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月已西沉。
北风凄厉,卷起一阵阵风雪。
在极北荒凉之境,一片白茫茫,冰天雪地之上依稀能够看见一道星火般的光辉。两个女子,一个白衣胜雪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肌肤苍白,坐在雪面上屈膝托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女子。对面的女子衣着简单,面上蒙轻纱,一对似蹙非蹙的远山眉,一双褐色的幽深似谷的双眸也正凝着对方。
她们的外围有一道透明的屏障罩着,风雪不进,火光周围暖融,映得两个人的脸忽明忽暗,带上了一层晕黄。
“虞儿,”白烨笑吟吟地支颔望她,明明已经盯了一个时辰,却总觉得还是看不够,“你离开的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她也看见了江虞手臂上的一条条伤痕,虽然清楚江虞不愿提起,但忍到最后还是不禁出口心疼问。
江虞的眼神闪烁,嘴上却淡淡道,“甄儿想让我一蹶不振,但我熬过来了,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白烨扬起眉头,她记得甄儿说过她毁去了江虞的容貌,喂了她九转丸,抛她在马蜂林里被马蜂蛰咬。江虞不知道已经受了多少的苦,却在这里不疾不徐地说着“就是如此”?白烨不信,她心中替江虞觉得酸涩,咬住下唇片刻,松开的时候下唇上留下了一道青痕,白烨道,“虞儿,揭开你的面纱让我看看。”
江虞此刻眼中竟掠过一丝犹疑,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但这也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在这片刻后她立即又恢复了往日风姿,从容淡定道,“我容貌已毁,不希望让你看见。”
白烨心中一沉,苦涩道,“我不介意你是美是丑,是富贵还是贫贱,只要你是江虞,我都要你。”白烨盯着江虞的眼睛说出这番话,眼神真挚诚恳,这番话不是应景所用,而是发自于真情。
火堆啪嗒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江虞侧脸映着火光,忽而变得明亮起来,她扭头注视白烨,定定地望着她,乌黑的长发映衬如雪肌肤,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白烨站了起来,手穿过隐形的屏障外接住一片飘过的雪花,双手合盖住那片雪花,一道白光后再放开,此刻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块晶莹透明的雪花状小水晶。白烨走到江虞身边,就近靠着她坐下,肩碰着肩,侧首递出那片水晶雪花深情道,“人们都说雪花虽然美丽,但转瞬即逝,你无法在夏天看见雪花,也无法在南方瞧见大片的雪。但我可以将雪花的美丽保存,我用我的心替你保存,送给你——”
江虞眼眶渐红,接过那冰晶,高高举起仰头透过那冰晶望着天空,隔着风雪似乎能够看见漫天的星斗渐渐明晰。
“江虞,你还记得我答应为你出诊孙策的时候你曾经欠我一个允诺么?”白烨又悄悄挪近她,伸手盖住江虞放在二人之间的手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呢喃道,“你欠我一个允诺,而我现在要提的就是我的要求,我要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永世不分离。”
江虞心头一跳,扭头亦深情凝注白烨。
白雪簌簌,落在隐形屏障顶上,又被无形气流弹开,纷纷落于周围,围绕着白烨江虞,在周围堆积成了一圈圆圈。
“你愿意和我一起,即使这样?”许久,江虞轻轻揭掉面纱,露出那半张狰狞的、扭曲的脸,一双明目隐隐闪动着泪光,“即使我变得如此丑陋,你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生死不离么?”
在江虞揭开面纱之后,白烨的表情略略一变,眉头也皱了起来。
江虞嘴角抽动一下,扭过头似笑非笑,“怎么,你嫌弃我丑陋了?”
白烨猛然掰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扭过来面自己,激动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是恨极了甄儿,她让你这样饱受折磨,我恨不得杀了她为你解恨!”
能让性格温吞的白烨暴怒说出“杀人”二字,让江虞也着实一惊。江虞轻轻摇头漫声道,“这也算是我自食恶果,若当初不是我横加干涉,她未必会年纪轻轻就死去。”
白烨停顿后道,“虞儿,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我从前全都误解了你。你为江家赴汤蹈火,任劳任怨是为了报答江家对你的收留养育之情;你对甄儿曹冲处处退让,是为了弥补当初对甄儿的愧疚……虞儿,其实在骨子里,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活了十九载,你一直为别人忧心筹谋,此刻也该歇息下来,为你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江虞内心微微震荡,平静下来后冷笑道,“你莫要将我想得太好,我骨子里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江虞,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的女子。”
白烨听着知道她口舌伶俐,自己辩驳不过,于是再也不管,双手捧住江虞的脸扭过来,自己闭上眼睛亲吻上了她的嘴唇,以吻封缄,这就是堵住江虞胡言乱语最好的方式。
江虞刚开始还有点惊诧,粉拳推搡着白烨挣扎,但她越是挣扎,白烨就越是搂紧她,到了最后,她也不再挣扎,唇齿交缠,让甜甜爱意肆意蔓延。
一吻过后,江虞微喘,白烨气息长稳噙着笑,以额贴额近距离地望着江虞那动情的眼睛,温柔道,“江虞,你是我的了。”
江虞长长的睫毛抖动,她纵横商场官场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弱势的情况,抬眸注视白烨,抚摸她的脸,片刻后嫣然笑了。“你说错了,应该是——你是我的。”
白烨一愣,顺势压倒江虞让她躺在了雪面上,双手撑在江虞身侧,俯视江虞,而江虞正在仰视她。白烨长长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像是细雨般密集地散在两侧,轻轻地扫过江虞的脸。
外面是冰天雪地,但屏障里面却是非常温暖。这里四野空旷无人,雪已经渐渐地停了。白烨的背后是一片星光天空,华美闪耀叫人迷炫心醉。
江虞心神微熏,差点意乱情迷,她吸了吸气问,“白烨,我的脸……”
白烨不等她妄自菲薄,便像是小狗一般舔了舔她的脸,“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自戳双目,这样你就不怕我嫌弃你了吧?”
江虞不禁笑了,“你已恢复了法力,何时回阴司?”
白烨立即道,“不回去了,我要留在阳间陪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江虞挑起眉梢,怜惜地用指端在白烨脸上婆娑,“你是无常,你不会生老病死,但我是一个凡人,我会受伤,我会变老。如果五十年后,我牙齿也掉了,头发也没了,皮肤也皱了,比现在的样貌要丑陋十倍。而你还是现在光鲜的样子,你……”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舍你而去。”白烨赶紧捂住她的嘴,深怕她再说出一些妄自菲薄的话。
江虞眼珠子动了动,伸手挽住白烨的脖子。白烨愣了愣,松开了手。一双眼睛却凝注在了江虞的朱唇上,脸上霞光十色,缓缓俯身下去,张嘴含住对方的柔软温润唇瓣,一亲芳泽。
江鹤楼中,饶音绝突然发出了惊吓的一声,让同在屋内的江姗和阿弃顿时一呆。两对大眼睛同时滴溜溜地转向饶音绝,射出两道好奇的视线。
饶音绝关闭玄光镜,暗道现在的年轻人爱火甚浓,两个人单独相处之下竟然就把持不住,彻彻底底亲昵在了一处,叫饶音绝看得一脸无奈。
这个白烨,这个江虞,这两个人真是……
饶音绝一拍额头,无奈望天。此刻情浓,日后分离之时该如何痛苦绝望?她竟有些不忍想下去了。
江姗见她竟然开始在慢慢收拾长琴,于是上前一步忍不住问道,“饶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饶音绝无所谓道,“趁着不想见的人来之前离开呀。”
江姗焦急道,“那他们来了我怎么办?”
饶音绝一抬眼,背起长琴道,“自己看着办。”说罢一抖衣袖,竟然就真的扬长而去了。
“饶姐姐!”江姗追不上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饶音绝便消失在了楼梯处,她一跺脚气呼呼地生着饶音绝的气,回头见阿弃还傻愣愣地留在隔间里,心头冒出“一走了之”的心思,这么一想便一直觉得这主意是最好了的,与其被孙权和周瑜拉住问东问西,不如学饶音绝溜之大吉。主意已定,江姗便拽住阿弃径直往外落花流水般地奔逃。
哪知道一出门便撞到了枪口上,门前二人并排负手立在那儿,也才刚刚下马。孙权见江姗兴冲冲地从楼内奔出,横跨一步挡在她跟前问,“姗儿,你急匆匆要去哪里?”
周瑜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仰头望着二楼道,“江二小姐莫不是想逃吧?”
江姗闻言愠怒道,“谁说本小姐要逃了。”她挑起眼梢,打量二人道,“你们带了这么大队的人马来此作何?”
周瑜抢口道,“我们来捉一人。”
“谁?”
“你的姐姐江虞。”
孙权见二人斗上,有心调和,“我们听说这里有人在斗琴,其中一人应该是闻名天下的饶姑娘,另外一位我们猜想应该就是虞姐……咳,应该就是江虞了。江虞私纵重犯,背叛江东,我们来此就是想请江虞过府一叙,若有误解,也可借机解释清楚。”
他一通话连消带打,让江姗没有理由去拒绝,江姗道,“你们都想错了,江鹤楼里是有人在斗琴,但既没有我姐姐,也没有饶姐姐。”
周瑜好整以暇,似笑非笑道,“若不是她们俩,敢在江鹤楼斗琴的还能有谁?”
江姗一个小步上前,踮着脚仰着头冲着周瑜说话,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在身材高大的周瑜面前落于下风,只听她装模作样地道,“你听清楚了,方才在江鹤楼中斗琴的,一个是我——”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孙权惊掉了下巴,周瑜脸上是错愕。江姗再笑嘻嘻地随手指向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就是她喽。”
众人循着江姗的视线望去,但见一个面貌苍老的女子站在她的身边,见着江姗指着她的鼻子她似乎也很惊诧,那对大眼珠子里映着江姗的大笑脸,明晃晃地,像是太阳一般。
阿弃木讷地接受众人询问质疑的视线,不为所动。这时候一个极为小声极为谨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江姗在掐着阿弃的手心扯动嘴角道,“阿弃,快装晕……”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