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从床底传出来无休止的闹铃声,因为被掉落的被子覆盖的原因而闷闷的,但并没有削弱它对沉睡者的杀伤力。
“靠……”床上的枕头堆里滚出一个人形,一只手伸了出来,很暴躁地在床底一阵乱拍,“啪”隔着被子,他拍到了一个硬壳,铃声戛然而止。
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慢悠悠地钻了出来,浅褐色的短发,软塌塌地垂下几绺,遮住了晦暗不明双眼,纤细的、骨节分明的双手,一只撑着尖削的下巴,一只翻过手机,解锁。
“靠!”房间的门被踹开,床上的人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妈!你咋不早叫我那闹钟慢了!都快中午了!我迟到了!”一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从自家实验室里探出一个头,油腻的头发盘起来,眼睛迷瞪瞪的。
“怎么一早上咋咋呼呼的?今天周末啊儿子。”说完,实验室的门又“砰”地关上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几秒后,实验室的门又开了,迷瞪瞪的眼睛又滴溜溜转了出来,“陈时,帮我去买份早餐,牛奶要脱脂的。”
被叫陈时的浅褐色脑袋拼命晃了晃,恍惚着应了一声,他盯着实验室前的挂钟,直到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陈时从外面买完早餐回来,推了推实验室的门,门被锁住了,里面传来“嘭嘭嘭”实验器械撞击的声音。陈时耸耸肩,把早餐袋挂在了门把上。
推开自己的房门,把掉落到床底的被子一把捞起,闹钟被带了出来,在空中可怜兮兮地转了一圈,“啪”地跌在地上。把头埋进枕头,陈时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不应该啊……”自十岁生日那天起,陈时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有个不靠谱的老妈,整天整晚猫在实验室里做着物理实验,更因为自己有个怎么也捣鼓不走的怪梦,每到深夜都如约前来。
每个夜晚,一闭上眼睛,陈时便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逐步地走进自己的梦境。梦里很黑,隐约有繁星点点,像是夜晚的星空。星空中,有个延伸的黑洞,隐隐的张力罩住了整个空间,好像在攫取空间里的微尘。
梦里,陈时能洞穿那个神秘的黑洞,他窥探到另一边,有个女孩,不断向这一边坠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受到重物撞击自己的钝痛,心头像被狠狠绞了一下,等他再摸索,耳边有发丝摩擦的感觉,很庆幸地,他的双手环住了那个坠落的女孩,低头,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一模一样的眼眸,一模一样的发际线。
女孩木着脸,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恍惚间,耳边传来古老的时钟敲响的声音,“咚——咚——”音拖得很长,等敲到第三下时,怀里的女孩霎时脱离,她的眼神变得分外惊恐,陈时连忙微笑,想要驱散她的恐惧。这个时候,星空中有声音响了起来,“陈时,你没时间了。”回音带着沙哑,陈时看到女孩显然比他更吃惊,于是他试探地对她喊:“陈时?”女孩身后的黑洞开始像龙卷风一样旋转起来,强大的吸力同时也在陈时身后产生,陈时没来得及看女孩的反应,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面朝上看见头顶的巨型时钟,过快的转速让三根针几乎重叠。
“陈时,你没时间了。”有个声音攫住了他的咽喉。他醒了过来。
“不应该啊。”陈时仔细想着这个重复了无数个日夜的梦,昨晚,很奇怪的,这个梦突然失约了,本应在早晨准时清醒的他,也因为一夜安稳而睡到了晌午。更奇怪的是,他发现有关这个梦的记忆正在偷偷溜走。
“铃铃铃…”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陈时的思路,他撑起身,拿起手机,也没看是谁,随意地接通,一边朝卫生间走。
“小时,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那头传来嗤嗤的笑声,一个尖细的嗓音问道。
“你说什么?我的手表都输给你们了,可不带这么玩的。”陈时冷笑一声,他用肩膀和耳朵把手机夹在中间,两手解着裤带。
“就是被你小子骗了,给了块不走的表,还名表呢。”一个大咧咧的粗嗓音挤进来。
陈时的裤子褪到一半,愣了一愣,“靠!我那表给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还想着赎回来呢!你们几个兔崽子弄得什么事?”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小时,你现在干啥呢,有空出来下呗。”尖细的嗓音弱了弱,周围传来细碎的讨论声。
“干啥?老子撒尿!”“嘟……嘟……嘟…”电话被气哼哼地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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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时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已经有三两个人等在那里,领头的那个站在中间,尖嘴猴腮,嘴角上翘,严肃的时候也像是一脸坏笑,瘦骨伶仃的身子套着黑色大褂。看到陈时来了,他对身边咋咋呼呼的几个人啐了一口,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嘿嘿,时哥,”一胖子满脸谄笑地迎上来,膝关节顺势就要弯下来,陈时皱眉闪开,“时哥,这下真得靠你了,那边快要查出来了。”
“小时,这事赖不上你,但你得帮帮忙,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这种瞒天过海的事不一直是赖子你的强项么?”陈时挡开领头拍上自个儿肩膀的手。
赖子把刚掐灭的烟头扔在脚下,手伸进大褂内侧,掏出一块表递出来。
陈时接过表,盯着表盘,瞬间跳起来。“你这是在玩我吗?这表咋整成这样?”陈时手里,一块金属色的高贵腕表静静地卧着,表盘上未散的雾气和诡异的三针交叠的形状格外夺人眼球。“啪!”陈时拽过表,猛地甩回赖子德大褂上,“这事儿别跟我提,帮不了,没法再整什么有钱玩意儿,你们丫的就是败家!”
“事儿不怪赖哥,你还得问胖子,说不准就是你从头就没想挑起这个梁子!”一个粗哑的质问声蛮不讲理地插进话,陈时的眼皮跳了跳,噤了声,脸色阴沉沉的,转过脸去看胖子。
原来还满脸谄笑的胖子脸登时垮下来,惨兮兮地苦笑了一声,举起爪子。“就是这个,”他的声音有点无奈,有点害怕,“这水晶链子,跟哥你那表刮蹭了一下下,然后……就这样了,就像电了一下。”他边说,边把身子往后退,就像是在配合陈时不断向自己逼近的脚步。
陈时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从胖子手上抽过那根水晶链子,胖子缩起手,吓得一哆嗦,旁边那个粗嗓门用力推了推他,语气不耐烦:“丧不丧你?抖啥?”胖子陡然有些脸红,“怕他打人嘿嘿。”声音小的不可闻。
陈时没理睬,他摩挲着这个水晶链子,没什么特别的,粗糙的工艺品,却应该是纯水晶,散发着暴发户的铜臭味。“我说赖子,”陈时把水晶攥在手里,歪着头看着胖子,问的话却转了弯,“你们没糊弄我?”赖子接过胖子求救的眼神,低头又点上了根烟,呼出来的烟雾糊住了他精明的脸。
“现在他们要的是钱,没人有功夫糊弄你。”烟圈散的很大,几乎把陈时呛着,一口气没提上来,脸咳得通红。他勉强的拿起手机,对照了一下时间。
几天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和赖子他们打赌,现在想来,陈时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想出那么个赌法。
当他第三次看见赖子那帮街头流氓堵在校门口,痞痞地问那个看上去羸弱地不堪一击的好学生要钱的时候,平时也是吊儿郎当的陈时突然就正义感爆棚地冲了上去,一只拳头挥在了那个大高个脸上,听到“啊”一声粗哑的叫喊,伴随着身后的三好生凉凉的吸气声,听不出感情,不像是害怕,周围一群同学立刻向惊弓之鸟一样四下散开。陈时回头看,对上一双深棕的眼眸,冷冷的,像是在观察他,嘴角向下钩,陈时怔了怔,不自在的甩了下头,瞥到面前的好学生抬了抬眼皮,心里渺渺升起一种不祥,顿时,身后袭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背部缠上一个厚重的躯体,一条胳膊箍上他的脖子,使着蛮力。
陈时用手牢牢扣住那条胳膊,弓起身子,把背上的胖子甩下来,狠狠地踹上几脚,脚下传来哀哀的叫唤声。他站起身,那个好学生正了正吊在一个肩上的书包,抬脚跨过地上的胖子,一边转身要走,一边叹气,“钱已经给了,我先走了。”把陈时弄得一愣,心里泛上一股委屈和气愤,原本只想在万年学习标兵面前逞个能的心情被雷得外焦里嫩,不远处一个穿戴的花花绿绿的混混头子走过来,猛吸一口烟,“今天倒是给多了。”
“赖子?”陈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在这里遇到初中的好哥们,然而显然已是另一副光景,“我也没几天再给你讹了。”凉凉的一声叹气,像是在讽刺,像是在自嘲,赖子冲着那个凉凉的背影挥了挥手,“不打紧。”他露出一个坏笑,转头面向陈时。
“哥们,知道你能打,不过你信不,他不需要人帮他。”像是没说完,他哽了一下,手拂过陈时的肩,“赌一下吧,随便找人揍他一顿,只要说是我干的,他就不会还手。”陈时不知为何身子颤了一颤,赖子的声音骤然地压低,像是在享受一种复仇的快感,让陈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玩心大起一般。
“他欠我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