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却并未黑透。
廊下的灯笼早早被人点了起来,照的院子里一片通明。
房内的人影影影绰绰的映在窗棂上。
任时顺亲自站在门口守着,就连已经拨给康妍用的任时年,也守在了院子里,神情肃穆。
康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福韵大长公主的房门,走进了屋内。
房门吱呀一声在她的身后合上了。
康妍眨了眨眼,适应了下屋中的光线,待看清屋子里的人后,却大吃一惊。
屋内,福韵大长公主坐在上首,左边下首坐着的人长须白袍,面色沉稳,正是南山书院的山长颜和卿。
颜和卿的下首,坐着的却是一脸困惑的苏宸靖。
福韵大长公主的右边下首坐着的是程大人夫妇,程信之一脸平和,程夫人神色间隐隐有仓惶之意。
程大人夫妇在这里她不奇怪,甚至于苏宸靖在这里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下午外祖母一直问她与苏宸靖的事情,她猜肯定是程大人夫妇说了苏宸靖的事情。
外祖母这会派人叫她过来,多半是要告诉她具体事情真相。
只是,颜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妍儿来了,坐下吧。”福韵大长公主向康妍颔首示意。
康妍便坐到了程夫人的下首,苏宸靖的对面。
刚坐下便看见苏宸靖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眼中的热切与困惑之意十分明显。
自福韵大长公主来了后,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康妍了,他有心进庄子上来看她,偏福韵大长公主将庄子守护的滴水不露,他也不敢贸然闯进来,倒不是怕那些侍卫,毕竟他对自己的伸手还是有信心的,他只是怕好不容易让福韵大长公主对他好起来的印象噌噌再掉下去。
前一段时间,程珉远与乔丹华的定亲宴上,他倒是远远的见了康妍一面,但人太多,又没办法说话,这对于满心挂念康妍的他来说怎么能够。
今日,福韵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统领突然找上了他,说是福韵大长公主有请,他心里一喜,还以为是他和康妍的事情有了转机。
但看现在这架势,好像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以目光询问康妍发生了何事。
康妍苦笑,她也正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
见康妍苦笑着摇头,苏宸靖心下一沉,目光移到上面坐着的福韵大长公主身上。
福韵大长公主神色肃穆,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才开口,“师兄,今天叫你过来,想必你也猜到了是何事了?”
她看向右边坐着的颜和卿。
一声“师兄”,让康妍和苏宸靖都惊讶的坐直了身子,康妍甚至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外祖母叫颜先生为师兄?这怎么可能?
康妍彻底的愣住了。
她记得福韵大长公主曾跟她说过自己还有一位师兄的事情,那还是她刚和外祖母相认的时候,外祖母将自己手上的半部营养液方略赠给了他,当时自己好奇,问为什么这书只有半部。
外祖母当时告诉她剩下的那半部书在她的师兄施明毅手上。
康妍皱眉,当时她记得外祖母说过她的师兄施明毅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可为何现在她会叫颜先生为师兄。
难怪外祖母当时说起往事的时候神情那样复杂,莫非施明毅根本就没死,而是变成了现在的颜先生?
康妍被自己的猜测惊住了。
若施明毅还活着,为何会改姓,莫非是因为大梁皇帝会不容他们?
可太祖皇帝都去世那么久了,为何颜先生还不恢复原姓?
更重要的是,康妍的视线落在颜和卿的青白的胡须上,这位颜先生明明前段日子才过了六十大寿,可外祖母已经六十有三,他怎么会是外祖母的师兄。
康妍的心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猜想。
苏宸靖并不知道福韵大长公主的往事,更不知道她曾经有一位师兄,虽然惊讶福韵大长公主会和名闻天下的大儒颜先生是师兄妹关系,却也只是单纯的惊讶,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联想。
可等颜和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复杂难辨,有哀伤,有激动,还有淡淡的迷茫时,苏宸靖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每次见这位颜先生,他看自己的眼光都很奇怪,仿佛在透过他看似曾相识的人一样,但颜先生那时的目光要含蓄的多,远没有现在这样的直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宸靖皱眉。
颜和卿将目光从苏宸靖身上移开,落在福韵大长公主的身上,点了点头。
福韵大长公主便看向程大人,“程信之,将你昨日对本宫说的话再说一遍吧。”
程大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苏宸靖,又扫了扫神情有些茫然的康妍,缓缓开了口,“我要讲的是一个发生在二十年前的故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缓和,屋子里除了偶尔爆出的烛花响,便只剩下了程大人缓慢低沉的声音。
“二十年前,我那会刚入南山书院读书,承蒙先生对我十分关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先生与他的小女儿的争吵,因为怕先生觉得尴尬,我又没办法走开,只得躲在暗处,却不料竟听到了先生的秘密。”
程信之的眼神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在书院中散步,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的假山处时,却不料听到了先生和他的幼女正在激烈的争吵。
“荒唐,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为父不许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先生发怒的声音传入程信之耳中。
程信之有片刻的尴尬,他有心想出去,但要是现在走出去,必然会让先生和他的女儿更加尴尬,他只得秉神静气的站在暗处,想着等二人走了之后再离开。
却不料两人越吵越凶,颜先生一时气愤之下将自己家曾是前朝大将军的事情说了出来。
“忆诗,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就是为父为了纪念咱们施家才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咱们施家一百多条人命都死在当今大梁皇帝的手里,为父这些年来更是改名换姓,连最喜欢的花都不敢碰触.........还有你那可怜的从未谋面的大哥,当年我将他送出去的时候,他才只有五岁,咱们与大梁皇室有着血海深仇,你怎么能喜欢上我们的仇人,你要为父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颜先生看着哭泣不止的幼女,所有的责备都化为沉重的叹息。
颜忆诗显然被父亲突然告知的家族史吓呆了,除了哭泣做不出任何的反应,过了许久,才哽咽着道:“父亲,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可是他只是个闲散的宗室,与大梁皇帝的血脉关系并不亲近,再说杀了咱们家满门的是坐在宝座上的皇帝,那个时候他还小,跟他又没有关系........”
颜先生气急败坏的声音又想起,“你糊涂,关系再不近他也姓齐,是大梁的皇室,只要是姓齐就是我们施家的仇人,为父绝对不允许你和仇人在一起,你好好想想吧,过几日我会让你母亲好好为你寻一门亲事,你将他忘了吧。”
“父亲,我不要........”颜忆诗哀求哭泣的声音传来。
“啪”的一声爆起的烛花将程信之从回忆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神色复杂哀伤的颜和卿。
他只是将自己当时听到的话大概讲了一遍,剩下的话还是要颜先生自己讲比较合适,有些话他不太方便开口。
颜和卿捋了捋胡须,接口道:“忆诗是老夫的幼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自小我们夫妇对她最是疼爱,那面就娇宠了些,谁知道她却喜欢上了一位从京城来的公子,等老夫察觉后派人去调查他的身家背景,却发现原来他是大梁的一位宗室长山王。”
大梁开国前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当年跟随太祖皇帝的很多齐家本家之人很多都战死在了战场上,太祖皇帝登基后,见皇族中人材凋零,心里很是怜惜,宗室子弟很多都封了爵位。
康妍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心里想既然能封为王爵,说明血统与太祖皇帝很近,远一些的大都是封郡王,国公或者更低一点的爵位。
“老夫查出他的身份后,自然不同意女儿和他在一起,这才有了信之听到的那场争吵,本来我以为将女儿关起来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一个月后,我女儿竟然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位长山王。”
颜和卿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至今还记得自己发现幼女失踪时的恐慌与愤怒,“我大怒之下,亲自带人追去了京城,却意外发现京城里住着的长山王竟然不是我在麻城府所见的那一位,我这才知道原来在麻城府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长山王。”
康妍和苏宸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不是长山王,那是谁?莫非是个骗子?
还有,这些往事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叫了他们两个人来,却说起了这些陈年往事?
康妍觉得那种忐忑不安的情绪又爬了上来,在心里盘旋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