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风沙滚滚,让天色亦带上了一抹昏黄。
“这茫茫戈壁,穷山无尽,恶水滔滔,居蔡地乎……大不易啊!”
上阳朝牵着马匹,亦步亦趋的跟在荀少彧身后,幽幽叹息一声。
荀少彧淡淡一笑:“吾人族先辈,自荒蛮大地披荆斩棘,何曾惧过艰辛困苦。”
“上古三皇五帝治世,七十二王奠定人道鼎盛之势,其后有虞、夏、殷三朝厘定九州之功。”
“这些先辈人物当时的处境,哪个是容易的?”他的话语固然平淡,但此中激昂之意,令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上阳朝微微一愣,面上舒缓一些,道:“哈哈哈……是极,是极,大夫所言醍醐灌顶,让老夫耳目顿开啊……是老夫失言了!”
荀少彧抿了抿嘴,对于上阳朝的态度,颇为不置可否。
“老先生来这练兵场,可是有何要事?”
荀少彧将湯邑政务,尽数托付于上阳朝之手,一心投注于练兵之事。
毕竟有着吕国荀氏这张虎皮,荀少彧也不怕上阳朝篡权夺位。
毕竟上阳朝的元神修为,在蔡地或许可为第一人。但放眼诺大吕国,乃至豫州大地,甚至连前五百之数,都未必能有他一席之地。
但炼炁化神毕竟是炼炁化神,先天真人一般的成就,炼就元神法力不再为凡俗中人。
故而平常之时,荀少彧对于上阳朝也是尊敬有加的。
这不仅仅是修为境界上的悬殊,也是对上阳朝数十年如一日的资历,给予的一定认可。
上阳朝面色微肃,稽首道:“大夫,老夫今日心绪不宁,故而问天一卦,卜算前程……”
看着上阳朝的面色,荀少彧微微紧了紧拳握,道:“那么,此卦如何?”
能让上阳朝如此慎重,荀少彧已经对于卦象有所预料。
“此卦……唯大凶兆矣!”
上阳朝的面皮抽搐,艰难的开口。
大凶之兆,杀身亡族之祸!
在卦象六十四相中尤为少见,但一见即是九死一生之灾。
“是吗……”荀少彧眸中清冽,远远眺望着戈壁,也不言这卦中详尽。
须知人族卜卦之术,可追溯至古帝宓羲氏。人王宓羲氏衍先天八卦,演变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有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之象,开辟了人族先河,凭此大功大绩登列于五方五帝之尊。
有此大神通者证道,方有先天八卦大兴于世,而人族精通卜卦之数者,着实不在少数。更有着一些大人物,本身就是卜数高人,精研先天八卦之道。
如此历经数十、上百万年岁月之后,卜卦之术仍是经久不衰,为历代勋族贵裔尊崇。
以着上阳朝元神功果,这一卦的精确性还是有的。除非是某一尊大能人物,搅动天机变化,才能蒙蔽上阳朝的卦象。
荀少彧神情淡定,轻声问询:“是哪一方向的凶兆?”
上阳朝叹息道:“南方……”
这南方戈壁,唯有群蛮时时威胁蔡地,对于上阳朝回应,荀少彧多少也是心中有数的。
“大夫,以老夫来看,怕是这次蛮人大举入境,湯邑数千黎庶凶多吉少矣。”
上阳朝毕竟是居于蔡地数十载的老人,焉能不知得,这千里蔡地是凭着谁,才一直存在于群狼窥伺之下。
若无荀太常这一尊大宗师的威慑,仅凭着他一己之力,面对三尊接近大成蛮体的蛮人,根本毫无胜算之可言。
“危矣?”
荀少彧闻言,蓦然停住脚步,细细咀嚼一番,冷冷笑了一声,道:“这可不见得吧……”
他捏着马鞭,面容沉凝着:“他纵有强兵,但想要拿下湯邑这块磐石,也要崩他颗牙。”
“还有,老先生真的以为,荀少伤他们就会短视,看着蛮人攻破吾南蔡?”
“一切尚未可知呢……”
…………
呼延部族!
人声鼎鼎沸沸,一个个身高数丈的汉子,踏步间犹如重锤敲地。
这些巨汉们,胯下裹着一层兽皮,背脊、上身有着纹身,头发散乱披着,一个个的目光似如嗜血野兽一般。
江谲、呼延明、楼介三人携手站于高台,望着下方数千蛮人。
“诸位……”
“诸位……”
江谲开口似如狂风怒号,众多蛮人耳畔中,全然是江谲的声音,在回响的不住。
“今日,吾等在此祭祀先祖!”
江谲呼喝间,舌尖绽放雷霆一般,空气纷纷发出爆裂之音。
轰——
强横的气势宛如实质一般,压在众人心头,带着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压抑。
然而,这般声势气魄,愈发让蛮人们为之信服。
蛮人们人影簇簇,强横的气血浮动,一道道精气仿佛狼烟滚滚,数千蛮人几乎就是一片狼烟浩荡,煞气滔滔犹似大江大河。
这般威势之强,震碎重重霄汉,让周匝云气四散奔腾。
“先祖在上,”江谲单膝跪地,朝拜上苍。
“先祖在上……”一个个蛮人纷纷跪地,遥拜苍穹。
蛮人憧信古蛮为祖,古蛮者地养天生,也为一时主角,天地主宰。
“吾等尽起三部之众,誓要踏平湯邑,全得蔡地!”
他五指伸开高高举起,似如一座山岳一般的力量,搅动着周匝空气。
蛮人崇拜力量,也信服英雄。而江谲就是蛮人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也是这方圆万里之内,最为瞩目的英雄人物。
以他的声望,足以压下敌对蛮人,让他们不敢有一丝杂音。只有着欢呼阵阵,唯有着敬畏恐惧。
“尽起三部,踏平湯邑,”
“尽起三部,踏平湯邑,”
呼延明、楼介率先呼喝,顿时之间,数千蛮人呼啸喧哗,声浪如潮如汐澎湃。
轰——
云浪翻翻滚滚,狼烟中一头三头六臂的魔神之相,似一座高山巨岳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
这一尊魔神之相,带着磅礴魔威,凶焰滔天彻地,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九州大地。
轰隆隆——
军阵齐发,八百骑兵,八百悍卒,以一百人为一方阵,缓步而行之间,军势弥漫而起。
苍穹中雷鸣轰然,荀少彧矗立邑墙,一身黑色甲胄,眉目飞扬间自有一股威势。
他腰间配着朴刀,略带稚嫩的面庞中,带着冷然狷狂之意。
“这雷……观之不善啊!”
荀少彧观望天穹,道道雷霆交错,似有杀机潜伏,眉宇微微蹙着。
主世界中诸般灵机活泼,三千大道显化于世。
似如神话中一般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便是主世界这般灵机活泼之故。
甚至有大贤大圣之辈,言出而法随,一举一动必带天象应和。
故而,每逢大事,天象必有征兆!
一如四月酷暑,五月大寒,六月飞雪,晴天霹雳之象,皆为天地征兆之一。
有着这般征兆临近,让荀少彧知道大战将至,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几名百将默然站于荀少彧身畔,神色肃穆萧杀。
蓦得,身畔一名百将,低声道:“主上,蛮人之势远甚于吾湯邑,蛮人三大首领皆是临近宗师的强人,如今邑中备务空虚,一旦让蛮人杀来,着实可忧可虑。”
这名百将是跟着荀少彧,从烨庭来到湯邑的八大百将之一。可谓是荀少彧的家臣,故而对荀少彧以‘主’称之。
倘若荀少彧身死,这八百骑兵,也要跟着他一并陪葬。因为这些骑兵,已经都是荀少彧的家兵,可谓一言决之生死。
荀少彧扶着邑墙,道:“不用忧,也不用虑,该来的总会来。蛮人势强至斯,而蔡地积弱多时。两者一如石一如卵,蛮人如石,蔡地似卵。”
“强弱悬殊,也不怪尔等心中忐忑。”
“主上……”
数名百将单膝触地,道:“主上,末将等人固然不畏死,然而心忧主上周全,不能尽心啊!”
“还请主上速速暂离,末将等人誓死不失湯邑,誓不堕吕国声威。”
荀少彧哼了一声,道:“放心吧,蛮人破不得湯邑,这与蛮人而言,乃取死之道尔。”
吕国之势碾死区区蛮人,就似碾死几只蚂蚁臭虫一般。
固然,遍布数方大洲的蛮人强大,让诸多大诸侯束手无策。但只是局限一地一域的蛮人,又如何是吕国这般大诸侯的对手。
“况且,上阳先生已经动身,去拜访北、东、西三蔡之地,以期说动他们三家。荀少伤他们三个可不似吾根基浅薄,以他们三家的势力,必有宗师在侧。”
荀少彧眸子开阖间,略显峥嵘姿态。
“一旦他们三家出手,这蛮人攻势,自然就迎刃而解,用不着狼狈弃邑奔逃。”
荀少彧似乎极有自信,荀少伤这三家会有援兵一般。
固然荀少彧与荀少伤等人毫无干系,甚至还有些许不愉快。
但在大是大非,千夫所指之下,荀少彧自矜他们也不能作壁上观。
这就是荀少彧的一场豪赌,胜则蔡地安稳,败则自断根基。就看一看他们三家,是否如荀少彧所想,会拥兵来援了。
“报!”
一名斥候骑马飞奔,到了城邑下,一跃跳下马背。
这斥候身手矫健,看似武道不浅,直向邑墙而上。
到了邑墙,斥候面相荀少彧,单膝跪下,垂头喝道:“报!!
“禀大夫,西南五十里之地,有蛮军出没。”
五十里路,寻常精锐急行军,能有一时半刻也就到了。但蛮人们身形高大,一步顶得上常人数十步。
五十里地的路程,在蛮人眼中已是尽在眼前。
荀少彧闻言,紧了紧手掌,笑道:“看吧,看吧,蛮子们这是耐不住,想要试试吾家兵锋利否?”
…………
山崖溪谷间,数百头狼兽狂奔,其后上千巨汉,身上背着战斧厚盾,面露凶悍之色。
从江谲起兵,麾下战兵行进神速,竟然横跨数千里,已然临近蔡地。
这上千数蛮军,几乎皆有【易筋煅骨】的武力,有着一头莽牛力量,身形来去如风,百十里路眨眼即过。
如此力量,若不是考虑到高端战力的缺乏,甚至大可祸乱大半吕国。
江谲矗立于山崖之上,呼延明、楼介二人也站于身畔。
看着溪谷间,蛮军兵势高涨,江谲面露得色。
“两位老弟,有着咱们儿郎之势,咱何事不可为?”
他畅然大笑间的狷狂得意,似乎已经将蔡地攥在掌心一般。
仿佛已经人道气数加身,炼就大成蛮体,更进一步的证就,堪于纯血古蛮相类的圆满蛮体一般。
在这一股情绪下,迅速淹没了江谲的理智。他面上的得意之色,简直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
然而,呼延明却没有多少得色,反而蹙眉看着谷口,心虑颇深,喃喃自语:“谷口狭,山势险,这可真是个伏兵藏甲的好地方!”
说话间,心中那一股惊惧之意,几乎让呼延明,都抑制不住这涌来慌乱的心绪。
轰——
一声惊雷,陡然划破苍穹!
幽蓝的雷光,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嗯?”
江谲心神一直为何,骤然一紧。
他看着幽幽的谷口,目光一定,却有不知为何,还有些小小的心慌意乱。
哞——
一声低沉的牛哞声,沉沉的响起。
这一声牛哞,犹比之千斤之重。让江谲眸光一凝,脸色微微冷意浮现。
一丝很弱很弱的威胁感,让江谲的目光也渐渐危险起来。
踏——
踏踏——
千百步伐汇聚成一道回音,一名名甲士高举长弋,结成一方方军阵。
军势弥漫,化为一头大力莽牛真形,正在咆哮连连。
军兵们布着整齐有序的兵阵,长弋指向蛮人们,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化身为一台台绞肉机械,杀戮着蛮人的战兵。
呜呜呜!!
一个个号兵鼓着腮帮子,吹动牛皮号角。一名名骑兵屹立于方阵之前,刀出鞘、披重甲,跃跃欲试的看着前方。眸中散发着眸中火热,要将临近谷口的蛮人,一并融化干净。
“狭路相逢,”
荀少彧徐徐拔刀,身后数十骑兵,都缓缓拔出朴刀。
“垂死挣扎,”江谲神情阴沉,看着远方守住谷口的兵阵。
虽然谷口狭窄,不适合蛮人大部队的冲锋,让江谲以力压人的想法,失去了大半实现的可能。
但就凭他们区区几个小崽子,就想要拦住他麾下千余战兵,也是不吝于天方夜谭。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