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深处影·影绰绰。
“我死得好惨啊……”
一个嘶哑的声音似是从地底响起,缓慢的,森冷的,一字不漏的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刮骨的寒风吹来,有细小的雪粒子落在了薄如纸张的竹叶上,发出很细微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有指甲在上面不轻不重的抓挠着,而缠绕在竹枝间的枯藤如一节节发白的指骨,在风中张牙舞爪,让人疑是它想把众人都拖到幽冥里去。
韦临风登时骇了一大跳。
但他不是让所谓的神神鬼鬼吓住了,而是被几个小丫头尖锐得能割裂耳朵的叫声深深的伤害了。
啊!”
“小叔叔,快救命啊!”
“爹,爹!你快看,有鬼!”
他毫不怀疑她们要是再尖叫下去,自己不止是会聋掉,连太阳穴都会爆开,然后血水便滋滋的往外冒,惨不忍睹。
“好了,在外面随便喊两嗓子是没事的,但回到家后,你们可千万别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若是让你们祖母听见了,那后果肯定比见鬼还可怕。”
韦临风牢记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信条,试图摆事实讲道理,让她们迅速冷静下来。
“啊!”
“嗷!”
“我的娘呀!”
但她们显然听不进去,冷静不下来。
“唉。”
韦临风只得束手无策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劝道:“声音莫要这么大,当心把嗓子喊劈了。”
“滚出来!”
让尖叫声戛然而止的,是韦团儿发出的一声厉喝。
起初她瞧见竹林深处的异动时,整个人也是害怕的,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在碟片里目睹过的贞子花子伽椰子楚人美的风采,但一听到那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她立刻心里一松,轻快的迈开步子,在三朵金花惊恐的注视下循声跑了过去,然后迅速停步,低下头,看向那堆被寒风剥落的笋壳叶,它们个个都有两掌来宽,大小同半边蒲扇很接近,因着它们生得厚实的缘故,踩上去并不是哗啦哗啦的轻响,倒像是踩在了一摞叠好的宣纸上,听起来意外的很有质感。
“怎么还不出来?”
韦团儿在笋壳叶上接连踩了好几下,每一次都想冲着躲藏在最中心,正不安的拱动着的一坨不明物体下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只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落脚,但他没有领情,仍顽固的做着沉默的抵抗。
“你不怕痒吗?”
要知道笋壳叶的一面是挺光滑的,另一面却长满了细细绒绒的笋毛,粘在皮肤上会产生刺痛的痒,十分难受,但他怎么就硬生生忍下来了?
“还不快出来!我都已经发现你了,你再躲,就没有意思了!”
韦团儿没好气道。
“这……”
那坨不明物体僵了小半刻,似是在思忖自己是哪里漏了破绽,又似是在考虑自己该不该出来。
“我死得真的好惨啊,真的……”
而后,他仍觉得不甘心,便再度怪腔怪调的哼起来,并将一只手慢慢的从底下伸出,作僵尸状迎招摇,意图扳回一城。
“太不像话了!”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就揪住了他的手腕子,顺势把他的身躯往上一提。
而后,成堆的笋壳叶都随着他的离去而纷纷散到了一边。
“如今的小孩儿是怎么了?都快过年了,还个个都把‘死’字挂在嘴边,也不怕犯了老一辈的忌讳。”
韦临风松开他,转头把自家的几个小家伙打量了一眼,又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叹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韦临风没有想到他居然一丝惭色也没有,还反过来教育起了自己。
“……”
韦临风一愣。
这明明是自己该说的话!
怎么就被人抢先用了?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他挺起了胸膛,继续正气凛然道。
“……”
韦临风又是一愣。
对方不过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身上沾满了草屑和笋毛,头发凌乱,衣衫皱巴巴的,明明是狼狈至极的模样,但他站在那里,偏生就让人觉得风雅难言,一点也不像是会躲在笋壳堆里吓唬人的顽皮鬼。
“团儿,你怎么晓得那儿藏了个大豁牙?”
“小声点,大豁牙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哦……这样、够、小声、了,大豁牙、就、听不到了……”
但三朵金花欣赏不了他的风雅,只觉得他和村子里出没的熊孩子一样,都是一副欠扁的德行。
“听到就听到了,有小叔叔在,还怕会打不过他?”
“你们看,他连牙齿都被人打掉了好几颗,估计经常在外头装神弄鬼,就讨人嫌了,挨打了。”
“说话都往外漏着风,跟山猪似的呼哧呼哧的,真难听。”
她们犀利的点评道。
“你们莫要揭人短处了,不厚道。”
而韦临风笨拙的打圆场更是彻底坐实了她们的点评。
“诶……那个,你怎么出来了?”
韦团儿则竭力忍住笑,问他。
“我们一家人都要回鄢陵了。临走前,我想特意告诉你一声,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带你去吃红羊枝杖。”
舒恒抖了抖身上的渣子,向她面前靠近了一些,郑重其事道。
“呃。”
韦团儿被他仿若小言男主上身的腔调吓得也跟着抖了抖。
不就是一道烤全羊的大菜么,至于搞得这般严肃,这般深刻吗?
“唉。你还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那日随舒教谕返家后,经过他阿娘七拐八弯的回忆和确认,舒恒便知道和自己定下娃娃亲的是这边村里一户姓韦的人家的小孙女,乳名团儿。
“韦团儿?”
他震惊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
在树林里踩了一坨粪,扔了一只鞋,居然就在冥冥中砸到了自己未来的媳妇?
真是巧之又巧,妙之又妙!
半点不比师兄们私底下传阅的《XX奇情》差!
怪不得自己一见她就觉得亲切,总想凑上去和她说话。
怪不得自己跟她相处时会觉得很舒服,不怕她会占自己的便宜。
原来,以后合该自己占她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