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怜卿修长的手轻触房门,门被打开,进入眼帘的是画着红梅映雪的屏风。两道陌生的气息从屏风后面传来,他眉心微蹙:“里面是谁?”
屏风后面响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却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君怜卿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正想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屏风后的一角紫色。心里一动,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凤倾常穿的衣服才是。
莫非,这是阿倾在跟他开玩笑?君怜卿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定。“阿倾,你在么?”
屏风后隐隐传来一声低笑,声音很轻很轻,轻若云烟,若不是君怜卿内力深厚,只怕也不会听出来。
君怜卿本能地想离开,又想起这极有可能是凤家人对自己的考验,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犹豫。他略作沉吟,最终还是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踏了进去。曳地的雪衣在地面划过唯美的弧度,好似雪莲花悄然绽开。
绕过屏风,君怜卿俊逸无双的容颜却瞬间冷凝。他飞快地背过身去,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他也已经看清楚了,屏风后面的大床上,是两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根本就没有凤倾!
压下心头的怒意和杀意,君怜卿抬起脚来,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去。
“公子--”身后响起娇若黄莺的声音,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呀?不如,我们姐妹两个,陪着你说会话,可好?”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黑发轻挽,水眸明媚。随着女子的走动,环佩叮当,香风飘散。一条手臂探出来,就要搭上君怜卿的肩膀。那裸露在外的半截藕臂,细腻柔滑,好似用牛奶浸泡过似的,泛着莹润光泽。
君怜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却也知道那只手臂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白色身影微转,很轻易地就躲开了去。
“姑娘,请自重!”看也不看对面打扮的花枝招展身子妖娆的女子,君怜卿抬起脚来,继续往门外走。若不是知道这两个女人很有可能是凤家人安排了特意考验自己的,他说不好早就一巴掌将她们拍死了。
“哎哟,”那人却似不知趣,依旧扭着水蛇腰想要靠过去,声音娇嗲,直叫人听了鸡皮疙瘩掉满地,“什么嘛,姑娘我才不重呢……不信,你抱一下试试?”
君怜卿脸色更黑,懒得在与她们周旋,眼看着距离房门只剩三步之遥,谁料想另外一个女人竟是先他一步跑到门口,二话不说直接将房门给关上了。她一身黄色衣裙,衬托着高挑玲珑的身段,别有几分魅惑的风情。
黄衣女子圆润的鹅蛋脸,柳眉弯弯,大大的眼睛好似会说话。小巧的鼻子珠圆玉润,樱桃小口更是不点而朱。她双臂张开,整个人拦在门口,对着君怜卿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位公子,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呀。我们姐妹二人,可是已经在此等候公子多时了哦。你看,如今正是良辰美景,何不留下来,与我姐妹一起共度良宵。”
君怜卿眉眼微垂,看也不看拦在面前的人,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温度。“让开!”
黄衣女子被君怜卿毫无温度的话语给吓了一跳,眼底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流光。她微微偏头,水眸里面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温柔和妩媚,娇嗔道:“公子,你可真坏。”
娇嗲的声音若是被别的男人听了,只怕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可是,落在君怜卿的耳朵里,却好似魔音穿耳,心里除了厌恶便是冷寒,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让开!”君怜卿冷声道,声音里已经明显有了杀意。
黄衣女子吓得瑟缩了下脖子,却仍旧不肯让开,而是倔强地迎上君怜卿毫无温度的目光,大大的眼睛里水雾迷蒙,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呜呜呜……公子,你可真是狠心!亏了奴家一片痴心不改地想要侍候于你,没想到公子你竟是如此得不知情趣?呜呜呜……公子,难道奴家不美么?”
黄衣女子说着,看着君怜卿的眼睛里尽是委屈和娇羞。
“就是!想我们姐妹两个在金都城也是有些名声的,曾经多少世家公子哥儿一掷千金只为博得我姐妹二人一笑,却没那个机会。却没想到,今日我二人难得主动献身,竟遇到你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真是无趣得很!”红衣女子撇撇嘴,不满地轻嗔,眼底却忽闪着奇异的光辉
对于两个女人的话,君怜卿只当没有听到,脸色冷冷的,神情莫名高深。他微微扬起下巴,漆如点墨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定定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个位置,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华高贵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冰冷气质。
“两位若是再不让开,休怪我手下无情。”君怜卿耐心耗尽,周身杀意腾现。他素日里虽然温柔有加,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堪称谦谦君子,可是,在面对女子的时候,只怕也就只对凤倾一人才会那般有耐性,那般毫无原则地纵容着。
“公子--”红衣女子对于君怜卿的漠视很是不服气,脚步轻抬,就想再一次靠过去。
“找死!”君怜卿低喝一声,无形的威压蓦地从身上散发出来,只不过一瞬间,就让面前两个女人有种想要跪地膜拜的冲动,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让她们深深地心悸。
时间缓缓地流逝,红衣女子和黄衣女子在君怜卿的威压下渐渐不支,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冷汗越流越多。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支撑不下去,就在这时,房门突地被人从外面砰地一脚给踹开了,凤无殇和风无双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神色里难掩焦急。
“弟妹,住手!”凤无殇看着君怜卿,着急地低吼,“不要伤害她们!”
风无双看着脸色苍白的黄衣女子,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疼惜,他同样看向君怜卿,说道:“君兄,请手下留情。”
君怜卿眉心微蹙,脸色依旧冰寒如霜,眼底的杀意却还是慢慢地散了去。凤无殇等人,皆是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紧跟着倏然崩断。
随着周身的压迫感慢慢消失,红衣女子和黄衣女子顿时如虚脱了一般,跌倒在地。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经在刚才的威压之下尽数湿透!她们抬起头来,万分惊骇地看着君怜卿,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柔无害弱柳扶风的男人,实力竟然那么恐怖!若不是凤无殇和风无双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风无双轻叹一声,疾步走到黄衣女子身边,略显急切地蹲下身,将她拥在怀中,眼底是浓浓的心疼。“宁儿,你没事吧?”
黄衣女子惊魂甫定,刚刚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到现在想起来仍旧是心有余悸。她靠在风无双的怀中,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虚弱的微笑,摇摇头,宽慰道:“无双,我没事。”
红衣女子则就着凤无殇伸过来的大手,踉跄着站起来,水眸瞪着他,轻嗔:“死鬼,怎么这会儿才来?你要是再晚来一步,老娘就该见阎王去了。”
凤无殇难得地露出一抹男子的温柔,铁壁搂着红衣女子讨饶。“我哪想到,弟妹这么不怜香惜玉啊!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你以身涉险了。”
“哼!就会说好听的!别以为老娘我就那么好糊弄!”红衣女子不满地嘟着嘴,狠狠地剜了一眼凤无殇,“你心里指不定正巴不得老娘就这么死了呢,那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招蜂引蝶了是不是!”
凤无殇脸色有些黑,怒瞪着身边的女人,气急败坏地低吼:“胡说什么呢?老子是那样的人么!”
红衣女子撇撇嘴,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眼睛里却流转着耀眼的光辉。“哼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可说不好哟。”
“赫连英,你脑子被门夹了是不是?还是被驴给踢了?”凤无殇很不满,脸色阴沉不定,“说什么混话呢这是!”
红衣女子,也就是赫连英不以为意地翻个白眼,抱怨道:“哼!老娘就知道,你的温柔都是假的!你的担心也是假的!看吧,这才几句话啊,你就原形毕露了!哼,你看人家无双,对宁儿妹妹那才叫一个温柔!哪根你似的,动不动就对老娘大吼大叫!”
“嘿!老子就是对你大吼大叫了,你能怎么地?”凤无殇的倔脾气忽地就窜上来了,这个该死的女人,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她那每句话老娘老娘的不离口,他就是想学无双似那般对她温柔以待,也实在是温柔不起来啊!
“靠!凤无殇!你再对我这么大吼大叫,老娘……老娘就逃婚!就离家出走!就不要嫁给你了!”很明显,赫连英也跟凤无殇杠上了,丝毫不肯让步。
“你!”凤无殇还想说什么,却被风无双出口打断。
“大哥。”风无双抱着宁儿站起来,看向凤无殇的眼底尽是无奈。大哥也真是的,只要一根大嫂见面,就立马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当初是怎么看对眼的!轻叹一声转而看向君怜卿,尴尬地笑了笑。
“君兄,让你见笑了。”
君怜卿神色淡淡,抿唇看着这一幕,眼底有着淡淡的疑惑。不过,他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傻了吧唧地开口去问。表面上云淡风轻,泰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心底却涌起一丝不怎么妙的感觉,这两个女人,不会是--
果然,就看到风无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个叫宁儿的黄衣女子站起来,对着自己歉意地笑了笑。“君兄,这位宁儿姑娘,名叫赫连宁,是我的未婚妻。”他又指着凤无殇怀中的红衣女子,“那是赫连英姑娘,我……们未来的大嫂。”
“……”
君怜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用说,刚才的事,显然是阿倾的两位未来大嫂亲自上阵来考验自己了。不过,就算是要考验自己面对美色时候的定力,也用不着两位大嫂亲自出面把?他那会儿那叫什么?调戏亲嫂?
越想越觉得崩溃,君怜卿忍不住扶额轻叹,心底满满的无奈。心道,究竟是哪个奇葩,想出来这样的试探方法?
赫连英和赫连宁是凤元秋至交好友赫连霸天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自小便与凤无殇和风无双定下了娃娃亲。如今,已经到了适婚年龄。
姐妹俩这次来,刚巧赶上凤家上下准备对君怜卿进行一系列的考验,于是便自告奋勇,跃跃欲试。
赫连英与赫连宁一个妩媚妖娆,一个娇柔甜美,两人综合考虑了一下,便定下了这么一出美人计。本来,以姐妹二人的姿色,想要迷倒一个男人,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可问题是,她们面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君怜卿。
君怜卿这个人,素来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副惹人疼惜娇娇弱弱的面具下,其实是一颗又冷又黑的心。这些年来,因为他无权无势,又有不能人道的传言,所以并没有女人愿意靠近他。
但是,他的另外一个身份--青莲公子,却是世人眼中仙姿飘渺、姿容无双的神仙一般的所在,每日里想方设法处心积虑想要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女人可谓过江之鲫,数都数不清楚。
当然了,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成功的,其下场也着实不怎么好。可即便如此,依然不能阻止那些女人的疯狂。
“是怜卿唐突了。请两位……赫连姑娘不要见怪才是。”君怜卿淡声道。唉,他仰头,无语问苍天,云淡风轻的神色掩盖下,绝对是一颗被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劈过的心,简直是千疮百孔哪!
赫连英人长得妩媚,性子却跟凤无殇差不多,都是大大咧咧的,粗线条,不会斯文人的弯弯绕绕。她飒飒一笑:“不怪不怪,三弟能嫁给你,我们就都放心了。哦,对了,听说你一直都是下面的那一个啊,所以以后玄王府里要是再有别的女人出现,你也不用担心会浪费人家的大好年华了,我想三弟定会替你播撒雨露的。保证让你后院安宁,小日子和和美美就是了。”
下面的那一个……
播撒雨露……
后院安宁……
君怜卿眉角一跳,笑意风流。“如此……甚好。”
赫连宁窝在风无双身边,脸上的笑容甜美至极。“我就说嘛,玄王殿下绝非凡夫俗子,又怎么会轻易被美色所惑?如今一看,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呢!看来三弟没有嫁错人!”
君怜卿微微一笑:“赫连姑娘谬赞。”
却不想,赫连宁紧跟着又加了这么一句:“不过听说你身体有隐疾,怕是想被美色所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唉,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啊!”
“……”这一次,君怜卿深深地觉得,自己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完全碎成渣了。不,应该是化成粉末了才是。弟妹,被压,下面的,隐疾,中看不中用--
君怜卿想,他的名声,已经彻底不可挽回了吧!
风无双不赞同地看一眼赫连宁,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宠溺。“宁儿,不许乱说。君兄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知道啦,无双。”赫连宁俏皮地吐吐舌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拿三弟妹的隐疾说事了,我发誓!”
君怜卿默。心道,这姑娘一定是故意的吧!估计是刚才自己想杀她们,她这心里面记恨着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层考验,君怜卿算是通过了。不为美色所动,如此经得起诱惑的男人,才更加值得托付终身。
风无双面容如玉,笑若春风。心里对君怜卿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他放开赫连宁,对着君怜卿温和地说道:“去书房吧,爹在那里等着呢。”
君怜卿不疑有他,“好。”
第三战,守关人,赫连英与赫连宁姐妹,完败!
书房里,凤元秋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本兵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君怜卿被人带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当做没有看见。
倒也不能说凤元秋是倚老卖老不知礼数,想他这些年战功显赫,就连尚武帝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礼让三分,早已经免去了他的跪拜之礼。这也是尚武帝对凤家心中芥蒂日渐加深的一个原因,只想着早日铲除凤家,那样的话,他就再也不用忌惮谁了。
君怜卿面色淡淡,并没有因为凤元秋的无视有丝毫不悦。凤元秋身为金夏国镇国大将军,驻守边关几十年,曾经无数次击退皓月国的挑衅,守得金夏国数十年安宁,可谓是战功赫赫,深得军心。
对于凤元秋,君怜卿自然是从心底里万分敬重的。何况,他还是凤倾的父亲,自己的老丈人老泰山,心中对他的敬重不由得更是加深了几分。
也不说话,君怜卿就那么万分闲适地立在书房的一角,负手而立,仰头专注地欣赏着墙上的字画。
那是一幅万马奔腾图。辽阔的草原上,无数匹骏马尽情驰骋,只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潮澎湃起来。再一看落款,果然是前朝有名的画师所画。
看着那万马奔腾的画面,君怜卿心底渐渐生起几分向往与怅然。自从他决定要踏上这金夏国的至高之处,就决定了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有那种肆意悠然的生活。如此想着,竟是有了片刻的失神。
所以说,当凤元秋终于从兵书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俊逸无双的男子,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墙壁,神情却有几分恍惚。他一身雪衣曳地,广袖轻垂,锦缎般的墨发披散下来,映衬着飘逸的衣袂。极致的白与黑,好似一幅泼墨图,写意风流。
书房的门是紧闭着的,阳光从窗楞投射进来,在地面上照出斑驳陆离的光圈。有一缕阳光洒在了君怜卿的身上,在这略显昏暗的书房里,他的周身竟好似萦绕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给人一种飘渺欲仙的感觉。
凤元秋心中一动,想起君怜卿这些年来所受到的苦难--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可也多少听到过一些。尚武帝的漠视,莲妃的疯癫,兄弟姐妹的欺辱,宫女太监的冷嘲热讽,天下人的耻笑--
想到这些,凤元秋看向君怜卿的眸光不由得就变得幽深莫测起来,眼底包含莫名深意。这个看起来羸弱得风一吹就倒的男子,能够在这般艰难困苦的环境里生存下来,想必绝非池中物。
察觉到身侧那两道暗暗打量的视线,君怜卿微微一怔,侧过身去,对着凤元秋微微颔首。“凤将军。”
谦逊有礼,进退有度。
“嗯。”凤元秋沉声应道,心底对君怜卿不由得有了几分满意。他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君怜卿身边,负手而立,仰头看向那幅万马奔腾图,并没有再开口。
凤元秋不开口,君怜卿自然也是沉默不语。只是视线再一次挪回到墙壁之上,继续欣赏那万马奔腾的壮阔场面。表满上一片风平浪静,内心里却是多少有那么一丝忐忑的,背在身后的手也下意识地轻轻握起来。到底身边站着的人,并不仅仅是名扬天下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更是凤倾的父亲。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整个书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沉默里。良久,凤元秋终于收回了视线,转而探究地看向君怜卿。“玄王对这幅画,可有何看法?”
君怜卿脚步轻移,转身对上凤元秋满含深意的目光,微微一笑,倾国倾城。“这幅画画面恢弘大气,场面壮阔,自有一份潇洒肆意在里面。着实……令人向往啊……”
轻叹一声,君怜卿看着凤元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凤将军这些年一直在为金夏国奋勇杀敌、开疆扩土,虽战功累累受万人敬仰,可到底是少了几分自由自在,多了一些身不由己。想必,凤将军也是向往着话里面那种恣意的生活的吧?”
凤元秋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黯然。君怜卿说得极是,他从十四岁挂帅出征,到现在都已经四十四岁了,仍旧常驻边关。整整三十年,他为国为民,可谓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此,他赢得了众将士的爱戴,赢得了黎民百姓的敬仰,却忽略了妻子,错失了三个孩子的降生以及成长。
又想起这些年来,尚武帝对自己的防备、忌惮,凤元秋心底更是涌起一抹悲凉。帝心难测,所谓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累及家人白白丢了性命。可是,若是要他就这样,舍弃追随多年的将士,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他又实在做不到。
凤家历来以效忠金夏国为己任,这种思想早已经在凤元秋的心里面根深蒂固。所以说,要不是这次凤倾受辱,他或许仍然下不了这个决心告老归乡。只可惜,接连提了几次,尚武帝始终不肯松口。
尚武帝的意思,凤元秋心里明白,无非就是害怕他离开朝堂之后,会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尚武帝想要对付凤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他是铁了心要铲除凤家,那就绝不会做出这等放虎归山之事。
若在以前,凤元秋可能二话不说便以死明志,可是老了老了到头来忽然发现,与家人一起归隐田园,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然而,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画里面的骏马,肆意驰骋。他的身上早已经被套上了无形的马鞍,终其一生都甩不掉。
抬眸,凤元秋锐利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君怜卿,却只见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瞬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刹那芳华。
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凤元秋心中暗自感叹,风华绝代四个字便涌进了脑子里。他迅速地恢复神色,表情有几分严肃。“你说的没错,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的确令人向往。不过,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自由,人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束缚着。你的事,刚刚夫人已经亲自过来跟我说过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倾儿的真实身份的?”
想自己的女儿女扮男装十六年,从没有被人认出来过。这君怜卿,又是如何知道的?凤元秋心中存着疑问,看着君怜卿的目光不由得便带了几分防备和锐利。
君怜卿心知凤元秋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略微沉吟了一番,便决定实话实说。于是,他轻抿唇,便将四岁那年被巫邪带来镇国大将军府,亲眼目睹了凤倾降生一事细细地说来,包括凤星临世也没有错漏。不过,他仍然选择了隐瞒一些事情,比如凤倾的本尊其实早已经在三年前死去,而现在的凤倾其实是师父从异世引来的一抹灵魂。
关于灵魂穿越一说,君怜卿本能地选择了闭口不提。毕竟,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他不敢保证,凤元秋在听完了之后,会不会因为爱女心切,做出什么伤害凤倾的事情来。
想到凤倾乃是一抹穿越时空的灵魂,君怜卿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一日,凤倾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情形。巫邪隐瞒他,将原本的凤倾残忍杀害,并设下引魂阵,将异世之魂强行招来这里。
后来,那件事情被自己撞破,驳斥了几句,巫邪大为不悦,一怒之下竟是不顾凤倾死活拂袖离去。记得当时,看着那人依旧是熟悉的容颜,身体上的气息却分明已经改变,他心里涌起的那种奇异感觉。
不忍看她抛尸荒野,他亲自为她运功疗伤。由于她伤势太重,命在旦夕,竟是足足耗费了他十成功力,这才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想起那个时候,感受着掌下的肌肤由冰冷变得渐渐温热,他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后来,凤家的人找了过来,他迫于无奈不得不匆匆离开。自那以后,除了从各地呈上去的情报里面得知凤倾的一切信息以外,便是三年不曾与她相见过,直到那一夜,流光湖畔,才算得上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是三年时间,想不到那个顽强的灵魂便已经威震天下。一路血雨腥风,罗刹宫宫主的威名早已经深入人心,因为她的杀伐果决,狠辣无情,江湖上可谓是人人闻风丧胆,谈罗刹宫而色变。
想到凤倾痞子似的一面,君怜卿又觉得好笑。若不是自己对她的一切信息都了如指掌,只怕也绝对不会把嗜血冷酷的罗刹宫宫主和那个不学无术的纨袴少年联系在一起。
听完君怜卿的诉说,凤元秋虎目一瞪,语气里难掩惊骇。“你居然早就知道了!”又想起他所说的凤星一事,心里不由得有些复杂,“凤星临世,风云起;得凤家女,得天下。这句箴言,我在凤家的家族史册里看到过。难道,竟是真的?”
君怜卿面色沉凝,“不管是与不是,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总是个麻烦事。况且,父皇如今对凤家的忌惮和打压已经渐渐明了,若是他知道了这些,想必凤家想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
“你说的没错。”凤元秋犀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君怜卿,“可是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将来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我凤氏一族?毕竟,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历史上可不少见啊!”
君怜卿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淡声道:“对于皇权,我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去争夺,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些想要保护的人而已。想必凤将军也知道,我的……母妃,这十几年来一直疯疯癫癫。原先我以为定是父皇负了她,所以一心想要争得权势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嗯,莲妃娘娘的事情,我的确是知道一些。”凤元秋应道,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当年陛下御驾亲征金夏国西南边陲的巫月国,我作为先锋大将军自然是追随左右。也就是在那场巫月国的灭国之战中,莲妃娘娘被皇上给强行掳了回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莲妃娘娘当时是有喜爱之人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巫月国三皇子巫月邪。”
“巫月邪?”君怜卿脸色一白,“凤将军可确定?”
凤元秋神色淡淡地,冷哼:“我还没老到脑子不清的地步!”
呃……君怜卿默然,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巫月邪,巫邪,原来竟是如此么?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如果说师父巫邪其实就是已经亡国的巫月国的三皇子,那么,他接近自己,步步为营,目的岂不是为了--
复国!
君怜卿神色骇然,将这些年来巫邪为自己所做的点点滴滴系数回想了一遍,越想就越是心惊!
“玄王?”看到君怜卿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凤元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你没事吧?”
君怜卿蓦然回神,神情有几分凝重。“没事。我只是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巫月国的三皇子巫月邪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
凤元秋一愣,继而摇摇头。“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怀疑,只是还不太确定。当时场面太混乱,清理战场的时候,我们只在战场上发现了一具身穿巫月邪的衣服的无头尸体。看那人的身形,到的确像极了巫月邪。但到底是不是他,我却不得而知。”
无头尸体?君怜卿这下子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巫邪应该就是巫月邪!
又听凤元秋继续说道:“近几年来,在我金夏国出现了一股神秘力量,时常煽动民心,在各地造成了不少的混乱。据说,他们所打的旗号正是‘复国’。”
“这事我也听说过。”君怜卿面无表情,“想来那些人正是巫月国的余孽,试图扰乱民心,匡复巫月国。”
“嗯,这事先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多多留意一些就是,料想那些个乌合之众,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凤元秋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看向君怜卿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探究,“我想,玄王殿下还是应该先对我解释一下,为了保护莲妃娘娘,接近我的……倾儿,争夺那个位置,跟让我打消对你的疑虑有什么关系?”
君怜卿莞尔,目光灼灼生辉。“相信母亲已经跟凤将军说过了,我喜欢阿倾,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保护她,包括我的性命。以前争夺那个位置是为了母妃,可是现在,我争夺那个位置,却是因为答应过阿倾,他日我若为帝,必保凤家一世无忧。”
母亲……凤元秋忽然觉得心底酸酸的,眯眼看着君怜卿,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这个臭小子,“母亲”两个字倒是叫的顺口,可是见了自己,却仍旧是冷冰冰的凤将军!哼,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当然,凤元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这是吃醋了的!他目光犀利,唯恐错过君怜卿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是说,你是为了倾儿才这么做的?”
君怜卿毫不避讳:“是。”。
“你既然知道倾儿的身份,就该知道,他日倾儿若想恢复身份,只怕是要多费一些波折。你可愿意一直维护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怜卿自是愿意。”
“即便你有三宫六院亦不会冷落她,伤害她?”凤元秋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到自家妹子凤初夏的死,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帝王之家最是无情,谁知道这君怜卿有朝一日会不会对倾儿喜新厌旧!虽然,之前云晴曾告诉自己,说是君怜卿已经立下重誓,发誓今生今世只娶倾儿一人。可是,身在那个位置,只怕到时候……有些事会身不由己啊!
人总是会改变的,谁又能够保证,若有一日,面对各方势力的压力,面对各种美色的诱惑,君怜卿的心仍旧会始终如一?
君怜卿脸色认真,“怜卿早已说过,即便登上帝位,亦不会有什么三宫六院。我的后宫,永远只会有阿倾一人。”
“永远?呵,永远有多远?”凤元秋冷笑,“你现在就说永远,是不是太早了些?”
君怜卿也不恼,只是嘴角却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永远,自然是不死不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话,他说一遍就足够。他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证明,他值得凤倾托付!
看出了君怜卿眼底的坚定,凤元秋微微颔首。“好,我就暂且信你一次。但愿你不会令我失望!”
君怜卿轻笑,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坚决。“自然。凤将军大可放心就是。”
凤元秋冷哼:“哼!叫我的夫人母亲,叫我的儿子兄长,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干巴巴的凤将军了?”
君怜卿愣了下,继而一喜,转身直面凤元秋,去下跪下,郑重而认真地说道:“怜卿见过父亲。”
“哼,这还差不多!”凤元秋眼神别扭地扶起君怜卿,心中总算是平衡了些,他话锋一转,“不过,虽然我们原谅你大婚之日的事情了,但是不代表倾儿就原谅了。所以,到底能不能为她所接受,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怜卿知道,谢父亲成全。”
“哼!”凤元秋鼻子里哼哼着,打开书房的门,背负双手,趾高气昂地走了。
君怜卿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明媚。看来,他一下子拥有了一群很不错的亲人了呢!
第四战,守关人,凤元秋,完败!
君怜卿摸摸鼻子,想起自己之前制定好的追妻计划一二三,嗯,不知道这最难攻克的一关,究竟会怎样呢?他轻笑出声,不由得很是期待起来。
阿倾,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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