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行,众僚皆已微醺,殿内的声响也渐渐吵杂,依惯例下面就该舞伎杂耍入殿献技助兴,却被太宗临时起意给押后面了。
太宗饶有兴趣地翻看皇后递来的花名册,上面注有今日出席寿宴的官人、命妇、公子、小姐,他垂着眼,快速扫过一串接一串的姓名,然后悄然抬眼往席上众人扫去。
今晚自是不同于往日的宴会,只是宴请一些近臣而已。此时的殿内,文武大臣或绛或紫的纱衫,其间嵌着各色广袖长裙、披帛饰缎,实在满眼的喜庆与吉祥。
太宗回到名册之上,随口点了一个名字:“王锡兰!”
饶是殿内有些个吵杂,但太宗皇帝特有的嗓音于堂上突然传下来时,人人都有听到,遂而霎时间,殿内一片寂然。
正兀自摇头晃脑,沉浸于美酒佳肴之中的王锡兰,闻得皇帝的昭唤,骤然一醒,仓惶从榻上滚至堂中过道处,二话不说,先叩个响头:“微臣在!”
太宗双眼微眯,一手捋着下巴上的美髯,慈祥一笑:“王锡兰?嗯,不错!可是有了字?”
“回陛下,微臣明年弱冠,方可取字!”
“嗯,朕瞧你身手敏捷,眼神机敏,朕赐你一字如何?”
王锡兰忙伏地磕头:“谢主隆恩,微臣受宠若惊!”
太宗稍作沉吟了:“便叫元知,你道何如?”
王锡兰假意凝眉细思一番,然后摆出一个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之状:“陛下圣明,微臣叩谢陛下赐字之恩!”
“嗯,朕闻太傅大人教子有方,自小便送你外出学艺历练,如今想是学成归来,不若趁今晚这大好良辰,叫大家伙开开眼界!”
王锡兰闻言,低含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席位上的王太傅听到此处,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重放空盏于案上。他这一端一放之际,已将面上的神情变化不经意间隐匿。
周励勤父子此时亦是心波微动,可面上却只作平常,不去看堂上的皇帝,也不去看堂下的王锡兰。
王锡兰目视膝下明亮的大理石砖,目光汇聚,毫不分散,心念一转间,已是打定主意,微微抬面,那是一脸的无奈:“陛下明查,微臣自幼贪玩,学经史不精,学书画亦不精,家父是恨铁不成钢,遂而才狠心将微臣送至外面,好叫微臣识苦历艰,自立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本性玩劣,在外学艺亦是学不甚精!今日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微臣自认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哦?是何技?”
“臣别无他技,却吹得一手好箫!”
“咳!咳!咳!”刚欲将口中的一口香茗咽下的周昱昭闻至此处,一时不慎,竟一度呛出声来。
吹得一手好箫?就在这长春殿上?吹他那管子破箫?
王锡兰不用细辨,便知那大煞风景的咳嗽声是出自何人,暗下里只一通腹诽。然面上却是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微臣自小便喜爱箫音,也励志要吹得一管好箫!天道酬勤,如今,微臣能拿得出手的,也唯有奏一曲箫音,略为兴耳!”
太宗微眯的眼,在听完王锡兰听来甚为忠恳的一席话后,眯得更为细长:“紫熙!你觉得他的提议如何?”
王锡兰一时没跟上,乍然听得一个“熙”字,只当自己的“锡”字,故而抬起头来,准备再接再厉,再陈述个一句两句的,却遥见堂上原本立于后妃身边的一个俏丽姑娘,缓缓走至皇帝的身侧,蹲身行礼,脆声回道:“儿臣以为甚好!”
“哦?你自己便吹得一手好箫,呆会好好瞧瞧,这位王公子的技艺比之于你又如何?”太宗侧头对紫熙公主嘱道,语气十分温和。
王锡兰暗自咂舌,看来自己真得拼上浑身解数才能唬得住这些人了!于是立起身,长身玉立,就像他每次当众卖弄技艺的时候一样,其他什么也不要做,先摆起他一副招牌式的风流倜傥姿态再说,于是箫音尚未奏起,他的模样却已是神魂入箫了。
这一次他再次得逞,一曲箫音结束,人们只觉得意犹未尽,紫熙公主怔怔地看着堂下玉树临风的俊雅公子,忽然碰到王锡兰瞄过来的眼神,顿时面色茵红,娇羞万分。
王锡兰见此,勾唇轻笑,然后躬身对着堂上帝后妃嫔、堂下众宾臣施礼谢场。
“嗯,听来倒也尚可!紫熙,你觉得如何?”
紫熙再次上前一步,双手交握腹前,娓娓道来:“儿臣以为,王公子这一曲箫音,贵不在口技,贵在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实在是奏箫之人的至高境界!”
“哦?这么说来,紫熙还不曾至此境界?”
“回父皇,儿臣今日获益匪浅,想不日便亦达此境地了!”才过及笄之礼的紫熙公主表情认真,意念坚定,只是她这表情,在王锡兰看来却有些可笑。
我可不曾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哦!将才我可是一直在想着,如何快些打发万岁老头!
“我儿既有此意,朕不若成全你——王锡兰、紫熙听旨!”
太宗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令,刹时惊诧住殿内众人,两位当事人更是愕然无语,只是怔怔地跪下,听旨!
王太傅和秦氏,王铸夫妇,王氏姐妹皆一脸的措手不及,之前圣上一丁点口风不曾透露,突如此般作为,其中意欲何为,圣上又是打得什么算盘,紫熙公主乃前皇后的亲女,四皇子的胞妹,平日深得圣上的喜爱,如今却下嫁王家嫡孙,这步棋走得实在叫人费解!
陈王亦是一脸的愕然,然后便似有冰雪覆于其上,面冷如霜,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堂上端坐龙椅的太宗皇帝,而手中握住的酒杯已几欲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