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想和气生财,可有人偏偏不识实务。他们忘了本大爷是谁了吗?本大爷是斧头帮的扛巴子!是上海滩最大的流氓!”江帮主很快地说,对所有人摆一摆手,就站了起来,走到宋子文跟前去:“这件事由马永贞去办,告诉他,越快越好,费多少钱,在我个人名下开支吧!”
宋子文应了一个“是”,知道自己的事情已完,也打算走了,可是他眼光一瞥,看见小客厅和李次山坐一起的杨文君,一身贴身的旗袍,布料下展现着楚腰织细的曼妙身材。他猛的记起另一件事,就乘着江帮主还没和虞恰卿他们开始谈话以前,慌慌忙忙跟在江帮主背后叫道:“老板!还有一点事……”
江帮主转过脸来钉了宋子文一眼,很不耐烦地皱了眉头。
“就是瞿恩昨夜拜访了我家,与我大姐商量,由国民党出面,登报或直接致电各大商埠、国外侨商和国际组织,呼吁劝募。你也知道,现在护法军政fu在广州已经风雨飘摇,自身经费也是从我们这里拿的,所以这件事情,我大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把这个难题又丢给了我,这该怎么办,还请老板吩咐。”宋子文轻声儿说着,一面偷偷地用眼睛打量江帮主的反应。
“一个字,拖!”江帮主慢吞吞地说。非得绝了瞿恩一切后路,逼他们屈服。
……
宋子文出来,小客厅里,杨文君和李次山聊得挺嗨。
李次山大律师看到宋子文出来,就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都纳进了公事皮包去,燃着了一枝香烟,伸一个懒腰,回答杨文君道:“你看,世界上的事,总是那么大虫吃小虫!尽管像你说的西方帝国主义和日本帝国主义打伙儿都想要操纵中国的工商业――想把那些大华商们变做他们支配下的大头目,可是像江帮主他们这些大华商们,也在并吞一些更小的华商厂家。我这皮包里就装着七八个小工厂的运命。明后天我掮着他们组建的信托公司全权代表的名义和那些小厂的老板们接洽,叫他们在我这些合同上签了字,他们的厂就归信托公司管理了,实际上就是江记,虞记,或者其它什么记了!――文君,我就不大相信帝国主义资本家的什么托辣斯那样的话,我倒疑惑那是江帮主他们故意造的谣言,乱人耳目!外国人就把制造品运到中国来销售也够了,何必在乱烘烘的中国弄什么厂?”
“可是,洋鬼子在圈了那么多铁路,日本人在上海建了那么多纱厂,这些,我们都是清清楚楚晓得的呀!这是经济侵略,目的是吸干中国人的血肉,控制中国的经济命脉。”杨文君很有把握地说:“我记得梁任公曾经说过,‘苟以托拉斯之法行之,安见不可以使欧美产业界瞠然变色也’。梁任公也是主张中国一定要建立和发展托拉斯,用它来对付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
李次山大律师就笑了一笑,这个小妮子,又是一个被江帮主忽悠的。他用力吸进一口烟,挺起眼看那白房顶上精工雕镂的葡萄花纹。
杨文君跟着李次山大律师的眼光也向上望了一望,然后一对精光湛然的眼眸看了看李次山大律师的面孔,嘴角轻微的勾起笑容,轻声儿问道:“一下子就是七八个小厂么?江先生他们的魄力真不小呀!是一些什么厂呢?“
李次山大律师犹豫了,然后撒了一个慌:“什么都有:纱厂,灯泡厂,热水瓶厂,玻璃厂,橡胶厂,阳伞厂,肥皂厂,赛璐珞厂,――规模都不很大。”
杨文君微微的抬起眼眸,说道:“光景都是廉价收盘的罢?”杨文君急口地再问。可是李次山大律师却不肯回答了。虽则杨文君也是江府上的熟人,和江帮主很暧昧的样子,但李次山大律师认为代当事人守业务上的秘密是当然的;而且,那些秘密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他又洋洋地笑了一笑,就把话支了开去:“总要没有内乱,厂家才能够发达。像这次的风潮,不知道多少人倒霉……”说了后,李次山大律师就挟着他的公事皮包走出那小客厅,反手把门仍旧关上。
那门关上时砰的一声,杨文君听着忽然心里一跳——这次的风潮害的吗?
……
大客厅里,江帮主和虞恰卿等人正在聊纱业的前景。
之前,恒源祥是以40万元购进的旧厂房改建而成,因陋就简,布置未免局促,地段虽好,但机器陈旧,当时在聂云台手上,连年亏损,江帮主接手之后,以新的管理制度,再加上上次日本纱厂罢工的风潮,成功实现逆袭。江帮主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使那个濒临破产的纱厂起死回生,气象焕然,在座的人无不啧啧称羡。
“那里,那里。”江帮主被恭维的话围攻,乐得嘴巴都笑歪了,嘴上还是谦虚道:“要说纱厂,我真是不算什么?南通状元公张謇,那才是咱们华人的纺织大王呢!”
“张氏昆仲在南通兴办的大生纺织公司确实称雄东南,他们去年发起成立了‘苏社’,参加者都是江苏各地的实业家。第一次年会也就是苏社成立大会就是在南通举行的,”虞恰卿说道:“我有幸参加了那次年会。参观了张氏昆仲所办的实业和各项教育、文化设施,大开眼界。”
虞恰卿向江帮主介绍了在南通的见闻,江帮主听着,忽然向虞恰卿问道:“那么洽老,你认为张氏昆伸的实业与我们的实业,孰优孰劣?”
虞恰卿靠着椅背,简单的说道:“张季宜先生办实业,有‘二好二多’,大家定听说过的。”
大家都在点头,就江帮主摇头。听过屁!江帮主就知道,张謇比起太平洋彼岸的石油大王洛克菲勒还牛逼,他在南通兴办大生纺织公司时,曾向商部提出“二十年内百里之间,不得有第二工厂”的要求。此后,他举办通燧火柴公司及其他企业时,又向商部提出申请,要求“援照大生纺织公司成案;亦以百里之间二十年内为限”,不准别人设厂。这是利用国家权利搞私人托拉斯,比起洛克菲勒利用流氓搞托拉斯的手段牛气多了。当然,比起还在靠流氓搞地皮的江帮主更加牛气。
虞恰卿看到江帮主摇头,只好耐心的解释:“所谓‘二好’,第一是舆论好,以恩科状元而不仕,薄实业总长而不为,致全力于建设家乡,是非常得人心的。他主张关税自主,提倡虚金本位,也深得时人赞许。加上《申报》史量才、《时报》狄楚青等均出张氏门下,连英文的《字林西报》、《密勒氏评论报》等也乐意为张氏鼓吹,称他为山中宰
相,中国实业之王。季宜先生声誉之高,不仅执东南牛耳,海内实业界也无出其右者。第二是机会好,欧战发生后,美、德、法、意等国忙于战事,已无暇东顾,日本虽未受战事波及,但大批货物输往欧洲,再加上连续两次日本纱厂暴发的工潮和反日风潮,日本纱厂对中国市场也暂时无能为力了。南通大生纱厂乘机从一厂变成三厂,国内棉价上涨不多,纱布价格却上涨几倍,张氏企业每日可获利一万两以上。此外广生油厂、复新面粉厂、资生治厂、大达公碾米厂、通燧火柴厂等,无不连年盈利。大达和大升两家轮船公司,战前受太古、怡和外轮倾轧,一直亏本经营,更难图发展,战时太古、怡和的轮船全都撤走了,张氏轮船在长江航行已无敌手,终于由赔本变为赚钱。纱厂轮船都赚大钱,张氏实业在实力上已今非昔比了。”
虞恰卿再点了根烟:“再说‘二多’,第一是存款多。第二是往来多。目前,北四行,南四行,南北汇划钱庄几乎都与大生有往来,大生为炫耀实力,曾一次兑给英商汇丰银行1000万两,兑与日本正金银行的500万两。中国实业家以贷款方式将大笔现款借与外国银行的,除季宜先生并无二人。”
江帮主听得很专心。这时,他往靠背椅上一靠,舒口气说:“我在抓住机会这一点上,不输于张季宜。舆论嘛,就不敢攀比啦。兄弟我也没有中过状元,也没有当过实业总长呀!但是那个‘二多’,我却也未甘落后。张四先生存款多,我江山兄弟多,朋友多嘛!我们这么多人集资,还比不过他一个张四先生?”
江帮主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俯身问:“洽老,你实话告诉我:咱们合伙办纱厂,有没有希望超过南通张氏?”
虞恰卿喝了口茶,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记得上次在南通,张老先生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南通事业一切由我个人主持,较有系统,惟难以持久’。”
他对家族企业的弊端认识的到是很清楚嘛?这个年代,有这种见识,果真不是凡人。还真不能小看了古人。江帮主大感兴趣,转问虞恰卿:“张四先生是这样说了吗?”
“是的。”虞恰卿说,“张四先生已近古稀之年,公子孝若似非经营之才,他所说不像是谦虚应酬话。”
“那洽老,你真是这么看?”江帮主不确定的又反问了一句。
“我看是真的。”虞恰卿肯定地说:“欧战已经进入尾声,英美日本剩余的纱布就一定会转向中国寻找出路。洋纱洋布在中国倾销,花贵纱贱的局面就会再度出现,张四先生已看到这个趋势,机会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虞恰卿看看江帮主,反问说:“你有什么看法,不如也说说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