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回(1 / 1)

堂屋内还残存着烧焦的气味,地面上白布已经烧尽,只留下一个人的漆黑的轮廓,周围散落几片黑色的残片。

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白烨见江虞还是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沉吟道,“他既然已死,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你是否担心他真的变成了一方孤魂野鬼,我会和万俟尘一起追到他,向他追魂索命?”

江虞轻咬了下唇,目视白烨道,“若他是,你会不会追魂索命?”

白烨道,“若他是,我责无旁贷。”

“假如今天变成鬼魂的不是他,而是你熟知的人。他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很冤枉。所以化成厉鬼想要找到谋害他的人去复仇,你还是会像今日对待别的魂魄一样无情地追魂索命,让他含着怨愤入轮回?”

“到了阴司,阎君和判官自会评判。况且,入轮回之前他会喝下孟婆汤,忘却生前一切,那么就不会记得这些仇恨了。”

江虞冷笑,“我以为死是最公平的,现在觉得死才是全天下最大的不公。”

白烨沉默片刻道,“你如今说这些,都是为了那个你不肯说出名字的人。”于公于私,她都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心。能让江虞失态、能让江虞如此愤愤不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江虞看着白烨的手背,上面的烫伤痕迹犹在,眉心一动道,“跟我来。”

门一打开,却见外面站了个全身素黑之人。

万俟尘不知道何时站在了门前。他铁青了脸问,“你方才说的人是谁?”

江虞道,“我不告诉你们,你们会怎样对付我?”

她刚抬脚便见一条胳膊忽然横在自己面前,只听万俟尘又冷冷问,“你不告诉我,我就抓你回阴司!”说罢,他就拽住江虞的胳膊,有力的五指犹如铜丝一般紧紧嵌着江虞的手腕。

白烨惊道,“万俟,她刚救了我们!”

万俟道,“难道你如今还不清楚她的心机?”他的手越掐越紧,江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见万俟尘狠狠瞪着江虞道,“你忘记了这个女子是如何设计陷害你的?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是将你当成一枚棋子,必要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你,之前发生的事情不都是例证?当她后来得知你的确是阴司无常的时候,她又看上了你的身份,对你施以小恩小惠,让你对她心生好感……白烨,你空长了一双辨识人鬼的阴阳眼,你到如今还看不出这个歹毒女子的心机么?!”

这一段话,将白烨和江虞的关系一分分拆解,一寸寸剥离。万俟的话很难听,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出口的恰恰是真相。

一直以来,江虞都在利用白烨。

江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目的会被人无情地揭穿。她曾经想亲自开口告诉白烨这些,但发生的事情往往让她留下白烨。如今的白烨伤痕累累,她不知道为自己受了多少的伤,遭遇过多少危险。如今万俟尘将话挑明,反倒让她有一种释然感。

江虞自嘲一笑,道,“白烨,黑无常说的都是事实,你该离开了。”

时间很安静,空气仿佛在凝结。

堂屋里的灰烬沉默地铺在地上,好像也在静听这一场精彩非常的闹剧。

“一直以来,你们都认为我很傻是不是?”白烨的声音穿透了空气,同时进入到万俟尘和江虞的耳中。她抬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清秀的脸在昏暗的堂屋内被灯火照的忽明忽暗。“我承认,当失去法力之后我的脑海里好像充满了凡人的想法,谁对我好,我就会想着对谁好。”

江虞的嘴巴动了动。

她对她不好。

她又为什么会对她好?

白烨疾步走过来,坚定地按住万俟尘的手臂,看着他一字字道,“万俟,若说利用,你前世也曾利用过我去接近我的父亲。”她扭头转视江虞,“我若能原谅你,你是否也可以原谅江虞?”

“你——”万俟尘怔住。

“话说到头,这是我的事情,终究是要我去解决。”白烨用力地抓住万俟尘的手臂。

三个人站在门口,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江虞目光几变,紧咬着下唇不松。

半晌,万俟尘首先松了手,愤愤地背过身,一言不发地跃上了江家屋顶。高大的身躯在屋顶上停顿了一瞬,侧过脸扫视了白烨和江虞。

白烨没有看他,垂着头望着门前石阶。

江虞稍仰着头,径直与万俟尘隔空对视,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下唇留下一个深刻的青紫色咬痕,微微渗出点血。

万俟尘的背影消失在屋顶后。

江虞和白烨仍旧站在门口。

半晌,江虞伸手想要去碰白烨,但白烨却缩了缩身子避开她。江虞的手僵直在半空,愣了愣,还是收了回去。她道,“我叫人去拿烫伤的药膏……”

白烨闷声道,“它自己等一会儿就会愈合,不用敷药。”

江虞似笑非笑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万俟尘说的对,我江虞就是那样的人,你该避而远之。”

白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侧对着江虞,迟疑地将话问出口,“在你我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一时一刻,你对待我的举动是——出自于真心?”

她好不容易将这话说出口,但又害怕得到答案,之后的沉默又让她想要落荒而逃,当做这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

这段语句就好像一颗石子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潭里,除了刚开始听见的一声落水声之外,再也得不到回音,甚至原本还在水面上荡漾的一圈圈波痕都在渐渐地散去。

慢慢地,白烨的鼻子变得酸涩。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然后苦涩笑道,“至少你和我挑水喂牛的时候是真心的。”她竟自己开始安慰自己。但江虞还是不吭声,白烨也不敢去正眼瞧她,她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要让泪水从眼睛里不争气地流下来。

堂堂无常,竟在一个凡人面前哭,那是如何地没有面子?

但白烨在江虞面前早就没有面子了。

她扬起下巴,假装高傲地从江虞面前走了过去。

但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吃在了嘴里,酸涩、苦涩、艰涩。

江虞明明看见她哭了,却没有阻止。她就站在堂屋前,看着白烨越来越快地消失在门口,她没有问白烨去哪里。

但有人阻止了白烨。

一个小厮差点一头撞到了白烨的身上,白烨推住他的肩膀。小厮抬头见是这位白姑娘,满是愁容的脸上顿时闪现一道亮光,急忙忙地道,“白姑娘,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门口来了一驾马车,大伙儿还为早上的事情惊吓着不敢动它,我正想来禀报大小姐。”

白烨闷声道,“她就在里面,你去吧。”

小厮奇怪道,“白姑娘不跟着去?”

“这是你们的事情,我跟去做什么。”她说罢扭头就走。

小厮摸摸脑袋,不明情况。嘴里嘟囔着道,“这白姑娘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他虽然奇怪,但脚步一刻不停。

等到了堂屋前,小厮看见堂屋的一扇门合上了,另外一扇却打开着。他小心地跨进去,看见大小姐江虞背对着自己站在角落阴暗处。

“大小姐。”小厮拱手道。

江虞一愣,抬袖拭了拭眼角,冷声问,“什么事?”

“门口有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

“马车?”江虞声音闷闷地,转过身时却又恢复了平日神色,“现在连府前停了一辆马车都惹得你们如此惊慌,以前的底气哪里去了?”

小厮吓的面色惨白,“小的……小的……”

江虞睨着他,道,“跟我去门口瞧瞧。”

门口的马车看起来像是刚从地底挖出的一般,车轮满是坑洼,马匹出奇瘦弱,仿佛风一吹便会散架似地。马车车帘是沾满灰尘的破旧灰色发黄布幔,车身的木头早已腐朽却能坚持着不坍。

清晨是一具女尸。

现在又是一架诡异的马车。

越来越多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江府,有下人开始窃窃私语,说是江府造孽太多,赚的钱太黑,导致厉鬼前来索命。

江虞充耳不闻,镇定从容地从人群中走出。

下人们见了她,个个都闭嘴不语,躲站在一边。有不少人见她来了也安下了心。有江大小姐在的地方,就算有再大的危险,也总能够化险为夷。

江虞见到那马车眉心拧着,面前的人纷纷让开。走到马车前,那马见了她仰天嘶叫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凄厉。马眼竟然流出血水来,形状可怖。江虞身的侍女纷纷往后惊退,连江虞都不禁微微动容,但她毕竟是沉稳出了名的,稍稍一惊之后重新恢复了平静。

那马不走,只低沉地喘气,似是病重的老者,奄奄一息。

江虞透过马车门帘处破开的洞和缝隙,隐约看见里面有一人躺着,身上盖着满是破洞的被子,红色的衣角露在被子外面。一只手从被子探了出来,手心握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猫眼石。

“姗儿。”江虞低呼。踏上马车就要进去救人,却又听马嘶叫一声,啸声尖锐刺耳。

马的前蹄高高抬了起来,像是受了惊一般就要往前奔驰,江府自然无人敢拦,管家急地手舞足蹈吆喝小厮上前拦马;几个丫头受到惊吓竟翻白眼晕了过去;还有几个护院的武夫才冲到马前,便被那马一脚踹翻,躺在地上顿时动弹不得。

还是有几个大胆之人舍命围住了那马,那马一时之间也无法跑开,只能试探地左突右闯,不断地绕着圈跑动着。

江虞跌到马车之内,左右颠簸着。顾不得其他一下子掀开了被子,那红衣女子果然是江姗!

“姗儿,醒醒!”

江姗经过这样激烈的冲突,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瞧见是江虞便摸着脑袋问,“姐姐,我这是在哪里?”

江虞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驾马车。”

江姗透过摇摆的门帘看见了外面的情况,一下子脑袋全清醒了,揭开门帘惊道,“这是什么马,竟然这样凶!”她顿了一顿,毅然道,“姐姐,我们跳车!”

“姗儿,一不小心就可能丧命马蹄之下,你……”

江姗道,“姐姐,以前都是你保护姗儿,这回让姗儿保护你。”

江虞终于点头道,“嗯。”

她刚要跳的时候,却听外头的的人喊道,“你们不必急着跳,我会驯服它。”

这温和的声音姐妹两个再熟悉不过,除了白烨还能有谁。

江姗一喜,摇摇晃晃揭开门帘喊道,“白烨,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地,真能够能驯服这匹烈马?”

江虞此刻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屡次三番伤害她,她竟还回来搭救自己?她捏紧了手,望着外面那道看起来纤弱但意志却无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影子,才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在刹那间翻涌了上来。

她拉住江姗道,“姗儿,你先回来稳住自己,别让她分神担心。”

江姗回头愣愣地望着江虞,点了点头。

“嗯。”

白烨骑到了马背上,这马没有缰绳,没有马鞍,全身光秃秃地。白烨只能扯住马车架在它身上的一条横杠稳住自己。

外围的人见到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竟敢孤身骑在这样一匹烈马背上,都是一惊。有几个护院胸腔内因白烨勇敢的举动燃起了一股勇气,纷纷撩起袖子上前帮忙。

白烨喊道,“你们别上来,速去找几根结实的绳子,一圈一圈地往这马身上套!”她在马背上颠婆,头晕眼花,连声音也跟着颠。

一个护院应声去了。

白烨此刻觉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吐了。

这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刻也不安分不知疲倦地在这里折腾。若是寻常人骑了上去早就被它甩下身惨死在马蹄之下,可是白烨不是寻常之人,她的毅力早就超出了常人。她抓着横杠,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望着马头,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跃上死死地抱住了它的眼睛。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吓得呼吸停滞。

白烨此举无疑是最大的冒险。若是没有抱紧马头,她很可能就惨死在马蹄之下;即便被她抱住,她能做什么?

拿来绳子的护院也怔住了。

白烨默念一声,“对不起。”食指和中指一用力,双双扎入马的眼眶里。又听马凄惨地嘶叫,前蹄再度抬起,白烨果不其然被掀翻在地。

只见血水汩汩地从马眼流出。

而白烨此刻就在那马蹄之下,只要马一落蹄,她非要立毙当场不可!

“还不动手?!”白烨躺在地上厉声喊。

护院这才回神,按照吩咐用绳子一圈又一圈地往马头上套。几个人几个方向猛力往后一拉。

白烨瞳孔里映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她闭上眼头往侧边一歪。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白烨心想自己此刻或许真的要“死”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可能是笑自己的痴傻,明明知道江虞一直在利用她,却一直不敢正视这些,却一直在帮她欺骗自己。

最会骗人的不是别人,而是内心的自己。

这叫自欺欺人。

“踏——”耳边的声音惊回了白烨,使得她立即清醒起来。马蹄落在了她的边上,只离她半分之遥,她几乎能够感觉到那马蹄上坚硬的部分就蹭着耳朵过去,冷汗浸湿了她的背。

白烨连翻了几圈,捂着腹部抬起头看着那凶横的马一点一点被江府的护院牵制住,又有几个人过来帮忙,一圈一圈的绳子将那马套得结结实实,最后再也动不了分毫。那马的眼珠子一直往外流血,最后静止的时候,它竟然蓦然地侧倒了下去,口吐白沫、马蹄抽搐之后气绝身亡。

江姗扶着江虞跳下了马车。

江府老老少少全都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将江姗和江虞围堵地水泄不通。

白烨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人像是蜜蜂见到了蜂蜜一般殷勤,她默不作声地踉跄着起身,拍掉身上尘土。刚走了一步,发觉右脚有些疼痛,她按了按脚踝,安抚自己会好一些的,扭头朝着外围走去。

一个婢女终于发现了她,追道,“白姑娘,你回府好好歇息吧,你救了大小姐二小姐,江府一定会报答你的。”

白烨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找大夫,谢谢你。”她拍了拍婢女的肩膀,对着她笑了笑,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我一直都错了。

她并不孤单寂寞。

寂寞的。

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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