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衬衫的第一感觉,并不是撞鬼了,或者匪夷所思,而是心中一突,十分慌乱。
不过,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上杉清有些不耐烦,既然人到齐了,他也懒得再和这种小喽啰浪费时间。
一个探手,人高马大的花衬衫就像小鸡一样,被掐住了后颈肉,落入了上杉清的手里。
上杉清动作很慢,甚至有些优雅。
他轻轻的把左轮手枪塞进花衬衫的右手,然后握住他的手腕,贴心的帮他把左轮顶在了脑门上。
“我说,该你了,别发呆啊。”
“看你也是个老手,赌品没那么差吧?”
花衬衫刚想说话,就被上杉清一个转手,从擒拿后颈变成了卡住喉咙,只能支支吾吾的,半个字吐不出来。
他费劲的想要挣扎开上杉清的钳制,但是那双白净有些纤细的手,却犹如钢铁枷锁一般牢固,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有惊怒变成了恐惧,最后只剩下深沉的绝望。
上杉清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言语。
“这把枪里有手脚吧?看你那成竹在胸的样子,你能操控这种赌局?”
“那么...你用这种俄罗斯轮盘赌,赌杀了多少人了呢?”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死在赌局上的一天呢?”
“这叫报应,下辈子做个好人罢...”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下辈子不要与我为敌了--这样更有气势一些呢?”
上杉清自言自语着,慢慢的将花衬衫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然后,下压。
众目睽睽之下,第二声枪响响起。
如同西瓜摔在了水泥地上,红的白的四处飞溅,这把左轮看上去威力倒是不小,近距离开枪,花衬衫的整个脑瓜子都被轰穿。
一脸惊惧的尸体摔在了地上,上杉清心中并无怜悯。
若有若无的蜃气外放,挡住了血花和脑浆,一声重物落地的噗通闷响,紧接着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那些赌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赌场的管理者? 在他们面前被一枪爆头。
上杉清弯下腰? 捡起那把左轮枪,有些不自觉的笑着? 摁住了击锤? 向天鸣枪。
直到子弹打空,他才长长的笑了一声? 聚气大吼。
“诸位,下班了!打烊了!”
“明天再来玩吧? 如何?”
现场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衣冠华丽的男女们从赌博的刺激感中挣脱? 不要命的狂奔,赌场的工作人员也吓得抱头鼠窜,那些穿着黑西服的雅库扎倒是气势汹汹的围了过来,不过眼中多少带了些忐忑。
头儿死了? 群龙无首? 这怎么办?
有几个想要从腰间摸枪,可手还没伸出去,便惨呼一声,抱着手臂哀嚎。
深可见骨的伤痕刻画在手臂上,鲜血不要钱般的涌出。
上杉清一个念头? 便有剑气四射,如何能让这些凡人得逞?
他将两个女孩子护在身后? 好整以暇的背着手,眯着眼? 等待这些赌客的散场。
接下来的事情,与凡人无关。
人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 通常会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
本来热热闹闹的场子? 不到五分钟? 人就走的一干二净。
现场一片狼藉,甚至连黑西服都跑了不少。
看火候差不多了,上杉清甩了甩手,把地上花衬衫的尸体踢到了一遍,转身看了藤村千羽一眼。
“好了,带路。”
“我要去你说的,更后面的地方看一看。”
“有些奇怪,我故意闹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没人出来查看情况?”
“真是浪费我的精力。”
可能是化妖的关系,就算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藤村千羽也没有感到不适,只是很乖巧的小步前行,为上杉清带路。
反而是杏子有些花容失色,她紧紧闭着眼,扯着上杉清的衣角,像个小宠物一样,但也坚定的跟了上去。
赌场的最里面,是一扇和外面相仿的小门。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拦路的人了。
推门而入,上杉清先是嗅了嗅鼻子。
有些过于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深吸了一口,一时间竟然心头有些火热,甚至情欲高涨。
“...”
“这已经不算是催情的药物了,简直都是春药了吧?”
“什么鬼,套娃么?”
“风俗店里面是赌场,赌场里面是正经的窑子?”
“做主的还是个和尚?”
“越来越离谱了。”
上杉清心里翻涌着不同的念头,脚步却没停。
这门后的通道比他预想的要长,而且是斜向下方的,没过多久,他的面前突然闪现了一个人影。
不太像是看场子的雅库扎,通道里灯光昏暗,上杉清能看的清,那是个瘦小的小女孩。
而且,这背影有些眼熟。
他还没说什么,前面领路的藤村千羽突然有些惊讶的开口呼喊。
“向日葵?”
“你为什么在这里?”
藤村千羽的一声呼叫,立刻让那个小女孩警惕的转过头来。
她先看到的是藤村千羽的脸。
有些稚嫩但非常可爱的笑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千羽姐姐!”
“我...我是来找姐姐的!”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好久了,姐姐还没有回家,我着急,担心姐姐出什么事,就...就过来找姐姐了!”
“我进来的时候,门口都没有守门的,赌场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我长得矮,也看不清楚,就偷偷四处找姐姐,但是没有找到。”
“很奇怪呀,姐姐明明在这里当侍应生。”
“结果,我发现了这么一扇小门,就偷偷溜进来看看。”
“千羽姐姐,你见到过姐姐么?”
瘦小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藤村千羽低声跟上杉清解释。
“大人,她是椎名向日葵,是我一个前辈的妹妹,那位前辈也是这里的侍应生,我刚来的时候,很照顾我。”
上杉清表情有些不对劲,他捏住了拳头,凝声问道:“她姐姐叫什么?”
藤村千羽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上杉清的语气为何突然这么严肃,但还是如实回答。
“桔梗--她叫椎名桔梗。”
上杉清叹了口气。
“原来...你叫桔梗啊...”
他俩交谈的这一阵时间里,小女孩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
她还没来得及和藤村千羽说话,就看到了上杉清的脸。
小女孩捂着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满脸都是惊喜。
“上杉哥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日葵好想你呀~”
椎名向日葵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抱住了上杉清的大腿,她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做这个动作倒是不违和。
上杉清复杂的笑了笑,摸了摸向日葵的小脑袋。
“是啊,向日葵,好久不见了。”
上杉清是见过向日葵的,准确的说,他是见过椎名姐妹的。
他和她们的关系,是邻居。
上杉清曾经和东文真希讲过他和在风月场所打工的小姐姐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住在荒川区,作为他邻居的一对儿姐妹。
其中的妹妹,就是眼前的向日葵了。
向日葵的姐姐天天忙于各种打工,偿还父母留下的债务,经常不在家,上杉清回家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姐姐下班的向日葵。
荒川区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安全,上杉清经常会动恻隐之心,他会在门口找点事做,看着向日葵,和她聊聊天,等到她姐姐回家,上杉清才会回家。
比起椎名桔梗来说,上杉清对于向日葵更熟悉一些。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满脸温婉,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满面风尘却气质依然不减的美丽女子,叫做“桔梗”这个名字。
他们之间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就连那次偶然的英雄救美之后,这对姐妹也匆匆忙忙的搬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从此就失去了联络,距今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们都快消失在上杉清的记忆里。
从回忆中惊醒,上杉清突然面色一变。
藤村千羽隐隐的提到过,她似乎被她那个无良母亲卖给了这家店,献给一个和尚。
那么说,这种事情,这家店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们似乎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情有独钟。
向日葵说姐姐下班了没有回家...
她不会有危险吧!
上杉清对于椎名桔梗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这与职业,相貌,气质都无关。
只是他单纯的觉得,一个仅仅二十岁的女孩子,独自背负着足够压垮一个成年人的债务,还要抚养一个刚上小学的妹妹,她能这么艰难的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件能让人肃然起敬的事情了。
比如藤村千羽那个废物老爹,不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椎名桔梗的情况,要比那个那个懦夫严重的多。
但是她却选择为了妹妹,坚强的活着。
这种选择,可以获得上杉清的尊重。
这种人,不应该惨遭横祸。
所以,当初有混混对椎名桔梗动手动脚的时候,上杉清看不惯的出手,也不怕惹事。
所以,现在上杉清心中有些焦急。
自从前世记忆复苏之后,他对于“护不住身边人”这件事,报以极其的不甘。
他失去的太多了。
上杉清再也不磨磨蹭蹭的,他一个箭步踩出,身如鬼魅疾行。
背后的一行人都被他落在了后面。
以他的速度,再长的通道,也是瞬息踏过。
几秒种后,通道尽头的铁门,被他一脚踹开。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他心头不好的预感更加的浓郁。
门后是一个大厅,传统的日式榻榻米设计,地上摆放着不少蒲团。
催情药物的味道变得极其浓烈。
入目的是赤裸的身体交缠--有几对男女,正在蒲团上苟且,女人放浪的叫着,男人卖力的冲刺,对于有人闯入,也充耳不闻。
上杉清扫了一眼,松了口气。
他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但当他侧目的时候,他的表情凝固住了。
一旁的墙角,靠着一道奄奄一息的身影。
被沾着血污的头发遮挡下的一般面孔,与他心中的那张娇媚的脸慢慢重合。
上杉清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
终究是...晚了一步?
我要是...不磨蹭的话,能不能救下她?
无谓的自责想法涌上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那个墙角,慢慢的俯下身。
椎名桔梗穿了一身有些暴露,却也不算很过分的侍应生的装束,一头长发披散开,半边脑袋被血污浸染,应该是重物的撞击。
她的小腹有一道刀口,鲜血在她身下汇聚成泊,作为凶器的匕首还插在她的小腹上,却被她自己握在手里。
这副模样,倒像是自我了结。
“是因为不想被侮辱,所以自杀了么?”
“所以才被丢在这个墙角?”
上杉清抿了抿嘴唇,伸出手替椎名桔梗把头发撩到了一旁。
虽然眼前人的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但是上杉清明确的感知到,她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救不活了,这种伤势,还只是个凡人,就算用协会的手段,也救不活了。
可能是感应到有人靠近,椎名桔梗的眼眸睁开了一个小缝。
随后,她勉强的张了张嘴,抬了抬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是...是上杉君?”
“我...我已经死了么,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上杉清今天刚刚呼唤神明之力附体,本来就有些心绪不宁,被这难闻的香气一催,再加上眼见如此的一幕,让他心烦意乱,完全不像平时一样冷静。
他握住了椎名桔梗的手,缓缓的运了一丝蜃气过去。
这对她的伤于事无补,但是却至少能让她多了几分说话的力气。
椎名桔梗的身体得到了蜃气的滋润,果然稍微好上了一些。
她的声音大了些许。
上杉清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可怕。
“没有,我不是幻觉,我来这里是个巧合--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对于这么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又能有用呢?
椎名桔梗的脸即使沾满了血污,也能看出之前的几分妩媚,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没错。
微弱的呼吸了几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上杉清说的话。
“不是幻觉么,看来老天待我不薄呢,竟然能让我在临死前见到上杉君一眼。”
上杉清沉默着,没有说话。
椎名桔梗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语气急促了不少。
“对了,向日葵,向日葵!”
“向日葵该怎么办啊...”
“上杉君,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能请你帮我照顾...照顾一下向日葵么。”
“我要是死了,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呐...”
垂死的姐姐,临终却始终念念不忘着妹妹的名字。
上杉清只觉得喉咙被堵得死死的,说不出话。
可再不说话,他怕眼前人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向日葵的,她会安稳的长大,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能伤害她,我保证。”
这话听在椎名桔梗的耳里,她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
“上杉君,谢谢你,你总是这么可靠。”
“...”
“我啊,要是早点遇到你多好呀。”
“在我们家变成这样之前,如果我能遇到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
上杉清拳头捏的发白,表情黯然的与眼前人对视。
“哈...哈...”
“别这样子,上杉君,别这么伤心。”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活的好累呀...”
“我只是放不下向日葵,如今也甩给你啦,是不是有些自私呢...”
“让我,最后自私一次吧。”
椎名桔梗的脸色变得正常了一些,上杉清却心里一酸。
这是回光返照了,蜃气也没有用了。
“上杉君,你知道么?”
“从我家破产,我辍学打工,我尽力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人情冷暖。”
“打工地方的客人,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看我,他们恨不得直接拔下我的衣服。”
“邻居们用不屑的眼光看我,女人对我深恶痛绝,好似我随时都会勾引她们的男人,而男人呢,看向我的眼神里,尽是下流的欲望。”
“反正是个婊子,不如陪我玩玩吧,我知道他们在心里这么说的。”
“...”
“只有你,上杉君,只有你看向我的眼神里,最干净。”
“你没有歧视我,也没有看不起我。”
“你帮我照看向日葵,帮我赶走了那些居心不良的混混...”
“谢谢...谢谢你啦。”
椎名桔梗抓住上杉清的手突然用力。
“我,我想说。”
“上杉君,我...我是干净的。”
“我陪笑,陪酒,但是不陪人睡觉!”
“我...我没有那么下贱!”
上杉清点了点头,鼻音很重。
“我知道的,否则,以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债务什么的,早就还清了吧?”
这话一出,椎名桔梗的脸上突然绽放出异样耀眼的笑容。
“上杉君,真的觉得我漂亮么?”
她的眼神里,满是期盼。
上杉清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的,你很漂亮。”
“那...上杉君喜欢么?”
少女忐忑的问了一句,眼中得光芒急速的消逝着。
上杉清握着椎名桔梗的手一紧。
他一字一句,直视着少女的眼睛。
“我很喜欢。”
下一秒,他感觉椎名桔梗的手一松,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倒在了一旁,再无声息。
只是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