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这种自说自话的方式,萧然已经懒得再接下去。默然不语,只蓄势待发。那庄呈英见萧然这样,也想上前与他一战,碍于秦良没有发话,只是盯着萧然没有说话。
秦良看着萧然,道:“先前我们比试的时候,你使出山魄先天之气,却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当时我以为你故意诈作不知,可后来我仔细想过,你似乎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项京听得此话哑然,“风林火山,你不知道?”
萧然自己一头雾水,但是面上却不带出来,还是一脸冷若冰霜的平静神色。
“不过经过最近的调查,已经可以确定,三念先生的确是在没要告诉你们功法的具体内容的情况下,教会了你们。”秦良笑道。
济长云闻言也是微微讶异,想说什么,但是因为咳嗽声音很小:“教书育人,我们都不如他。”
秦良似乎是听见了,也道:“的确,你们都有过人之处,像三念前辈慧眼识人的能力,我们是万万不及的。”
“萧王爷也许不明白尊师这样的做法究竟有多厉害。”秦良道,“风林火山,境界分三层。自九转而先天,先天而神脉。而先天之境,是绝大多数人终生追逐的目标,因为到达先天之境,内力对修习者来说就是与平常武者截然不同的存在,已经可以将其转化为真气。至于具体运用,则是四宗各有不同。但是九转之境,虽说只是入门,但是却有三层分际中最多障碍的一层,像我们这样的,每一宗之中只有不到五人能达到先天之境,像萧王爷你这样,在懵懂的状态下达到先天而不自知的人,说实话我之前也从未想过。”
萧然不语,但是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功法的具体内容,所以听得很仔细。
“步入先天,就拥有了极高的地位,我是说在我们那里。”秦良似乎不介意解释给他听,“不知每年有多少人,都在九转之境中辗转而不得出。三念先生竟然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你的存在,其实和济长云前辈一样,也是修行的一个奇迹。只不过,这个奇迹的达成靠的不是你本身。”
项京在一旁早就听得心驰神往,秦良这样娓娓而谈,把这些修行者心目中神乎其技的事情如论家常般说了出来,他早已经被震惊得五内俱沸。而济长云和他那几个同伴的事迹让他对这些前辈先贤产生了无由而生的崇拜。心下不禁叹息,自己费尽心思才勉进先天,项家这一辈,也仅仅自己一人而已,他看着萧然,竟然脱口而出道:“你运气真好。”
萧然一怔,看着项京的表情,仿佛才醒悟过来,在寻常人眼中,这个秦良口中的“先天之境”是有多么的难得,可他还是一肚子疑问:“你方才说,只有五人能达到先天?”
“嫌少?”秦良见项京如此魂不守舍的表情,笑道,“我说的是年轻一辈中,在每一宗的弟子中达到先天者不足五人。年长弟子或许还有一些,但是也是凤毛麟角。”
萧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细细咀嚼,也是分不出来。他的确不知道这些林林总总的名目,但是毕竟是从小就在练习,理解得也非常快,过了一会儿,才又道:“那么,先天之后呢?”
“神脉。”秦良似乎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道“只有四宗护法,才有神脉之境。”
萧然忽然想起,荆梨玉复述林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个什么“火神护法”曾评论过林一:火魄神脉之境,只差一线之隔。他默默地对比自己,似乎这些年来在师门始终不分胜负的两个人,现在林一要略胜一筹。
济长云不知道萧然在想什么,但是看秦良的神色,便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替萧然解释这些疑问,忍着咳嗽,勉力道:“你是不是到了神脉?”
秦良没有回答,而是说:“像济长云前辈这样,身居四神之境,的的确确是绝无仅有,所以方才我说,不会想要妄想达到前辈的境界,如果非要说,也只能是暂时的达到。”
萧然听出他话中含义,不禁看了庄呈英等三人一眼,道:“什么意思?”
“先天到神脉,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如同万丈悬崖般横亘在所有修行者之前。”秦良脸上始终挂着胜券在握的淡淡笑意,但是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所以我想,如果能在这道万丈悬崖上架一座桥,那就太好了。”
他说出这句话后,济长云和项京脸色说不出来的奇怪,却没有说话,在等待这秦良接下来马上要说的,宛如判决般的内容。
“很幸运,我找到了架桥的方法。”秦良道,“但这同样不是我一人之功,我必须感谢济长云前辈的其他同伴。”
然后他看着萧然,“就是三念先生。”
萧然一怔,但随即发现了其中不对,“你说家师能做到?那为什么我现在境界只是先天?”
“我没有说三念先生做到了,我只是说他给了我灵感,或者说,他误解了自己的发现,但这个发现最后的真相,被我掌握了。”秦良眼中的光芒在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发出兴奋的神采,仿佛庆幸,又仿佛惋惜。
济长云眼光如刀,几乎是咬牙道:“不可能。”
秦良笑道:“一试便知。”
场面一下从刚才秦良的娓娓而谈如论家常,变得剑拔弩张。
萧然站的很直,纹丝不动,但是背上被济长云一剑划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会严重影响自己的动作,荆梨玉已经尽心包扎过了,但是作用还是不明显,加上右手手掌被那把黑刀造成的可怖伤害,使得本就不占优势的萧然显得更加不利。但即便如此,萧然仍不肯流露出丝毫的弱势。
济长云看着萧然挺立的身影,知道他在逞强,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如果秦良所言不虚,今晚的形势,已然是凶多吉少。
秦良看着萧然面无表情的脸,叹息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庄呈英挺剑而上。
秦良平静地说:“在前辈面前,不用遮遮掩掩,把我们努力的成果展示给前辈看。”
庄呈英低声称是,心中却是一阵。
他开始解腰带。
萧然不理解,但是也不敢放松警惕。
庄呈英解开腰带,开始将最外层的那身白袍缓缓脱掉。
萧然初时不解,但是伴随着这件外套渐渐地脱离庄呈英的身体,忽然一股说不清的压力陡然来临,这一下毫无征兆,萧然忽然感觉自己呼吸都开始艰难,仿佛空气忽然变重。
相信各位看官已经猜到,这种情形与莫隐阳遇到白衣人和青衫人的时候如出一辙,都是被绝顶高手用内力压制,这种情形只有被气息锁定的人才能感觉到。
萧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脱了一件衣服,就让庄呈英的气息变得如此强烈。
济长云是最先发现萧然不对劲的人,因为他看到萧然额头无由而生的冷汗。
庄呈英还是默默地脱衣服,直至将外面的白袍完全脱掉,漏出青色的里衣。
就在这时,庄呈英忽然出手。
从他开始解开腰带,伴随着气息的忽然提升,直到最后出剑,都在萧然眼中,可是明明有所准备,还是来不及。
庄呈英一剑刺到,萧然感觉一阵排山倒海的压力袭来。这一招中宫直入,内藏后招,萧然认识,因为他就练过,叫做“金针渡劫”,仅仅是一种很简单的剑法。
因为练过,所以萧然立刻判断出了应该如何拆解。
但是他的“立刻判断”,还是慢了许多,慢到剑尖已经逼近了自己的身体,他仿佛猛然惊觉,连忙急退。
这一招金针渡劫放在旁人眼中是极为精彩的剑法,但是萧然却明明知道它的破解方法。可是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却让萧然产生了避无可避的感觉。任何招式再这绝对的压力面前竟然显得毫无意义,难道这就是刚才秦良所说的内力分际才是强弱差别的唯一判定方式所体现出来的直观效果?
萧然只退了一步。
因为庄呈英已经一剑刺中,明明可以贯胸而过,可是他却突然收剑,左手一掌击出。萧然仓促之间伸手抵挡,只一接触,只感觉掌心传来一股灼热的力量,仿佛融进血肉里,砸在五脏六腑之中。
萧然脸色陡然苍白,整个人竟然被这一掌击得倒飞出去。
一招制敌。
萧然猛然想起,庄呈英脱下衣服后陡然提升的气息,和这蛮不讲理的打法,很像林一,两人应当属于同一种类型。如果按照之前荆梨玉的叙述,加上秦良若明若暗的提示,萧然判断只在这一刻,庄呈英的内力已经远超林一。
因为萧然不懂风林火山的具体内容,所以只是瞎猜。但是项京却早已知道。看庄呈英这样势不可挡的打法,仿佛整个人身体爆炸一般的真气,正是火魄真气达到极致的明证。这已经让项京十分明确的断定,现在的庄呈英就已经突破了那道在无数修行者眼中牢不可破的壁垒。
火神之境。项京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绝望,秦良居然不是胡说!
庄呈英没有追击,只是默默地站着。片刻,又看向济长云。
济长云看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眼中一片血红,这是情绪极度失控的表现。庄呈英只看了一眼,又提剑向济长云斩出。
剑锋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亮,仿佛济长云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又出现了,这种反常的光亮。
项京知道济长云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早防备着有人向他出手,也不顾伤势,猛然挺身而起,那把黑刀已经持在手中。
刀剑交击,刚刚跃起的项京生生被这一剑之力震翻在地。
但是黑刀锋利,庄呈英的剑居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仿佛不觉,随即又是一剑刺向济长云。
然而萧然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只在项京延误了他一剑的瞬息,萧然已经欺身到庄呈英身后,而用的,正是庄呈英之前用的诡异步伐。
秦良微微挑眉,有些讶异。
萧然此刻也不管二打一是否公平,庄呈英那势不可挡的一剑已经到了济长云身前,这个少年自从脱下衣服便一语不发,仿佛一头斗红了眼的公牛。萧然急于救人,伸手从后面一把按住庄呈英的肩膀。
庄呈英没有回头,没有理会,萧然正要仿效秦良将他扔出去的方式如法炮制,但手刚刚接触到他的肩膀,那股灼热的力量又从手掌传入脏腑,庄呈英丝毫没有抵挡,仅仅靠内力就将萧然手臂震开。
连受两次重创,萧然感觉五脏六腑扭成一团,脸色发青,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想试图站稳,却是天旋地转无法做到,颓然倒在地上。
此时的确是迅雷不及掩耳,只在一瞬间庄呈英便击倒萧然项京二人,剑锋直取济长云。
萧然已经无力阻止,他原以为庄呈英是敌人中最弱的一个,勉力抵挡,还有周旋于地。却想不通庄呈英为何突然内力提升了如此之多,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庄呈英那势如破竹的身影忽然顿住。那腰眼的剑光也忽然消散。
济长云的左手硬生生的抓住了庄呈英的剑刃,他的手掌被剑刃划破,滔滔流血,庄呈英却无法再向前一步。
秦良一惊,喝道:“快弃剑。”
所有人都意料不到,因为刚才破釜沉舟攻击秦良而失败的济长云,本应该油尽灯枯,怎么还能挡下庄呈英这夺命一剑。
“没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济长云咬牙狞笑,接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挺身而起,左手握着庄呈英的剑刃,向前走了一步。
他向前一步,庄呈英便被逼得向后一步。
刚才提前一刻庄呈英弃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因为济长云当时距离荆梨玉太近,贸然挥剑很有可能伤及无辜,于是才将庄呈英逼退了一步,只是没想到,用的这种方式。
但庄呈英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怒,只是眼眶泛红,即使受制,却没有及时后撤。
“鼠辈!”济长云大喝一声,右手挥动长剑。长剑猛然迸发出强烈的剑光冲天而起,与先前一剑的清亮的光截然不同,这道剑光浓烈而混乱,仿佛不受控制让周围的空气都剧烈地围绕着济长云周身转动,他的白发和衣角皆被带起,须发戟张,状若疯魔。
萧然看的目眩神迷,这一剑带起的剑光,因为晚上夜色朦胧或者其他种种缘故,竟然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芒。
众人听得秦良说起济长云武功如何厉害,但因为他今夜早已重伤,都以为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先前斩向项京和秦良的两剑也都极为漂亮,但是却没有这一剑肃杀磅礴之气,这一瞬间萧然感觉济长云那高大的身影又恢复了一开始看到的蓬勃的生气。
剑光滔滔,风卷尘沙,仿佛这一剑之势,即使天地万物,亦不可挡!
然而当此之时,一个身影忽然斜刺杀入,正是秦良身边的其中一人。
那人隔在庄呈英和济长云中间,左手抬起,仅仅用手臂迎向济长云那开山裂石的长剑,济长云恍若不觉,一剑斩落。
一声剧烈的金属交击之声,伴随着三人身旁飞扬的尘土,冲来替庄呈英抵挡这一剑的那人手臂里似乎套着什么金属物件,济长云这一剑竟然没有斩断他的手臂,而是被他延缓住了那势不可挡的剑光。
但仅仅是一瞬,济长云复又怒喝一声,狂啸声中那遮天蔽日的剑光再次暴涨,暗红色的光芒由于过于明亮,竟再次变成了浓烈的金光,恍若太阳!
庄呈英和他的同伴被剑气一震,双双况下,却能让气息达到宛如巅峰之境,不,这种气息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萧然看着这个老人的身影,恍惚间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济长云气息微微一敛,淡淡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暂时达到我的境界?”
“我之前就说过,绝不可能比肩前辈,只能类比。”秦良眼光中放出热烈的神采,声音也不由自主的中显露出来。萧然不禁一阵恶心,可是他自己气息混乱之际,话也说不出来。
济长云已经没了笑容,森然道:“刚才那个小子,的确短暂的脱离了先天迈入了神脉之境。”
“您想知道为什么吗?!”秦良语气少有的激动,仿佛一个在向大人炫耀自己作品的孩子,“这是我毕生心血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