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晚宴筵上,连一向很自持的皇上都喝得酩酊大醉,而嗜酒如命的陈王也不知真醉假醉地一直伏案不起,于是李眠儿很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席上,直到散宴。
跟随在李青梧夫妇身后,一路走来,容貌举止皆很出众的李眠儿和李天天姑侄二人自然惹来众人的注目。
同来时一样,李青梧单独一辆车走在最前头,方氏母女一辆车在中间,李眠儿一人一辆车走在最后。
还未出得皇宫,只闻四周围马蹄声嘚嘚,车轴转动声噌噌,待出了皇宫,众官员的马车才各奔东西,马蹄声、车轴声也就开始变得稀稀拉拉。
李眠儿坐于马车中,摸了摸有些沉甸的袖口,想到疏影贪吃的模样,忍不住暗自一笑,暗里笑着笑着,嘴角不由弯起一抹弧度,于是习惯性地拿起绢帕掩住嘴,发觉此时车中并无他人,才放下帕子,抿嘴而笑。
“喂,哪里来的死猴子!”突然,前头车夫一声怒喝,而他怒喝之时,马车有那么一刹的失控,车身晃了几晃。
“九姑娘,您没事吧,车里也没甚情况吧,将才让您受惊了!却是不知从哪跳下来的一只猴子,扰了车夫!”车身重新稳当之后,同样坐在车前头的一名护院回头对着车壁前窗,小意地询问。
李眠儿蹙眉看着马车中凭空出现的、这会儿正端坐于她对面的、依旧俊朗不凡的男子,强自压下惊,稳了稳咽喉,偏头对着窗外应道:“我没事,车里也很好,你们自己倒要多加小心些!”
外面驾车的三人闻言,心头都为之一暖,这九姑娘不但人长得好,心眼儿也好!
李眠儿是顾不得马夫、护院们的心思了,她现在的心思现下全被眼前之人拽走了。
“看不出,李大学士训出的护院还有两下子!”周昱昭趁金川捣乱的空当,一个猫腰钻进李眠儿的车厢。
李眠儿委实无语,难道会些功夫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了!还好她已经对他的身形很熟悉了,若是不然,刚才她定是会叫出声来的。
“你这又是唱得哪出?”对于周昱昭的现身,李眠儿想不出其他的理由,除了救她性命。
“没错,这次我还是来护你性命周全的!”周昱昭稍稍揭开车壁侧窗帘的一角,十分警惕,看起来倒真还像那么一回事。
“哦?”李眠儿眉尖蹙得更紧,“怎么突然地,就在听到你刚才那句话的一瞬,我开始怀疑起来,何以最近每次在我遇到危险时,都是你及时出现?莫不是你在使那什么计吧?”
“你是不是才开始怀疑?那,本世子容你三思!三思过后,你再说说看,我使得究为何计!”周昱昭听了李眠儿的话,也不羞恼,也不辩解,只一径地捏着窗帘向外探看。
“用不着三思了,话一出口,我就知自己冤上你了!”李眠儿原也只是想激激他,省得他再继续卖官子。他这一进车厢始,就神神秘秘的,亏他还说自己有性命之忧。
“放心吧,没有下次了,过了今晚,以后就轮不到我出手护你了!”周昱昭依旧头也不回。
这下,周昱昭的话,李眠儿直信了个七成,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你大兄显然低估你的影响力了!仅就我的观察,今晚你就树下了两大敌,并且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今晚出其不意地令你消失……”周昱昭一边轻声低语,一边转过脸来,在发现李眠儿紧握的拳头时,收住了口,眼神移动间,又见她那两只袖口有些鼓鼓囊囊的,又回忆她在堂上弹琴时可是两袖清风的,思念一转间,于是了悟,便趁机缓缓她的紧张:“怎么,皇宫的东西很好吃么,吃了不够,还要往家里带?”
他这句调倪果然有用,李眠儿霎时回过神,然后就羞得满脸滚烫,好在车厢里不甚明亮,要不然,她定要拿帕子捂脸了。
周昱昭见她没了惧意,微微一笑,重又侧首,撩起窗帘子,留心车外。
“金川呢?”李眠儿想起车夫口中恼骂的那只猴子。
“正跟着呢!”
“待会车夫他们有没有危险?”李眠儿不愿因为自己而伤及无辜。
周昱昭闻言,掉过玉白的面容,直视着李眠儿,却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自又回过头去了。
“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救我?”李眠儿情知危机四伏,情知周昱昭此时无心陪她闲话,却还是想问,便是这刻死了也想要先问个明白,因为她怕,她怕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不声不响地殒落至另一个世界去了,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
再次目视着李眠儿,周昱昭面上的表情再恬淡不过,一点儿看不出烦来,他幽黑的眼眸熠熠发光,面上的肌肤连同五官犹如玉质一般。
李眠儿直觉得眼前的面容有些闪眼,令她不得不低下眼梢,只拿耳朵聆听着。
“因为,当初,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周昱昭盯着低眉含首的李眠儿,悄悄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就凝着脸,专注车外。
呵?李眠儿听了他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吃吃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周昱昭。
“他们可能会选择一个拐弯口下手,在前两辆车拐过去,只剩你这辆车在弯后的时候。他们下手一向飞快,对付你们这样的,更是不在话下。记住,他们出手时,不管有没有危险,你都要出声呼救,还要大些声,好叫你大兄听见!”
“那车夫他们呢?”
“我只能保他们不死!”
“……”
“听你道声谢还真是够难的!”
“……”李眠儿双唇启了又翕,翕了又启,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注意了,前面就是个大巷道!”周昱昭轻嘱了一声,然后长身玉立,将李眠儿遮了个严实。
说不出为什么,此时的李眠儿特别慌,特别怕,看着眼前的修长身形,她突然觉得,她还很眷念这个人世,她当真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去做,许多许多未知要去体验。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才害怕离去的吧。
李眠儿不自觉地朝着周昱昭的方向缩了缩,她紧紧盯着车壁四周,这样狭小的空间,他们又这样得处于明处,而他却要如何拿下那些伏于暗里的索命之徒。想至此,李眠儿,悄悄地起身,一手扶着车壁,紧挨着周昱昭亭亭而立。
只是她才起身,周昱昭倏地一下,一个反身就扑将过来,左手抱起李眠儿就一个转身,同时右臂前伸,五指张开,对着车厢前壁就是一掌击拍。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李眠儿便随着周昱昭双双扑落在车厢底部,扑倒之时,却她伏在周昱昭的胸脯之上,而周昱昭给她当了肉垫,然天旋地转并没有结束,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昱昭便搂着她的腰,再一个翻身,变成她在下,他在上,听着他的鼻息,闻到他的味道,甚至感觉到胸前的压迫,只是李眠儿这会却无暇羞涩,因为她的上空,她的车厢四壁正横亘着数不清的箭矢,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直渗得她汗毛耸立,就连周昱昭嘱咐她的惊叫都忘记了。
这一连串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间,尽管早有准备,然而如此地置人于死地的手法,还是不得不令人动容。
周昱昭见李眠儿呆怔的神情,摇摇头,爬伏在李眠儿身上姿势没有动,却只是伸出一只手,对着车前壁轻轻一掌,就听:“哇——哇——啊——”一连几声痛呼。
听到呼喊声,周昱昭迅速起身,两袖一挥,嗖嗖嗖,就见许多只箭矢被他的袖风从车厢壁中逼出,留下许中大小相同的箭矢孔。
周昱昭又对着车厢四壁各捶了一拳头,于是又多出了许多横七竖八的裂缝,而那些空出的箭矢孔便瞧不出了。
“我走了,李青梧以后会多派人手保护你的,皇上很快也会辗转得知这件事,错过今天的机会,今后他们怕是难以得手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了!”
周昱昭飞出车外,袖走一地的箭矢,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青梧坐在车厢内,虽然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着宴上的事情,但是在李眠儿的马车中埋伏的一霎那,他就感知到情况不对了,原以为伏击之人是针对他的,可在听到最后一辆车的马夫和护院们的惨呼时,他突然醒悟,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跃出车门,直奔李眠儿的马车。
当他转过弯口,看见李眠儿的车厢上零零落落地横穿着清一色的白羽箭矢,不由心头冰冷,若那车厢里的人有些手脚功夫,这些箭矢可能要不了他的命,可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儿,却要如何躲过这无妄之灾。
李青梧不敢走上前去,他悔恨,他这一路的魂不守舍,他就应该知道今晚定有情况,他就应该知道青烟晚宴上的表现会招来嫉恨,而处理她的最佳时机不是今晚却要待何时?
李青梧抚着额头,迟迟站立不动。
方氏母女听闻动静,惊惊慌慌地也赶下车来,远远看到李青梧兀自立在弯道口只不动,却是神情极为痛苦,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快步上前,拐过弯来,乍然看到几近千疮百孔的马车,双双被吓得一哆索。
不过二人在想到那车厢里所坐之人时,惊怕就变得不再那么剧烈了,反倒在心里隐隐滋出些窃喜来。
李眠儿听着车外的动静,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内,闭着双眼,只等着他们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