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一个人不能太聪明,至少不能自作聪明。一个月后,我又去了公司,我自己去的,因为那天已经到了还银子的日子。
大上午的,公司还没开门,卷闸门徐徐升降时,我猫腰钻了进去。
哥,送钱来了?小弟见是我。我就笑,顺手塞了一包烟给他。
嚣张坐着茶几旁洗着茶具在泡功夫茶。我坐下后,开门就见山:我没钱,今天没有。
他怔了怔。
我知道他们不会动我,要动手,上次就已经动手了。你来,我不是听你就说这么一句话的,嚣张就看了看我。
我说我知道。
今天没钱,谁给你出面,谁也没面子给,他继续着。
我说我知道。
嚣张就挥了下手,叫小弟带我去隔壁的包厢。
哥,老板既然发了话,就别叫我们难做,小弟一边说,一边拿来一个碗,然后拆开一袋食盐,全部倒了进去,再放我面前。
我开始后悔怎么没吃点早餐再过来。但我丝毫也没有犹豫,直接把勺子放嘴里。
盐吃着有点苦,难以下咽,我皱了皱眉。嚣张进来,搬了条凳子坐我对面。
味道不错吧?他笑着看我。
胃有点不舒服,我说的是实话。当着他面,满满一勺子,我又放嘴里。
游戏规则不是你这样玩的,我们开公司这么久,象你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见,他说。
我一种恶心,突然全部吐了出来。
别急,慢点吃,没钱可以,你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人,他笑着,掩门而出。
小弟再进来,打上暗锁,给我递根烟,点上火。哥,何苦来着,他一脸同情。
我就把碗放一边,和他说着话。
把电话给我,我说。我见他有点迟疑,就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不会让你难做。
他把我的电话递还给我后,我给胖子炼发了条短信。
没几分钟,嚣张又进来,见我手里叼着烟,勃然大怒,对小弟训斥着:你TM就这么做事情的?滚!
我把烟放脚边踩灭,端回碗,有条不紊的重新开始。
一勺,两勺,他就看着我吃。过了片刻,开始说话:你这速度不行,这样吃,要到明天。
是吧,我满满的塞了一口放嘴里。
你跟胖子炼也熟?他问。
胖子炼就是我发短信的,胖子炼是嚣张的哥,亲哥。
以前关系不错,但我认识他时,没见过你,我看着他,继续吃着。
我开始说过,今天谁给你出面,只要没钱给,谁都没有面子,他面无表情,眼露凶光。
我知道,我说。
过来喝茶吧,别吃了,他就叹了口气。他倒给自己的是瓷小杯,我的却是塑料杯子。
我可以不喝吗?我看着面前的茶。是菩洱,我敬你,我喝完了,他一口倒嘴里,然后把茶杯晃给我看。
我一咬牙,全部灌了下去。他就似笑非笑看着我。没几分钟,我就大吐特吐起来,地板上吐得到处都是,胃也剧烈痛了起来,是抽的那种。
让我洗把脸,我说。没等他回话,我又吐了出来,直接跑水池边,连连作呕,山蹦地裂,胆水估计也吐出来了。
你可以不还钱,只要你愿意,以后每个月过来公司吃碗盐就行,等下你把地板弄干净,今天你就可以走了,他过来最后说。我捂着肚子下的楼,卷闸门还是关着的,小弟送我出门时,我拍了拍他肩膀,惨然一笑:给我买瓶水,谢谢。
我喝了四瓶绿茶,一边喝一边吐,然后一边开始打电话。一改平日说话嚣张跋扈的口吻,我为自己赢得缓冲的余地。
土匪甲本我还欠他银子,可他来要时,居然被我说动,把手上的结婚戒子取下来,让我送进典当行,钱归我周转,为此,他和老婆大闹一场。
我在酒店跟人喝茶,居然同一时间偶遇两批债主,他们如获至宝。但后来他们却给我开房,请我吃饭,因为我的理由富丽堂皇:某某年我欠那么多数都没跑,我会为你们这点碎银子跑?
年底偶被来路不明的小女子骚扰,电话号码工作单位我的背景居然摸得清清楚楚。经过几番试探,发现不是敌人使用的美人计,爽朗赴约后,却不太习惯对方的主动投怀送抱,再上网打卦自己推算摸骨一番,又得的是烂桃花缠命之数,连忙将她顺水人情发配给刘总,刘总连呼我仗义,拿出用空旷水瓶装的私藏已久的青海牦牛鞭酒,下午就着路边的麻辣烫,举杯小酢,那酒纯得扑鼻的X骚味,干净得杯面上浮着白血丝,身体限量版最多是二两,我喝了半斤,醉了半天一宿。
后来的某天晚上我丛KTV出来,凌晨两点,冒着冷洌的寒风细雨,我身着单薄的外衣,却在一个人的街头躇踌不前,几个小时,那种何去何从,天地岁月之遥远身心之疲惫的感觉和情景,历历在目。
我TM招谁惹谁了?这样苦自己。
接下来我感谢接连几天漫天飞舞的几场大雪。等挨到农历二十七,我兜放着单位过年发的年终奖金,手机号码设置成空号,直接进了山区,从这座城市消失。爱谁谁去,等我过年卷土归来,我有了个新的外号:潜水艇。
有人的地方,还是有江湖。
小蔡开车撞到了电线杆子上,一行五人。他两条腿尽折,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密语相商。他做为谁谁谁的头马,出面约对我胡搅蛮缠之辈谈话:银子肯定会还,但不会是现在,既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而我对他图报的是,一部崭新的轮椅以及在医院能开的所有方便之门。
还没过完正月十五,我和谁谁他们打牌小聚,就在公共场合,一把枪就顶了上来,顶在他的脑袋上,枪把没心没肺那种使劲砸着,旁边的小弟试图抢枪时,对方另外一人,手起刀落,直接剁手,然后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我正惊诧南京的爆头哥是否重出了江湖,却才知道只是意气之争,因为有幸目睹了全过程,在我的建议下,他们选择报了案。
凯凯在看守所过的年,他的案子走上了正规司法程序,他几个老弟麻古岔道后,居然用刀捅了干部,涉枪涉黑底子被翻了出来,法院择日即判。
刘总从中月十三开始就被逼得在卖房子,卖车子,虽然一切事情都在预料之中,但个中之味,只有当事人才会体会。
所有东西折现,也才五十五万。杯水车薪。
我说:这不是让你死吗?房子车子卖了,你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外面真有项目怎么运作?他们都是傻的啊!你玩完了,剩下的钱你拿命再给?
刘总苦笑:都没有了,就只有条命给他们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陪他喝酒,陪他说话。很多人说:当一个朋友在走背运时,尽量少接触,因为会把霉运分给你。
我不这么认为,大起大落看朋友,因为,我经历过。我也消沉过,我卖房子后,有段时间过得一踏糊涂,天天在外面酒店厮混,酒,毒品,和女人。因为,我不知道我每天该做什么。
时过几年,我是挺过来了,可刘总,现在才是开始。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我对他说,系根红带子吧,要串珠子的话,串一颗,反正只能是单数,能趋灾避邪。
我只是想他知道,他还有我这个朋友。
我认识的另外一个朋友,小宇,也是垮落得溃不成军那种。以前年少多金,开着自己的宾馆,四五个商业旺铺门面。也是爱社会爱朋友,他每天给朋友免费拿的房间,都是七八间,往来的朋友都是香港回归只打港(讲)币那种。那个时候,麻古,冰。才开始萌芽,他就能玩到最正宗的缅谷。因为朋友拿的那些房间,多数是毒犯,大烟鬼,地痞流氓和扒手,都只玩这些。小宇跟我说,他是她老婆带上道的,后来离婚时,也卷了他几十万。
他宾馆被封时,他在外面喝茶。打扫客房卫生的大妈给他打电话:宾馆里面来了几十个穿背心的彪型大汉。他还以为有人砸场子,火速而返,居然全是穿防弹背心挎着微冲烽枪的特警。当时有人举报,房间里面床下有炸药包。的确也是有,当时道上有人要火拼。
干部勒令他用钥匙开门,小宇说:你们砸吧,砸坏的门不用赔。
小宇是怕他开门时,里面对着他的会是几把枪。那次抓的人数之多,有个笑话。干部们收队撤退时,留守下来清场的只剩三个。他们在走廊末端的洗手间门外听到异响,连踢带踹门就是弄不开,后来才知道,小小的一间洗手间,居然堆满了二十多个人。
警察叔叔们顺带查到的新型毒品,塑料袋子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剿灭了以罗氏两弟兄为首的黑社会团伙,判得最轻的都是七年。
小宇知情不报,经营不良,罚款N万银子。不久,投资百余万的酒店以二十万转让他人,而后的一年,小宇沉迷于毒品的迷幻一年半载,所有累计的原始资金血本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