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李眠儿自己也想得麻木了,最终归结到一点,就是盼着渴着周昱昭在接到楚王的消息时,能够稳住‘性’子,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以身犯险,只有这样,才能万全。
至于楚王,她也盼着渴着是自己多心了!
夏日的天白昼来得长一些,直到酉末时分,天气转黑,李眠儿开始神不守舍。
即便一宿没有睡,她也不觉得困,因为担忧紧张,她的心神甚至进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不同于上一次在襄州,陈王此次没有把自己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而是在西侧城楼上,距离南边主城楼也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但如果两方‘交’战,她是能够听到动静的,因为这几天里,梁军演练的声响她都是能隐约听闻的。
白天里,城楼没有传来叫喊呼吼声,亦没有传来兵刃拼接声,这令得她神经更加崩紧,她怕楚王的话在是夜应验。
李眠儿在房间走来走去,桌上摆着的饭食她没有吃,里面照常拌了‘药’,虽然她‘腿’脚仍是无力,但再吃一顿的话只会加剧身体的无力感。她又低头审了审自己的衣裳,白闪闪的,在夜‘色’中十分乍眼,摇摇头,如果发生万一,自己这身衣服可不行。
于是,她在屋里的箱柜中翻来找去,陈王让人备了不少衣物,只是她哪里来的心思在衣服上,且这屋里成天背‘阴’,她又不怎么动,除了换换小衣,自打被关进来,身上的外裳一连几日就没有换下过,也就想不起来去留意箱里的衣服了。
李眠儿将衣物一阵翻看,看完后仍不由皱眉。陈王不知是为了迎合自己,还是他本人就钟爱白、红两‘色’,箱里的衣服除了白。就是红,唯一一套黑‘色’的薄裳偏又裁剪的太为复杂。绦绦带带的十分拖踏。
但相较于白、红两‘色’,黑‘色’无疑最方便在夜间不显目地移动,无奈,她只得挑了这一件。
然后,她又在屋里四下找找是否有甚锋利的物事,好用来剪割掉衣服上拖踏之物。
半晌无果,看到桌上的盘子是瓷制。遂悄悄把盘子清空,拿了被裹住盘子,闷闷地砸向桌角、‘床’角,她怕‘弄’出声响。不得不轻手轻脚,隔一会砸一下,偏盘子材制太结实,愣是砸出一身汗,才好容易把盘子劈成两瓣。
李眠儿用瓷口。将就着把黑裳略作修整,其实就是把那些缝制在胳膊肘和肩上的飘飘带带硬生生地割掉,又把宽广袖口束起,巨大的裙摆亦将之用割下的带子收束一些。
如此一来,衣服穿在身上就不那么飘、那么拖了。紧窄舒适许多。
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来准备,倘若周昱昭决意前来救自己,那自己这里就尽量做好充分准备,能多出一分力,则多出一分力,能少生一分牵绊,便少生一分牵绊。
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一场救迎。
夜‘色’越发黑下来,窗外除了偶尔游过的火把之光,看不到其他任何光,然屋里的灯光倒还算亮堂。
李眠儿搬来椅子,蜷坐在窗户边上,静静聆听窗外的一切声响。
约‘摸’二更天左右,南边突然传来一个极为浑厚粗犷的叫骂声,声音高亢猛烈,李眠儿忙贴耳凝听,那骂辞中间或夹杂着逆子、竖子之类的,极像是针对周昱昭。
她豁地从椅中爬起,挪开椅子,整个身子伏到窗子上,心跳如鼓、大气不喘地听着那粗犷之声继续叫骂。
过了许久功夫后,好歹那人是骂累了,又换了另一个人,声音一样粗壮有力,却是带着浓重的京西腔味。
这么听下来,李眠儿已经能断定这两人所骂确是周昱昭了,只不知他们是有意隔着挑衅对面的周军,还是因为周昱昭已率兵来到城‘门’前,准备攻城,两边先来个口水战?
突然,更远一点的方位,传来隆隆的大鼓声淹盖了那人的怒骂声,鼓音轰轰有力,分明是进军之鼓声,周昱昭当真是来攻城了。
李眠儿仰面长叹,耳朵跟着鼓点仔细辩听。
稍后,鼓音停止,接着角号声响起,然后便是震天的一声怒吼,吼音达到“商”符,可见将士气势之充足。
没有听到周昱昭的声音,紧接而来响起的已是控制士兵前进节奏的战鼓之声。
几十万人步覆一致地踏击地面,李眠儿感觉整座城楼都在隐隐晃动。
然,这么声势浩大的队伍,她依然不以为周昱昭能一举攻破怀州城,他太‘操’之过急了!他这样也许正中陈王下怀!
陈王这几日很可能已经调来北境边军,合力抗衡周昱昭,怀州城没有那么容易能攻下来的。
没多久,南楼亦跟着响起战鼓声,还有陈王依稀的鼓劲声,再然后就是将士们充满杀戮之气的狂吼。
南边整个地陷入‘激’战中,战鼓声、号角声、怒吼声、马嘶声、刀箭声、惨叫声、绝望声,震得屋里的李眠儿心弦几要断掉。
袭进她耳朵里的每一道声音对她都是一阵折磨,外面正进行一场生与死、血与‘肉’的拼杀!
这种因为追逐权与利而对生命的摧残,是她一直至今无法理解的,或许她这辈子都无法理解。
男子主导了这个世界,他们是光明与先进的创造者,也善于制造黑暗与堕落,他们无底的*和虚荣心搅‘乱’了这个世界原有的平衡,无尽的明争暗斗让本来清澈的世界‘混’浊不堪。
相较‘女’子的小‘奸’小滑,男子的世界充满凶险,他们有时残暴而疯狂,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让人世充斥着罪恶与不公。然对此,他们总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辟责,借口千篇一律,无非诸如:是他人迫得他们如此,是‘女’子迫得他们如此,是规则迫得他们如此……
李眠儿甩甩头,不再思想这些没用的,世俗便是如此,看透也罢,看不透也罢,总是要置身其间,除非当真找个荒山野岭独居过活,否则,就要面对世间诸多种种。
或许,也正是那些丑恶的肆虐,才彰显出美好的可贵来吧,才让生活变得不至于那么单调乏味吧!一旦尝得甜头,便再‘欲’罢不能!
周昱昭,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欲’罢不能的男子,正如陈王所说的,周昱昭根本也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好人,他城府深,他心机沉,他手段狠。假若他是个思想简单、优柔寡断的人,自己还会对他倾心吗?
欢喜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都喜欢,发现不喜欢的时候,也要去接受。
李眠儿两手撑在窗上,稍稍立直身子,外面的撕杀声还在继续,就算她再厌恶,再愤恨,她还是要面对,不仅要面对,还要在心里做出选择,放弃那些同样有血有‘肉’、有爹有娘的梁军士兵们,而默默地祈佑周昱昭一方能赢得上风。
闭上眼睛,身子发冷,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在跟着外面的战斗一点一点流失一样,李眠儿只觉得每一分每一刻过得都是煎熬。
思维开始麻痹,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也听不出外面的战况如何,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双手抱‘胸’自己给自己取暖,尽管眼下本是夏伏天气。
“嗞咖——嘭——”
毫无预兆地,突如其地,在李眠儿看来本是坚不可摧的窗扇嘭地裂碎开来。
她吓地心神俱醒,冲向窗前,所有的多愁善感顿时烟消云散,所有的杞人忧天亦沓无踪影,管他宇宙世界,管他善恶美丑,此时,她只想第一时间看到心上人的脸。
然她跑到破开一个巨大漏‘洞’的窗前时,仅仅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周昱昭的背影,他背对着窗户,身前有七八个像是暗卫的人正围着与他争斗,不远处的七煞,不,如今是六煞,也在同一群驼衣人困斗。
李眠儿见此慌惊不已,驼衣人人数众多,这里又是陈王的地盘,周昱昭只七个人……
她想法将落,从头顶上飞下来一个金黄‘毛’物,腾空就朝周昱昭身前的一个驼衣人蹬踹而去,别看他细胳膊细‘腿’,那驼衣被他踹了个出其不意,霎时间跌落楼下。
金川现身,周昱昭顿时可以‘抽’出身来,他转过脸,对上一脸忧‘色’的李眠儿,来不及给表情,伸手一把将她从窗内拽了出来,然后只字没说,拖着她便朝北狂奔,转身时顺手劈倒两个挡路的驼衣人。
除掉挡道的,周昱昭脚下一腾,拉着李眠儿的手,影遁使起。他原没有料道李眠儿使不出力气,手上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拉,以为她会顺着他的力道一同遁走。
李眠儿的身体猛一受力,脚下跟不上,整个身子朝地上扑去。
周昱昭大惊,退回一步伸手将她接住,低唤一声:“眠儿——”
李眠儿借力站起,对他摇了摇头。
周昱昭会意,低头看了看她的‘腿’脚,见其动作虚浮,便知她被陈王使了手段,他转眸瞥了瞥正冲他二人飞来的几个驼衣人,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扔给李眠儿:“吞下两颗!”
语毕,跃到李眠儿的身前,挥鞭迎上几个驼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