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管是身边多出了一个刀剑付丧神、还是会有一群全身上下骨质增生的时间溯行军出现,这些事都是不能外传的。不过因为见到宗三左文字化身付丧神时,明智光秀恰好在身边,被宗三和明智光秀共同劝告不能往外说的三郎,也就顺理成章的将一切隐瞒了下来——除了对明智光秀毫不迟疑地漏了刀剑付丧神的底以外。
明智光秀深觉心力憔悴。不过好歹还是发生了一件好事——那就是阿市终于同意嫁给浅井长政。
至此,织田家上洛的路线就全部打通了。
而终于得到织田家愿意支持的消息,足利义昭等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越前赶来,停留在美浓的立政寺,等待信长的觐见——
作为被细川藤孝大力支持的将军候选人,那位贫乏公方的脾气并不怎么好。不过原本在足利义荣和足利义昭之中,细川藤孝也只是因为前者只可能成为松永久秀的傀儡,才选择了当时还在出家的后者。
彼时足利义昭还在佛门中,得到兴福寺中主僧觉誉的悉心教导,并在觉誉死后继任一乘院门迹。出于这份天资,细川藤孝认为足利义昭有成为将军的潜力——至少要比足利义荣要有,因此才在当时还法号觉庆的足利义昭被松永久秀关押之时,着手安排他逃离。随后,感觉到性命被威胁的足利义昭,不管是还俗还是争取将军之位都显得顺理成章。
原本足利义昭还俗时的名字是足利义秋,在元服礼上才改成义昭,只因为“秋”字不祥。即使一开始只是想成为高级僧官,但在细川藤孝的安排和多年的流亡下,足利义昭对于将军之位的渴望已经到了——
……到了如果有谁能帮助他上京,他说不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叫对方“吾父”的地步。
明智光秀对于这位足利义昭感官不好不坏,反而是对细川藤孝感觉不错。当时明智光秀还没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回织田家(当家臣),匆匆忙忙地先在朝仓家出仕,来赚取养家糊口的钱。等到他考虑清楚、脱离了朝仓家前来投奔三郎的时候,他已经和细川藤孝成为好友了——差点约定儿女亲家那种。
织田家想要上京就必须去找足利义昭,足利义昭的事基本都是细川藤孝负责,明智光秀和细川藤孝相交并牵线三郎,但是细川藤孝没见过三郎……
明智光秀一点也不怀疑,细川藤孝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将三郎认错成自己——谁让他们两个就是这么像。这样一来只要见过了三郎,细川藤孝就必定会明白“明智光秀”和“织田信长”一模一样的隐秘真相。
这种真相,哪怕对那位足利义昭有利,依照他这么几年里逐渐有了将军架势的脾气,也是不肯接受,甚至怀疑织田别有用心的吧?
相同的两张脸,眼下又是有关将军之位……明智主家的人基本死绝,曾在美浓认识的人也要么被斋藤义龙所杀,要么投靠义龙被织田的部队所杀。剩下的明智一族的人也还留在越前朝仓家。他在朝仓出仕时间不长,又是底层,见过他的人基本不可能有机会觐见将军。
只要细川藤孝将这个真相瞒住,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和三郎“一模一样的脸”这件事。
“哦,小光你在啊。”
就在明智光秀思考之时,三郎打着哈欠从殿后走了出来。
明智光秀:“……三郎?你没去觐见将军吗?”
“小光还在这里,难道不是没到时间吗?”
“不,我派人送信,所以在等回信,之前有拜托侍从告诉您我今天会缺席——”
沉默了一小会,三郎的抓了抓头发,直白道:“啊,我睡过头了。”
如此淡定自若的态度,实在是让明智光秀深觉难以直面。不过,介于他自己就曾经做下交换身份的荒唐大事,而且在这几天的相处里,还算了解了三郎不少,因此对于这种睡过头而错过觐见时间的奇葩事,他并没有像其他跑过来的家臣一样脸色难看,只是说道:“那正好,我也随着殿下一起出发。”
“咦,不需要等回信了吗?”
“不用。”明智光秀只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细川藤孝是个聪明人。”
和足利义昭不同,细川藤孝在意的,只有足利义昭的将军之位——在细川藤孝面前咬死了相貌相似只是巧合,那么细川藤孝也就会接受,甚至帮着敷衍和隐瞒过去。
在眼下,没有什么比足利义昭渴求的那个位置,对细川藤孝来说更重要的东西了。
“如果细川先生没有及时拆信这种时间上的失败,不如我和殿下一起,好让我去抢先见他。”明智光秀对着三郎一躬身,笃定道,“殿下会上洛的吧?”
“嗯,毕竟我也想了很久嘛。”
——
和嘴上说着我会帮你,身体却很诚实地足有两年按兵不动的朝仓家不同,三郎直接在觐见将军结束后的次日就带着六万大军出发上京,行动力堪称一流。
这不仅抚慰了将军的怒火,还让细川藤孝也松了一口气。因此在出发之前,三郎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的行为,也没有让这两个人多加警惕——周文王以岐(西岐)作为据点取得天下的事迹,在日本的流传度并不小。岐阜之名,几乎是揭示要以天下为目标了。
不过,目前的名义也只是为将军(武家)而取得天下。(天下布武)
“义元左文字依旧带在身上吗……”
比起其他的,明智光秀最先注意到的还是这样一件事。
“毕竟这是很重要的刀,而且现在也不会吵了。”对此,三郎选择在休整之时对明智光秀悄声说道,“不过宗三(指刀剑付丧神)我有让他去保护归蝶。”
“它能够离这把刀这么远?一般都是依附着本体,能脱离这把刀已经很奇怪了。宗三真的和义元左文字有关吗?”
“应该。”
“……应该?”
“应该。”
对于三郎完全没有诚意、让人无法相信的回答,明智光秀最终还是放弃了计较刀剑付丧神和刀剑的事。而周围一群竖起耳朵听着的武将,不管怎么听,都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很难懂的样子。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也下定决心将什么乱七八糟的付丧神隐瞒到底,明智光秀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保护归蝶夫人吗……我看不见它……不过,若是它能暂时远离你,那也是好的。”
“要叫‘他’。”然而对明智光秀的苦心,三郎只是一本正经的竖起一根手指,纠正道,“宗三是男性。”
“唔……这个,也有性别之分?”
“应该。”
从来就显得率直得过分的三郎,在付丧神这种事情上也依旧率直得过分。明智光秀倒是有想过请三郎将宗三左文字赐给自己,但是出于这把刀的特殊意义,即使三郎愿意,其他家臣也会强烈反对,甚至怀疑明智光秀的用心。这是打定主意要侍奉三郎,助他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的明智光秀,目前所承受不住的怀疑。
但是就这样将付丧神放在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啊。尤其是这是沾满了鲜血的凶器,前主被三郎斩杀之物化成的付丧神。
还是说,要去找一点对妖怪有威胁的东西?比如说能斩杀鬼怪的……人吗?
好像织田家目前最让人畏惧、战力卓越的武将是……
明智光秀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柴田胜家。
作为织田家老资历的家臣和战国时代出名的武将,哪怕明智光秀已经严严实实地蒙住了脸,柴田胜家依旧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哼了一声,态度冷淡地说道:“明智先生有事?”
哪怕是明智光秀还是“织田信长”的时候,柴田胜家也因为他的孱弱而少有好脸色,在织田信秀(信长之父)面前也从不掩饰对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行的支持。因此,即使是被曾经的家臣这么对待,明智光秀也没有感到心酸和被冒犯,坦然地点了点头:“并无。之前有武士输给柴田先生一把胁差的事传的很广,我认为柴田先生实在勇武过人。”
“那是自然的。”并没有全放下对明智光秀的怀疑,但柴田胜家依旧为对方的夸奖感到骄傲,“虽然他也很强,但是比不上我!既然向我挑战,就要做好将澄肌的胁差输给我的准备。”
澄肌……青江派的刀吗?
“看柴田先生的反应,应该是锐利无匹的好刀。”明智光秀道,“虽然打通了上洛的道路,但六角家的态度还不明确。为了防止万一,请在进军途中近身护卫信长大人。”
听到这句话,柴田胜家破天荒地给了明智光秀一个好脸色,虽然在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再好的脸色也显得凶狠:“殿下有难,我等自当全力护卫。”
“麻烦您了。”没能得到想要的保证,明智光秀也谈不上失望。
之前为了上洛,织田家和甲斐的武田家谈好了婚事,在织田家养女雪姬产子而亡后,又让织田信忠和武田家的六女松姬约定了婚约,至少这一两年内,武田和织田的关系不会破裂。
武田所在的甲斐那里……有身延山久远寺!日莲上人的佩刀,据说也是青江刀派的数珠丸恒次就存放在那里!
还有石切剑箭神社,里面供奉的御神刀石切丸也很有名。但是石切剑箭神社远在摄津国,摄津国附近的河内国是三好家的势力,而原本在摄津国的细川家又因为将军的缘由没落……
果然,目前先去找数珠丸恒次吧。
《付丧神记》中也有记述,付丧神被关白的护符烧的四处逃窜,随后又被高僧驱逐。倘若记述为真,那么与佛法有关的东西应当能压制住刀剑付丧神。但还不确定“时间溯行军”到底存不存在,来意是什么,也不能彻底将付丧神驱走,因此不能拜托泽彦和尚……但也不能放任付丧神,总要找到牵制的方法。
同为刀兵,数珠丸恒次应当能起到作用。
打定了主意,明智光秀重新站在三郎面前,低声说道:“返回之际,我想去一趟甲斐,请求得到你的准许。”
“哦?小光和柴田先生聊完了?想要去甲斐玩吗?”
“不。柴田先生新得的胁差很出色,让我也想要一把合适的刀。目前已经有了想要的,因此想去甲斐寻找。”
“那就去吧!”三郎满不在乎地应道,举起一只手,大声招呼道,“大家——接下来加速前进!”
“是!”
——
“殿下虽然带了那么多人马,但我还是觉得很担心。”居于岐阜城内,美貌惊人的女子(归蝶)蹙眉跪坐室内,朝着身边的侍女轻声抱怨。
新来的侍女小雪连忙低着头,笨拙地安慰道:“殿下必定武运昌隆。”
“我只想他快点安全回来。”归蝶抬起手,以袖掩面,拭去细碎的泪光,同时也朝着小雪道,“殿下有说,给我留下了叫宗三左文字的护卫,但我至今也未见过,不光如此,晚上总觉得有人窥视。之前还有人来报,说在殿前发现了一截断骨……”
“但、但厨房中有人认出来,那是蛇的骨头——”
“可蛇的骨头,头上怎么会有角!”
“这个、这……”
“厨房也有人说,烹制好的食物突然减少,可是已经出发的殿下不可能再进厨房。在岐阜城内已经如此危险,殿下那边我实在没办法放心。”
随着美貌惊人的女子轻声的啜泣,原本立在殿内的粉发男子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不可能的……浓姬(归蝶)、明智光秀、还有信长——时之政府,为何会将那个男人收纳为审神者!他是、他可是刀剑所要维护的历史中的人物!”
不管宗三左文字再怎么惊讶,他存在的这个地方,依旧是战国时代的岐阜城——这样的事实,让他忍不住将手摁在胸前的印记上,死死地攥紧了衣服。
“曾经被那个魔王打上的烙印,即使变成了付丧神,也还要再被那个男人加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