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重重中,康妍转过头去,微风吹过,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灯光明灭不定的照在她的脸上,越发衬的她眉目如画。
康妍打量着对面的男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仪表堂堂,不过,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轻浮之色,他看着康妍的眼神满是打量,就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货物一样。
康妍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个男子显然是认识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开口就叫自己郡主,但康妍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况且这边现在都是女眷,男人们都在前面的阁楼上饮酒,两楼相对,虽然距离很近,甚至可以听见对面的高声说话声,但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刻意跑到女眷这边来。
“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这就进去了。”康妍淡淡的向来人福了福身,转头准备进去。
男子却伸出手臂,挡住了康妍的路。
“早就听说了郡主兰心慧质,相见即是有缘,郡主何必急着而去,在下董旭,是镇宁侯三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郡主共同赏曲?”男子微微躬身,笑眯眯的开口。
董旭?镇宁侯?康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太后是镇宁侯的胞妹,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太后嫡亲的侄子了吧?怪不得在宫里也敢随意乱走。
康妍来京城之前,福韵大长公主特地对她和小九讲过京城里达官显贵的人家,她虽然没有完全记住,但是,镇宁侯董家却还是有印象的。
董旭拦住自己这是想做什么?
董旭收敛了眼中的轻浮之色,摆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深情款款的看着对面的康妍,他本就长的相貌堂堂,他很有自信,只要他摆出这副模样,对面的女子肯定不会拒绝他。
这是他在欢场中屡试不爽的手段。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董三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妨在此赏曲,我先进去了。”康妍绕过董旭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进了阁楼。
董旭愕然,他的魅力失效了吗?怎么会有人拒绝了他?
有意思,看来这个兰心郡主比自己想象的有趣。
本来只是受太后和父亲的命令来完成差事的心态,无可无不可,就当是调剂下生活的董旭,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兴味。
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并没有任何的心动。
董旭心里不由生出了一股征服欲望,也许,听从太后的安排将兰心郡主娶到手,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康妍回到楼里,悄悄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旁边的陈可萱低声问她,“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康妍笑了笑,做了个出去透气的动作,心里却暗自琢磨刚才遇见董旭是有人暗中在安排,还是巧合。
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目的应该就是她了。
对面的阁楼上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声,康妍抬头,见对面楼上人影憧憧,大都站了起来,开始走动。
“是皇上要带着百官来向太后拜寿了。”
康妍这才注意到中间台子上开场的戏已经唱完了。
皇上带领官员们来到中间院子里的高台上,准备向太后拜寿。
太后便坐到了二楼的廊下,准备接受朝拜。
命妇们则仍旧站在楼内,遥遥向下观看外面的情景。
二楼比院子里的高台稍稍高一些,是以外面的情景能尽收眼底。
皇上先行了礼,然后是安王,先皇只有这两个子嗣。
安王送给太后的寿礼是一座半人多高的寿仙老雕塑,寿仙脚踩莲花座,长圆形脸孔,五官端正,线条柔和清秀,脖颈修长,仪态优雅,身上繁复的衣裙褶皱都雕刻的惟妙惟肖。
齐宸靖掀开蒙着雕塑的绸缎,露出里面的雕塑时,满场哗然,议论纷纷。
“咦,这是什么?好像是泥塑是不是?”
“不是泥塑,你看那寿仙身上的光泽温润光华,泥土根本没有那种光泽。”
“对,不是泥,好像是玉。”
“不对吧?玉哪里能雕刻成这样?实在是太好看了。”
“怎么不能,玉既然能刻成玉佩,自然也能刻成这样的。”
“我们怎么没见过玉刻成人形的?安王是怎么弄出来的?”
齐宸靖自然听见了底下官员们的议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要的就是这样满场震撼的效果。
他抬眼看去,果然见就是皇上,盯着那座寿仙雕塑的眼神也微微动容,显然他也看出了那是玉雕刻而成的,而不是泥土塑的。
齐宸靖向二楼的太后行礼,朗声道:“太后,臣在府中禁足半年,想起太后和皇上对臣恩宠万千,臣无以为报,特亲手刻了这寿仙玉雕作为寿礼献给太后,愿太后长寿无疆。”
那玉雕刻的温润柔美,灯光影射下,寿仙含笑,看得人心里莫名的舒坦与沉稳,饶是太后再不喜欢齐宸靖,却无法抗拒玉雕的美。
玉雕出来的呀,大梁以前的雕塑都是用泥土塑的,也有些地方时用陶土塑的,用土塑的色泽不够鲜亮,时间一长,便没有了光泽。
可齐宸靖献上的玉雕,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泥塑可以比的,因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齐宸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哗然。
“是安王亲手雕的哎,他怎么会玉雕啊?”
“亲手为太后娘娘做的寿仙玉雕,安王真是孝顺。”
..........
太后听着身后的议论,嘴角动了动,竭力掩饰住自己的喜爱,淡淡的开口道:“好,好,安王有心了。”
高台上的皇上忍不住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寿仙玉雕,片刻,终于确认真的是玉雕,惟妙惟肖的玉雕。
齐宸靖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会这个?还是说他府中有会做玉雕的工匠?
这要是有了玉雕,大梁以后就不用再用泥塑了。
齐宸靖既然可以雕寿仙,自然也可以雕成其他的东西,若是有了这玉雕,大梁以后还可以将此卖到邻国去,为国库大赚一笔。
皇上的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
也不怪他动心,大梁乃至周围的邻国大家用的都是泥塑或则陶塑,以前也有听说过玉雕,但是却没有人真的见过。
听说前朝曾经出过一个玉雕工匠,却没有人真的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齐宸靖再次向皇上行了个礼,“皇上,臣愿意将这玉雕的技术献出来,还请皇上成立专门的制造作坊,臣会亲自传授给工匠玉雕技术,为我大梁做出最好的玉雕来。”
心里的盘算一下子成了现实,皇上有些愕然。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齐宸靖,“安王,此话当真?”
齐宸靖怎么会这么好,竟然愿意主动献出玉雕技术?莫非他有什么企图?
皇上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警惕。
齐宸靖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一派肃然,“当然,臣弟一人要这玉雕技术何用?传授给工匠们,为我大梁做出最好的玉雕来,为我大梁争光,乃是臣弟的荣幸。”
皇上沉默下来,片刻,却突然转换了话题,“安王怎么会做玉雕?”
齐宸靖是在平北候府长大的,平北候苏晋之前应该没有教他学习过玉雕的技术吧?如果是苏家教的,不可能苏家人自己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齐宸靖躬身答道:“臣弟以前最爱四处游玩,经常去外面游历,这是有一年臣弟去南方玩时救了一个重病的老头,是他脚了臣弟玉雕的技术,可惜臣弟学会以后,老师便含笑九泉了。”
他说着一脸的遗憾与扼腕。
回答的并没有什么破绽,站在二楼一直绷紧了神经,等着听齐宸靖答案的康妍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皇上会怀疑齐宸靖什么。
皇上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不信齐宸靖的话,但是却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况且,齐宸靖说了愿意献出玉雕的技术来,他就不得不表示。
皇上哈哈笑了两声,“安王的心,朕记住了,安王是朝廷的功臣,朕会有重赏。”
安王献玉雕技术,在场的人人都是见证,皇上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夸赞齐宸靖,并承诺赏赐齐宸靖。
皇上本来也就顺口一说,毕竟当真众臣的面,齐宸靖献玉雕技术有功,他自然要开口封赏。
至于封赏什么,怎么封赏,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他现在要不这样说,会寒了众位大臣的心,是以他就顺口说了出来。
齐宸靖却很快的接口道:“臣弟不要赏赐,倒是想趁着今日太后寿辰,沾沾太后娘娘的喜气,还请太后和皇上为臣弟圆一个心愿。”
皇上愣了愣,没有想到齐宸靖会打蛇随棍上。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齐宸靖却顺水推舟,接着说了下去。
“什么心愿,你说吧,今日是母后的寿辰,你若想沾母后的喜气,还得请母后同意才是。”怕齐宸靖提出什么为难的要求,皇上预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以太后的寿辰暗示齐宸靖,今日是太后的寿诞,是喜庆的日子,若不是什么喜事,就不要张口了。
“正是因为是太后的寿辰,臣弟才会特意挑这个日子提出来,还请太后娘娘成全,让臣也沾沾您的喜气。”齐宸靖突然大礼向二楼上的太后拜了下去。
太后抿了抿嘴,当着众位臣子的面,她不能表现出对于齐宸靖的厌恶,毕竟他是名义上皇上唯一的手足兄弟。
况且,齐宸靖刚刚献上稀奇的玉雕作为寿礼,她自己也夸了齐宸靖有心,又有皇上重赏齐宸靖的话在先,太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齐宸靖的话置之不理。
“安王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太后脸上含笑说道,“说起来你和皇上是至亲的兄弟,有什么事情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皇上。”
言语间透露出微微的不满,暗示齐宸靖故意的在她的寿宴上,借着献寿礼的时间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齐宸靖面带笑容,好似并没有听出太后话里的不满。
“今日太后娘娘寿辰,臣进宫来,见到皇上与皇后,众位妃嫔恩爱有加,太后娘娘享受天伦之乐,心里实在是羡慕,才想着沾沾娘娘的喜气。”
齐宸靖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意思来。
“臣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俗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眼看着要过年了,臣想请太后和皇上为臣赐一门婚事。”齐宸靖说着又行了个礼。
底下的臣子们面面相觑,露出了然的意思来。
安王回京一年多了,按说他是大梁唯一的一位亲王,应该是很多人加结亲的对象,可是他刚回京的那会,形势不明朗,且他的名字迟迟未上皇家玉牒,很多人心里都在打鼓,保持着一种观望的姿态,自然不会有人想跟安王府结亲。
且齐宸靖是亲王,他的婚事必须要太后和皇上同意才可以。
偏偏太后和皇上不知道是不是太忙还是故意忽略,齐宸靖认祖归宗一年了,竟然也没有人提起他的婚事。
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也没有想到齐宸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难道是他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太后的心里快速的思考着。
皇上也十分惊讶,赐婚?
当初在麻城府,他以为齐宸靖已经死了,为了骗取福韵大长公主手上的鹰卫指挥令牌,他才封了齐宸靖做安王,并答应不干涉齐宸靖的亲事,但是后来齐宸靖没死,而是设计骗了他,鹰卫也没有拿到手,他当初答应不干涉齐宸靖婚事的要求自然便不能作数。
只是,他却一直不想为齐宸靖赐婚,原因就在于他不想让齐宸靖在多一门助力。
齐宸靖是亲王,是他唯一的手足,他的王妃自然应该是名门闺秀,出自官宦世家或者京城的勋贵之家。
不管是那一家,与齐宸靖联了姻,便等于是与安王府站在了同一条线上,齐宸靖自然要多一门助力。
况且,为了颜面,他又不能随便指一个破落的家族姑娘给齐宸靖做王妃,就是他同意,齐家宗族里的族老们估计也要有意见的。
毕竟先皇子嗣不丰,到了他这一代,子嗣更加稀少,他都已经二十一岁,膝下至今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平日里宗室的族老们没少因为这个背地里议论。
若再为齐宸靖选一个小门小户的王妃,破坏太祖皇帝遗传下来的血统,定然会引起族老们的反对。
所以,皇上和太后便故意忽略齐宸靖的婚事,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他们却没有想到齐宸靖自己提了出来。
这下,他们想装糊涂也不行了。
太后看了底下的皇上一眼,呵呵笑了两声,故意打趣齐宸靖,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哎呦,到底是长大了,竟然知道想媳妇了。”
齐宸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还请娘娘成全。”
他说的腼腆羞涩,却不知道楼上的康妍紧张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齐宸靖一直说他们的婚事不用她操心,他已经有了主张,康妍想着他已经在暗中布局,却未料到他竟然直接在太后的寿宴上说出了此事。
稍稍一想,康妍便明白了齐宸靖这样做的原因。
太后厌恶他,皇上忌惮他,不管是哪一个,平日里都不会给齐宸靖太多说话的机会。
亲事更是没有为他打算过。
朝堂上说亲事并不合适,可私下里,齐宸靖根本没有单独进宫的机会,就是他进了宫,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同意他的亲事。
唯有在公中场合,当着众位臣子的面,齐宸靖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太后和皇上碍于面子,至少不会对齐宸靖的请求置之不理。
有时候,看起来最复杂的事情,却往往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才有效果。
齐宸靖坦诚无畏的提出终身大事,没有埋怨太后和皇上一丝一毫,却反而透露出很多意思来。
一个二十岁的王爷,先皇唯二的皇子,太后和皇上迟迟不为其选定王妃,传了出去,只怕明日民间就能议论的沸沸扬扬。
就是御史,也可以借此机会上两本奏折。
只是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说?会不会直接提自己的名字?康妍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下意识的去看福韵大长公主。
却见福韵大长公主双眉紧皱,脸上也有一丝意外,显然她并不知道齐宸靖的计划。
康妍的心不由更加忐忑起来。
却听到太后笑着问道:“也是哀家疏忽了,总觉得你还小,嗯,也该是给你赐婚的时候了,说罢,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让哀家看看是不是够资格做我皇家的媳妇。”
话虽如此说,太后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且点名即使齐宸靖有了心仪之人,也要让她看看能否做皇家的媳妇,她说可以才能赐婚。
下首一直紧紧盯着齐宸靖的皇上便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话太后可以说,他却不能说,太后是长辈,是齐宸靖名义上的母亲,她这个做婆婆的没看好儿媳妇,自然不能为齐宸靖赐婚。
只是,齐宸靖真的有看上的人选吗?皇上眼睑低垂,掩住眼中的一抹冷意,再抬头看向齐宸靖时,便只有笑意,似乎十分为齐宸靖高兴,“说罢,皇弟你看上谁了?让母后也为你把把关。”
谁知齐宸靖却挠挠头,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臣弟才回到京城不久,也不了解京里的情况,更何况是人家养在深闺的姑娘,臣弟只是想要个媳妇而已,并没有特别看上谁。”
太后和皇上愕然,面面相觑。
这么巴巴的上来求赐婚,难道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太后不信,“真没有看上的姑娘?”
齐宸靖坚定的摇头,“臣在府中禁足半年了,连门都没出过,哪里去看人家的姑娘去?”
说着声音越说越低,“再说,臣府中还有一个婴儿,是臣让护卫去麻城府接回来的,那孩子也需要一个母亲,不然.......”
早就听说过安王府中多了个男孩,却并未得到证实过,有的人说是安王从外面捡来的,有的人说是安王在麻城府时的妾侍生的,有的说是安王府的护卫救的。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却没有想到齐宸靖亲口将这件事公布出来。
看来,传言这孩子是安王的妾侍生的,应该是真的了。
底下的臣子和楼上站在的命妇们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王妃的位置很吸引人,但是还们进门就已经有了个庶长子,这可不是个好事,有谁家的姑娘愿意进门就当娘的?
况且有庶长子最容易乱家。
楼上的康妍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虽然也惊讶齐宸靖将恒儿的事情说了出来,但也知道他是故意在模糊很多人的认知。
恒儿明明是孟子寒从商城抱回来的,但是商城和麻城府在同一个方向,说成是麻城府抱回来的,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是齐宸靖的庶长子。
太后和皇上在经历最初的惊讶后,心里却十分高兴,还没成亲就有了庶长子,那个勋贵世家的姑娘还愿意嫁给齐宸靖?
真是个蠢的,皇上眼底浮现出一抹讥诮。
“安王既然没有中意的姑娘,那便是说让母后在今日进宫贺寿的姑娘们中间为你择取一个了?”皇上嘴角勾起,笑着问道。
太后则眼角向后扫了一眼,快速思索着今日进宫贺寿的人家中有没有身有隐疾,或者长相不佳,家世不显的?
她眼神所到之处,见命妇们都拉着自己的女儿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将女儿藏在了身后,太后的眼底浮现出愉悦的神色来。
既然是赐婚,自然先要问过女方的意见,若是自己亲口挑中的人,当面拒绝了齐宸靖,那他的脸可要丢大发了。
想想那画面就觉得无比的解气。
太后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齐宸靖躬身答道:“本是想让太后娘娘操心选一个的,但是今日是娘娘的寿辰,臣沾了您的喜气就足够了,怎还敢劳烦娘娘亲自操心劳累,所以臣有一个主意,让上天来为臣选出一位王妃来。”
上天来选王妃?那要怎么选?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