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似乎在生意之余,对军国大事也挺关心?”
面对中年人的咄咄逼人,徐锐宛若春风拂面,轻笑着问到。
中年人端着茶杯,稍稍呡了一口,不置可否。
徐锐突然抢过中年人手里的茶壶,为自己斟满,身后的老人见状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中年人连忙横了他一眼,老人立刻停下脚步,低头不语。
徐锐好似对这些细节全无所察,一口喝干杯中浓茶,叹道:“好茶!”
中年人笑道:“既然喝了在下的茶,小兄弟是不是也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徐锐点头道:“那是自然,既然大叔关心,那小子我便斗胆说几句,要是说得不对,还请大叔见谅。”
中年人点点头道:“你我不过关起门来闲聊罢了,小兄弟旦说无妨。”
徐锐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小子便献丑了。小子以为此战大败非战之罪,罪在谋略!”
“哦?”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愿闻其详!”
徐锐盯着中年人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小子便先从全局说起。
当今天下由大汉分崩离析后的七十二国而来,经过五百年兼并战之后形成了六国并立,两强相争的格局,是也不是?”
中年人点头道:“正是!”
徐锐继续说道:“两强之中,我北朝控制北方二十三省,版图面积是南朝三倍,人口一亿七千万,是南朝两倍,但自武陵王横空出世以来,南朝兵锋日益强盛,北朝军力日渐凋零,可是如此?”
中年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好!”
徐锐点头道:“既然我北朝国力远超南朝,为何偏偏在军事一途屡战屡败?”
中年人正色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徐锐笑道:“很简单,南朝采用了正确的战略,而我朝却没有。”
中年人眉头一皱:“小兄弟可否说得仔细些。”
徐锐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简单来说便是战事一起,靡费甚重,其实拼到最后,打的是国力。
我朝国强,南朝国弱,长期作战南朝必然积贫积弱,是故武陵王一直采用速战之法,避免长期作战和大规模决战。
转而采用不断取得的局部战争胜利,消耗我朝军力、国力,以达到慢慢蚕食北朝的目的,等到我朝国力优势丧失殆尽,他便会大举北侵,用最小的代价一举统一天下!”
此言一出,中年人浑身一震,仿佛被捅破了一直盖在眼前的窗户纸,终于将世事看得通透。
徐锐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而反观我朝,经过武陵王十余年的消耗之后已经丧失了一举踏平南朝的力量。
如此也就罢了,错就错在不知进退,时常主动与南朝进行小规模战争,让南朝有机会削弱我朝。
就好像一个强壮的人,不断流血,让身体虚弱不堪,终将积弱成疾,酿成大祸,这便是大战略的失败!”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顿时脸色铁青,冷哼道:“小兄弟,反击南朝乃是圣上钦定的国策,你难道是在指责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么?”
徐锐道:“圣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凡人,难道不会犯错?
所谓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
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
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
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大胆!”
中年人脸色一变,双目微眯,死死盯着徐锐道:“你竟敢说圣上自乱军队,导致敌国取胜?!”
徐锐拱了拱手:“泾阳之战是圣上钦定的战略,却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武陵王的陷阱,以至十二卫精锐损失殆尽,敢问大叔,小子哪里说错了?”
“你……”
中年人心中怒极,咬牙切齿,可他虽有心反驳,却是哑口无言。
愣了良久,他终于冷哼道:“南朝兵锋日盛,咄咄逼人,圣上励精图治,抓紧每一个机会扭转局面,这有什么不对?
你也说武陵王蚕食我朝,而我朝又没有一举踏平南朝之力,若不伺机打破困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南朝强盛,坐以待毙不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救国之心当然没错,可错便错在操之过急,殊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旦操之过急,难免火候过猛,反倒糟蹋了一锅好食材……”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中年人微微一愣,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的怒色竟然稍稍缓和了几分。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也不过是空谈而已,若是你来应敌,又要如何面对南朝的蚕食战术?”
徐锐哈哈笑道:“这有何难?
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徐锐说这话时大义凛然,洋洋洒洒,仿佛俾睨天下,指点江山,千军万马信手拈来,千山万水等闲可至。
中年人闻言瞪着双目愣了好久,就在徐锐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懂的时候,中年人突然拍案而起,合掌叫绝。
“好!不过寥寥数语,却是道尽了军中胜负之大势,道、天、地、将、法,胜负的关键竟如此简单,制胜之道,这便是制胜之道!”
徐锐心中好笑,这可是《孙子兵法》“计篇”所述,相当于《孙子兵法》的总纲,千古战策当然是制胜之道。
中年人自然没有读过那篇传扬千古的军事巨著,骤然听到这般精辟的理论,顿时惊为天人,震撼不已。
先前的闲庭信步荡然无存,他绕着桌子来回踱了两圈,还是难以压下兴奋的心情,望向徐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
不知不觉,中年人先前的拷问之心早已不见,倒像个好奇的孩子乍见新奇之物,忍不住刨根问底。
“小兄弟,你刚才所说乃是大的战略格局,不知着眼具体又当如何布置?”
徐锐拱手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至理名言,果然是至理名言!”
中年人喃喃自语,宛若疯魔,徐锐身后的老人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脸担忧。
老人刚要出言提醒,中年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徐锐对面,死死盯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却又饱含着深深的忌惮,复杂至极。
“小兄弟可是要出仕做官?如你这等大才,一旦出仕,必是我大魏之幸。”
徐锐咀嚼着他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子一生放荡不羁,最受不了束缚,做官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中年人一愣:“你不愿意做官?”
徐锐点了点头,坦然道:“泾阳一战原本也是赶鸭子上架,小子我还是更适合约上三五好友游山玩水,得闲便晒晒太阳偷偷懒,做官太累,还是留给那些喜欢劳碌的人吧。”
“此话当真?”
中年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利箭,直刺徐锐眉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徐锐不闪不避,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双眼之中一片清澈,有若敞开心扉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中年人收回目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
他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如你这般贤才千年难遇,却偏偏没有雄心壮志。”
徐锐笑道:“所谓人各有志,无论如何选择都不过是探索自己存于这世上的价值而已,谈不上可惜。
如果硬要说可惜,天下之大,新奇之事何止千万,将自己困于朝堂,又或是拴入军营,为了些许俗事而无法领略这大千世界,不是更加可惜?”
中年人诧异地望着徐锐,摇头苦笑道:“小兄弟的见解总是出人意表,却又丝丝入扣,在下佩服。”
徐锐起身作揖道:“小子其实就是一个懒人,当不得大叔这般评价,今日与大叔相谈甚欢,但眼下时日不早,将军们还在外面等我归营,小子就此向大叔辞行。”
中年人点了点头:“也罢,不知不觉竟已这么迟了,你去吧,希望今后还能与小兄弟畅谈。”
“小子也期待与大叔畅谈天下,告辞。”
见中年人放他离去,徐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今天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小兄弟!”
就在此时,中年人又叫住了他。
徐锐微微一愣,转过身抱拳道:“大叔还有事?”
中年人脸上的情绪已经消失,只留下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小兄弟,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破我身份的?”
徐锐闻言瞳孔猛的一缩,不过仅仅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抱拳道:“您本就没打算隐瞒,小子要再猜不出,岂不是蠢到家了?”
“哦,是吗?”
中年人嘴角一勾,脸上浮现一抹玩味之色。
徐锐点头道:“正是,若小子所料不错,临街那些商贩怕是专门保护您的护卫吧?集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若出现生面孔很容易引起猜疑,这些商贩如此自然,定是东厂或锦衣卫早已埋在此地的暗哨,而有能力让东厂或锦衣卫动用暗哨护卫的,天下间只此一人。”
“原来如此……”
中年人恍然,自嘲一笑,朝徐锐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锐犹豫了片刻,又抱拳道:“大叔,之前那番指点江山的狂妄之语是小子讲给大叔听的,在小子心里,大叔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又深鞠一躬,转身出了包厢,只留下一脸精彩的中年人愣愣不语。
“想跟朕交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良久,中年人突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竟是大魏国的宏威皇帝——赵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