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间信步而行,岳王府很大,虽比不上皇宫的奢华辉煌,却也称得上是富丽堂皇,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不‘精’巧别致,美仑美奂。-
回廊至尽头,却是一片天然湖泊,湖水明净碧蓝,又兼翠竹数杆在风中飘摇,‘欲’显清幽安静,她在栏杆上坐下小憩,忽见竹林旁有人影一闪,那身段那服装那姿态,竟似是涟漪。
她以为涟漪随着‘侍’卫而来,张口便叫了一声,那人影停住,遥遥的向她望了过来。
云不染跑过去才知认错了人,那‘女’子面上遮一层浅绿面纱,‘露’出的一双眸子幽若深潭,清丽出尘,映着这翠影幢幢,竟让云不染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并不是人,而是坠落竹林间的‘精’灵,只一双黑眸安静流转,便有道不尽的清‘艳’绝伦,飘然若仙。
此时,这‘女’子正微微挑眉略带困‘惑’的看着她,云不染微笑致歉:“对不起,我想,我认错人了!”
绿纱‘女’黑眸微弯,对她点了点头,遂飘然而去,云不染注视着她,见她穿过竹林,很快便消失在一扇古朴的竹‘门’后。
云不染呆立半晌,正要茫然而返,忽听竹林中又似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回头一看,里面竟藏着一个人,一袭墨绿衣裙,竟与那竹‘色’无二致,她躲在极隐蔽处无声无息,若不是云不染听力极佳,断然不会发现她。
此时她自然也没发现云不染,只是踮着脚,一径往那竹‘门’里瞧,云不染好奇心起,蹑手蹑脚的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女’子的面目,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雪肤浓眉,面容娟秀,独一双眸子却冷冽如刀锋,许是意识到有人在看她,邃然转过头来。
一与云不染照面,她的脸便在发生着极细微的变化,微抿的‘唇’陡然上扬,那双冷冽的黑眸也在瞬间恢复一片恬静乖巧,她对着云不染福了又福,转头就要离去,云不染急促的叫:“等一等!”
‘女’子伫足回头,安静的与她对视,两条浓密而秀‘挺’的眉微挑,眉宇间英气勃发,让云不染几乎是不加思索的想起了清凉宫里的疯‘妇’。
疯‘妇’也有这样两条漂亮的眉‘毛’,浓黑,整齐,眉形美好,映得一双眸子流光四‘射’,她呆呆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绿痕,娘娘可有什么吩咐吗?”少‘女’安静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云不染问。
“在大萧,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娘娘?”绿痕眉眼含笑,“不过,奴婢却是头一次见到娘娘。”
云不染“哦”了一声,仍是对着她发呆,凭心而论,除了这双眼睛,这‘女’子与疯‘妇’并不相像,可是,她是着了哪‘门’子邪?为什么要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连在一起?
愣怔间,绿痕已又朝她行了礼,转身离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竹林深处,云不染脚步轻移,也到竹林里溜了一圈,经过那扇竹‘门’,出于好奇,她还往‘门’缝里瞅了一眼,里面还是一片翠竹,她怅然一叹,‘欲’待按原路返回,忽然一阵秋风飒然,吹得遍体生寒之际,也将一股奇异的幽香吹了过来。
那香气浓烈,然浓烈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极淡极轻,似是草‘药’的泥腥,又似是鲜血的甜腥,若不是她嗅觉灵敏,是断然闻不出这股气息的。
她有心进去探察一番,又觉十分不妥,此番本为探病而来,又是初次登‘门’,怎好不经主人允许,随意四逛?这样一想,当即压下那股好奇心,沿着回廊返回。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又似起了风,熹妃便催他们回:“皇上快回吧,这天儿眼看就要变了,皇上龙体要紧,逸风这儿,请皇上不要太过焦心,他有皇上真龙庇佑,会平安无事的!”
两人当下便拜别回宫,这一路冷风寂寂,有稀薄冷冽的雾气自道路两旁的草木间漫漫而起,天空亦是铅云密布,风刮在脸上,竟有些微的疼,云不染打了个喷嚏,不自觉的抱紧了双肩。
四季当中,她最怕的就是冬天。
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便是在滴水成冰的季节离去,那时她年纪尚幼,‘奶’‘奶’将她抱在怀里,对着父母的遗像低泣不止,而窗外,却是寒风肆虐,似虎狼咆哮,吹得树干呜咽,吹得窗帘哗啦啦的响,那真是平生听过的最冰冷最凄凉的声音,永世难忘。
一袭还带着温暖体温的大氅轻轻的披到了她的肩上。
她回头,看见萧逸庭温暖宠溺的眼。
“冷了吧?”他柔声说:“等会儿回宫,到雨‘花’池里泡一泡,再喝上一碗姜汤就暖和了!”
他突然的温柔让云不染很不习惯,语焉不详的啊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天,天‘色’暗沉,似是有极细的白‘色’粒子飘落下来,她喃喃自语道:“竟是要下雪了吗?”
“你好像很不喜欢下雪。”萧逸庭看着她。
云不染嗯了一声,记忆再度回到现代,父母去世的那年冬天,‘奶’‘奶’因过度伤心病倒,风雪‘交’加的夜,她拍响邻家的‘门’,求他们送‘奶’‘奶’去医院,一路上,漫天的风雪差点将她唯一的亲人淹没。
及至大了些,读红楼梦,读到那句,一年三百六五日,风刀霜剑苦相‘逼’,忍不住泪水狂流。
“我喜欢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云不染喃喃的说:“最好每个季节都像‘春’夏之‘交’,有风有‘花’有太阳。”
“朕也不喜欢下雪!”萧逸庭眯起双眼,面前浮现出冰天雪地里,冻得发紫发青的两具尸体,那是他一生中最深最痛的梦魇。
“可是,再不喜欢,四季总是在按着既有的规律轮回,习惯了就好了!”他说完,突然伸长手臂,将她从另一匹马上捞了过来,拥在自己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喃:“云丫头,这个冬天,有朕,你一定不会觉得冷。”
云不染缩了缩肩,没再反抗,然而后背却灼热的烧了起来,他贴得她太紧,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面上红了红,她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转移话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蔓妃是假的?”她问。
“一开始就知道。”萧逸庭回答。
“啊?”云不染惊呼,“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萧逸庭笑,“朕与阿蔓青梅竹马,她的声音她的气味朕再熟悉不过,皇叔想让人来假扮她,想让她来杀朕,这招其实再愚蠢不过,平白无故又把老三的‘性’命搭了进来。”
云不染却开始纠结另一个问题:“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好?”
“朕对她好吗?”萧逸庭微笑,“有些好,其实是不好,有些不好,其实是好。”
“说什么云里雾绕的?听不懂!”云不染咕哝:“如果你一开始待她就是假的,那你演戏的水平,还真是高。”
“是你太傻!”萧逸庭轻拍她的脑袋,“有的时候,你聪明的让朕惊叹,可是,有的时候,你却又笨得让朕想笑,朕看着你在那里吃醋发火掉眼泪,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云不染满脸黑线,鼓着腮吼:“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态呀?你是不是看我过得开心,你心里特别不舒服?”
“是!”萧逸庭认真的说:“朕看着你为南宫开心高兴,朕心里特别难受,朕的难受,就跟你这些日子一样,像是有一条嫉妒的小蛇,在心里拼命的啃,一颗心被啃得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云不染心里一‘荡’,嘴里却仍逞强:“咦?某些人不是天天嫌我丑吗?”
萧逸庭轻刮她的鼻子,“某些丫头不是也说过,只是把朕当兄弟当朋友的吗?”
“我现在还这样以为呀!”云不染仰头去打他的手。
“那好呀!朕回宫就招新来的余妃‘侍’寝!听说她是萧都第一美人呢!”萧逸庭亦把脖子仰得高高。
云不染心里一颤,想到了后宫那群‘女’人,情绪陡然低落下来。
她从来没想过,要做帝王的妃子,这意味着,她自此就再也离不开这重重深宫,更离不开那些‘女’人们可怕的眼神。
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不是深宫里日夜等待承宠的寂寞和哀怨。
她闷着头不吭声,萧逸庭却以为她生气了,一迭声的赔罪:“好了,朕是胡说的!朕回去就立你为后!朕有你就够了!你也知道的,朕后宫里的‘女’人,一直都是摆设而已!”
“可她们存在着!”云不染郁郁的说。
“你什么意思?”萧逸庭看着她,面‘色’微变。
“没什么。”云不染沉默半晌抬头:“我只是想好好的想一下。”
“你要想什么?又有什么好想?”萧逸庭面‘色’铁青,语气冰冷。
云不染扭开头,平静的说:“是,我是喜欢你,可是,两个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就一定适合在一起,你不了解我,我想要的,不是深宫的生活,或许,你根本并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你的佳偶,我们其实并不适合!”
萧逸庭死死的盯住她,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跟南宫适合,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不染无奈的解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仔细的想一下,好不好?”
“朕给你的时间够多了!”萧逸庭面‘色’铁青,咄咄‘逼’人,“朕只问你,到底要不要做朕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