笑,冲小二一招手,高声道:“把桌上酒菜撤了,只管把你家的好菜与我上来,再来两坛好酒,烈些的最好。”
大汉听罢一拉长凳坐了下来,道:“吃酒可以,不可啰嗦。”
萧雄说道:“好!好……”,不多时小二似走马灯一般,一盘盘将菜端了过来,具是江西名菜:鄱湖狮子头、藜蒿炒腊肉、黄焖石鸡、永和豆腐、莲花血鸭、三杯仔鸡、井冈烟笋、米粉鱼。八样菜齐,又上得两坛庐陵谷烧。萧雄自是不识这些洒酒菜,只觉得丰盛。大汉看了心喜,也不理萧雄,自己倒上酒,吃喝起来。
“不知壮士高姓?”萧雄举起酒问道。
“说了不要啰嗦,还问!”那大汉也不抬头。
萧雄讨了个没趣,心下想:“这汉子倒是个直性子。”心生一计,见那大汉喝了约有半坛酒,便自顾自的说道:“三十两三十下,五十两五十下,今天要多二十下……”
大汉一听抬头问道:“怎的?你也一两要挨一板子?早知不吃这许多了!”
萧雄心下登时明白,那汉子怀中银两应该是主人家的,少了一两便要受上一板,今天他为那祖孙已是领了五十大板。便问道:“非也,我在说别的,怎么壮士府上有这规矩?”
那汉子脸一红,道:“要你管!”便又不管萧雄吃喝起来。
萧雄对那汉子暗生佩服,想要帮他,但苦于也无银两,想了一会儿,心下一横,对他汉子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便回。”汉子摆摆手,也不答话。
萧雄下了楼正待要出门被小二拦下,萧雄知是他怕自己溜走,便不等小二张口将荷包内的十两银子递了过去,道:“这十两先押在柜上,酒菜好生招待,我去取个物件便回。”
小二接过银子喜滋滋道:“客官只管放心,慢待不了您的朋友。”
萧雄也不回话,出了门在街边寻了间当铺,进了门来见店堂里面甚是宽敞,光线却是晦暗,只因得窗户修得是又高又小。墙上挂些木板上面红字写着:“失票无保不得取赎”、“虫蛀鼠咬各听天命”、“古玩玉器周年为满”、“旗锣伞扇不当”、“神袍戏衣不当”……店里横门高砌柜台,里面坐了一个胖胖的朝奉。
萧雄走上前,仰着脸把那锭“金元宝”递了过去口中道:“当当!”
那朝奉一见元宝,眼光一亮,又看萧雄衣着寒酸,便疑心是贼赃,问道:“要当多少?”
萧雄一心想着还要赎回便也不多当,道:“只当五十两。”
朝奉一听接过元宝细细观看,确实无价之宝,见又当的便宜,顾不得是不是贼赃,也不还价,与萧雄约下了息钱等费用,便高声唱道:“伤损缺角,嵌耀光、圆子硬货龙一块,当!五十两……”一旁票台听唱录记,开具当票,折货的收了元宝,包裹挂牌。
萧雄接过银两,收好当票,心想:赶明儿把家中的虎皮买了,早早的赎了,还要还人的。出了当铺回到酒楼,见那大汉还在自斟自饮。落座道了声:“回来了。”大汉哦了一声,拿碗了敬了一下,咕咚一口干了。二人又开始各吃各的,只偶尔干上一碗。不多时,一人一坛烧酒已然下肚。
大汉站起身来想要说话,萧拦下从怀中拿中当得的五十两银子往桌一摆,道:“拿去抵了你那五十下吧。”
大汉脸上一红,道:“我又不认得你,你又不认得我,要你钱做甚?”
萧雄哈哈一乐道:“要你管!”
大汉一愣,看了看银子,咬了咬牙,道:“我平生从未欠过人,今天你被结了饭钱,又吃了这许多,刚才问了柜上一共花了你二两一钱五分银子,本想回头一并给了你,现下你又给钱,这……也罢!都欠了两回就凑够三回,算在一起共五十二两一钱五分银子,回头还你五十三两,把你姓名地址告诉与我。”
萧雄原本就想和这人结交,正愁以后不得相见,便道:“你到梅岭脚下岳村便可寻得我。”
那汉子道:“岳村!果然老爷说的没错,还真是个讲义气的村子。”
萧雄一听问道:“壮士知道岳村?”
那汉子眼睛一立,道:“要你管!”
萧雄大笑,便不多问。汉子收起桌上的银子也不道谢,回身就走,刚走一步却又站下,憋红了脸道:“先说下了,这钱我须得四个月才能还上,额……不好还是六个月吧,我得留些酒钱,你别说我失了信用。”
萧雄见这人爽快,笑着道:“这时间太长了,若非要六个月,壮士须得每月寻上个一两天陪我痛饮,权当利息。”
汉子也不多想,道:“就依你!”说罢头也不回,出了酒楼。萧雄心下高兴,也下楼结算了酒钱,出门被风一吹,酒力上涌,先寻了铁匠铺卖了把短刀,又捡了间离南昌府衙近的客栈住下。深夜一觉醒来,拿了短刀,从后窗跳出客栈,走到南昌府衙侧门,等了一会,约莫到了护卫们换班的时候,便轻轻撬动门闩,摸进了府衙。
依着佘哙所说,七转八拐到了魏正卧房,见屋内灯火通名,便点破窗棂纸偷偷往里观瞧。只见两个男子正在喝酒,正中坐的生得胖大,约有四十来岁,边上生的清瘦,三十五、六的样子。萧雄隐约听得清瘦之人称呼那胖子为大人,那胖子唤那清瘦的为娄什么的,心下大喜,暗道:“全在这儿了,今天我就结果了你们!”正要抽刀,忽听背后脚步声响,忙藏于角落。一看原来寻院的护卫,萧雄不敢动手,等了片刻,见娄谦恍恍荡荡,从魏正的房里出来,进了西厢一间屋子,过了会儿,魏正与娄谦房中灯光俱灭想是都睡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护卫再来巡视。萧雄记得佘哙说过:只要魏正睡下,后半夜,护卫们便也时常偷懒,找个僻静的地方打盹。心想暗喜,道:“天助我也,便提了刀进了魏正的屋内,往床边摸去,猛见得一人站在角落,吓了萧雄差点叫出声来,那人却也不作声,仔细一看,原是一身绣着云雁补子的四品官服挂在墙角。萧雄心中感慨:“原本自己也是要进京赶考的,要不是遇了匪徒,凭自己满腹经纶,没准也可把这四品的官服穿上一穿。”看了片刻,萧雄摸到床边见那魏正一脸肥肉,正呼呼的睡着,冲刀向脖颈中便砍,可刀到一半却又停下,心中暗想:“萧雄你好糊涂啊,这一刀下去,四品大员人头落地,你便犯了王法,举试再也无望,还要连累义母,这……唉!这狗官还是由王法支处置吧……”眼见魏正头发露在外面,便一刀割了下来,扔在地上。心中暗骂:“狗官今天留你性命,他日王法来时你也必人头落地。”又依样割了娄谦的头发,溜回客栈。
次日天刚亮,萧雄便起身,结了房钱,匆匆往德胜门走,却见路上早起的行人纷纷往章江门涌去,私下议论魏知府遭报应了。萧雄心下好奇,也随人群而去,远远望见,两个人被高挂在城楼之上,正是魏、娄二人。再仔细一看二人均让人堵了嘴巴,剃成了光头。萧雄心大奇:我只割了他们头发,怎的成了光头?但见城楼之上两个秃头明晃晃,城楼之下众路人指指点点。
萧雄不敢久留,转回身出德胜门,往岳村方向急行。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然进山,突然路旁边跳一人,拦住去路。萧雄一看,这人一身猎户打扮,后背包袱,肩扛钢叉,叉上挑了两架鹿茸,正是岳贵。便问:“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岳贵一笑,道:“去送礼啊!”
萧雄诧异:“这不年不节的给谁送啊?”
岳贵道:“这个还没跟兄弟说起过,岳村这地原本不是我们的,当年岳爷爷走后,咱们祖上跟当地一个员外讨了这地临时安身,想着等岳爷爷回来后继续跟着他打金贼,哪成想后来岳爷爷蒙冤遭难,只得定居下来。那个员外原是想把地送给咱们,咱们祖上是岳家军的人,虽不在行伍了,可军纪却还守着,便想凑钱买了,可那员外却非送不可,没办法只好各退一步,约下年年交租,这租金其实少得很,就是个摆设。后来便成了规矩,不买地只交租。这一过就是几百年,地主换了不知多少,但知咱们是岳家军的后人都很客气,也不要地,只是年年岁末收点租金,意思意思。十几年前,换了个姓梅的老员外,这梅老员外说来也怪,放着好好生活不过,非要住在山里,在罗汉岭洗药湖边上盖了个庄子,起了名,叫做“药湖梅庄”。不过他心可是真的好,前几年闹灾,村里人都吃不上饭了,他不但免了年租,还差人送来好几车粮食,帮咱活了下来。后来年景好了,村里人寻思要报答人家,便凑了钱送去,可全让梅老庄主给赶了回来。大伙便想了个主意:每年交年租的时候,提上些自家打的猎物、采的山货送去,跟梅老庄主讨些春联对子,那礼物权当是酬劳,只不过不敢多拿,怕又给赶回来。梅老庄主起先不收,最后实在扭不过也只好收下,这样一晃就是五六年。今年,咱们封山狩猎打的好,又打了老虎,大伙商议想多给梅老庄主拿上些东西,便多拿了两架鹿茸,委我送去。正愁怕被赶回来,不想碰上了兄弟,兄弟是有学问的人,须得帮哥哥劝说劝说,好歹收了,要不我没法回村交差啊!”
萧雄听了原委也不好推辞,便随着岳贵往罗汉岭走去,傍晚时分,到了洗药湖。这洗药湖占地约十余亩,隆庆年间,李时珍曾率弟子来这此采药洗药,遂得名洗药湖。又相传说,“八仙”之首的铁拐李在这里洗过脚,所以当地人又唤作“洗脚坞”。此时正是寒冰封湖,只见湖面如玉,落日余晖下别有一番景致。
湖边果然有座庄院,修得是古香古色,门上挂着横匾,上面四个大字:“药湖梅庄”写的是遒劲有力。二人上前叩门,不多时庄门一开,里一个老仆伸出头来,问道:“二位壮士何事?”
岳贵上前答道:“老人家,我们是岳村来送年租的,顺便带些礼物向老庄主讨些春联。”
“二位稍等,老奴这就进去通禀。”老仆说完,便又关庄门。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庄门再开,老仆捧着一摞春联出来,道:“二位久等,我家老庄主身休有恙不便待客,写下春联命老奴送与两位,租金、礼物交于老奴便可。”
二人收了春联,辞别老仆匆匆下山。路上萧雄见那春联字体俊秀工整,不像出自老人,倒似姑娘家写的。心下道:“好清秀的字。”
眼见天色渐黑,岳贵道:“往年送租金,总要在庄上住上一宿,被好生招待,今年却连门都没进去,看这天色已晚,不如找个地方挨上一晚,明早再走。”说话间,看到前面有个山洞,便对萧雄道:“这个地方正好。”说完抢着进了山洞。萧雄一看,正是当日自己落难之处,突然听得岳贵叫道:“好地方,兄弟这里面还有个大洞咧!”
萧雄怕岳贵出事,连忙跟了进去,但见内洞之中青草早已枯黄,回想里当时情形,心下还是阵阵寒意。岳贵来到萧雄面前,道:“我去寻些干柴生火,晚上就在这里过了。”也未等萧雄回答便挤出洞去。萧雄抽出短刀,仗着胆子四下查看,见无动静也放下心来,便收了短刀。突然脚下踩到一物,低头一看,原来是那赤蟒之皮。萧雄心下诧异:兽类死后都只剩白骨,这蟒蛇却怎的剩下蟒皮?百思不解。又见那蟒皮生的漂亮,想起“金元宝”还在当铺,暗自估算:若是将它与虎皮一起卖了,应当足够赎当之资。”便拾起蟒皮揣在怀中。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那日取得寒冰红果的小洞,只觉洞口再无寒气,想是那生长红果之物早已枯萎。萧雄忽然想起焰龙刀,又四下察看,除了枯草再无他物。心想:“反正那刀原本也不是我的,丢便丢了。”正想间,岳贵已拾了干柴回来,二人待要点火,忽然听到外洞里响声,萧雄大惊以为又来了条赤蟒,便抽出短刀跳到裂缝之处,将刀举过头顶,想要待蟒进洞之时一刀剁死,岳贵见他这样,心下疑惑也就不敢出声。
这时,听得外面有人细尖的声音问道:“打探清楚了吗?”另一个人瓮声瓮气的道:“清楚了,确实那样!”
细尖的声音继续道:“好!我们这就回去通知大伙,今晚就动手,嘿嘿……听说梅家……杀了未免可惜……”二人说话声音渐远。萧雄听不清楚说后面是什么,但“梅家”二字却听得真切,心叫不好,回身跟岳贵道:“刚才那二人八成是强盗派来的探子,今晚似是要劫掠梅庄,岳贵兄弟你快去通报官府,我去通知梅老庄主。”
岳贵一听也急了,忙道:“还通知什么鸟官府,等那帮只会吃喝的大爷们来了,人早杀完了,这梅老庄主于我们有恩,万万伤不得,我这就回村叫人,拼了也要保下梅家,你也快去。”说完二人急急忙忙出了洞,各自在路上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