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祈天宫便调出大量祭司在祭坛旁结阵,寒林祭衣飘扬,立在阶下耐心地听着商靳和翟川嘱咐,只觉头大。
“林儿,别逞强,若是体力不济,只管停止,诸位祭司都会为你护卫。”商靳见她就要步上台阶,难得将已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寒林知道了。”转眸看了翟川,见他面色凝重,轻轻一笑,“川,别担心,没事的。”
缓步走上祭坛,一袭灰衣被寒风卷得飞扬飘散,寒林深吸口气,抬起头仰望着巨大的伏羲神像,双手交握胸前,低沉着声,“您若还记得人间的苦难,求您护佑双华战乱不起,家国永安……”沉默了片刻,声音略带失望,“真的,已经不复护佑了吗……?”
寒林微一敛眉,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在手中捻起晶莹的蓝光,水灵之力缓缓凝聚,慢慢向空中腾起。
那团光芒刚到半空,四周便弥漫起一痕黑烟,以更快的速度盘旋着缠绕在祭坛上空。
商靳蹙起眉,见已经有黑衣的玄铁林弟子现身将周围的祭司缠住,正打算自己上前护卫寒林,一道黑烟漫过,却是平月立在身前,阻住了登上祭坛的台阶。
翟川担忧地望着寒林,只觉她立在高高的祭坛上,仿佛一片枯叶在朔风中摇摇欲坠。
寒林敛眉看着周围的黑烟,尽力压制住长箫中被勾动的煞气,一边咬着唇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催动水灵之力腾起。
剑光忽闪,一道黑影忽地跃上祭坛,寒林侧身避过。认出来人是翟涟,一时心上一刺,闪身向着一侧躲开,一边将一道蓝光缠到她身上。
寒林见她一张脸毫无表情,脱尽了稚气,染满了杀意,心中越发难过。躲避的步子渐渐有些凌乱。从她手中渡出的光芒在空中遥遥颤动。
翟涟仍是不能认出她,手中的利剑越发快起来,寒林正打算抽出箫中小剑格挡。忽然侧了侧身,故意将半个身子暴露在剑下。
“林儿!”翟川没有心思想她怎会突然露出败迹,只当她体力不济,立刻打算强行登上祭坛。
但一道黑影比他还快。眨眼之间便掠上了祭坛接住了寒林倾斜的身子,也几乎只是这一瞬之间。水灵之力陡盛,化作绵绵细雨从空中洒落而下,将四周的黑烟尽数销蚀殆尽。
“这丫头……”商靳微微舒口气,自己猜的果然不错。寒林方才是故意为之,以争取时机散布水灵之力,但看向祭坛上。不禁又是面色一沉。
“师兄……你果然还是来了……”寒林抬起眸子,看着将自己护在怀里的男子。低声笑了笑,“多谢……”
温空冥瞥了瞥祭坛下的平月,这才回过头拂了拂她微乱的鬓发,“怎么如此大意?”
寒林眨了眨眼,挣扎着起身,忽然面色微变,抬手掩口,似乎又恶心欲呕。
“……难受?”温空冥轻轻扶住她,目光却落在她掩着手的广袖上。
寒林咳了一会儿,声音微哑,“没事,我如今有孕,身子不时有些不适。”
“我知道。”温空冥淡淡看她一眼,敛下眸子,她在年节的夜宴上吐成那样,自然第二日便传遍了全城。
正打算放开她,面前寒光陡盛,见她半截长箫激飞出袖,将那小剑送到了自己身前。
寒林眸中水光流转,敛眉苦笑,“师兄,抱歉……将阿涟还给我,好吗?将她身上的煞气撤去……师妹求你了……”
温空冥眯眼打量着这柄近在咫尺的小剑,第一次见,大约是在栾明铸成此剑之时,心中暗暗苦笑,方才她露败是假,身子不适却是真,只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让她改变原来的打算,伸手轻轻拈住蝉翼般轻薄的剑刃,带些玩味的意味,“你这是‘求’我?我知道你方才是故意,还会来护你,难道就没料到你会如此?”
“我……”寒林眼角微涩,转眸瞥了瞥已经步上台阶的翟川,低声叹息,“我知道……你们就算看出我是故意为之,也会前来护我……”她敢这样行事,的确是仗着自己会得到怜惜,“对不起……”手微微移开一点,身子也缓缓离开他,“我不该如此做,我亲自去杀了她。”
正要转身之时,腰间忽然一紧,身子被重新搂了回去,寒林一愣,下意识要将手中的小剑丢开,却发觉温空冥根本就是往自己剑上撞来的,一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泪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流下,根本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祭坛下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禁全都怔住,平月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闭目,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寒林终于回过神来,只觉自己身上早已沾湿了一大片血痕,连低头查看伤口都不敢,咬牙将箫中煞气勾起,飞快地捻起似乎并不熟练的法术,一边哽咽,“师兄……别……别……”
“悬魂之术!”平月面色霎时凝重,“这个丫头……”
“……你不是说,此生都不会使用如此邪法?”温空冥苦笑,当初教她这术法,自然要寻人试验,那般场景将她吓得多夜不能入眠,之后便说绝不用此法,叹口气,缓缓抬手抿去她面上泪水,却是越拭越多。
寒林死死咬着唇,只觉心上绞痛,声音发颤,“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要用悬魂术吊住你的性命,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全你为师父报仇之心,难道不好?”温空冥轻轻抚过她柔弱的脊背,将她尽力揽进怀里,今次一别,是真的再也不见,如何能够不眷恋?
“不是的……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不是你杀的……”寒林直摇头,身子却僵着,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我不信……我不信……!”
“商小姐,那一次,的确是温公子去办的。”平月缓步走上前,他当时也不信,可栾明的确已死,没有理由去怀疑,“请撤去悬魂术。”
寒林看也不看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缓缓闭上眼,泪水还在顺着面颊滑落,“你不会有事的……可黑巫下手怎会有失……?师兄,我害怕……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温和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如当初那个女孩。
温空冥低头附上她耳边,“……祈天宫从无人能杀死黑巫,你得此殊荣,商靳自不敢再伤你……”
“可我不需要你如此……”寒林惨然摇头,“我不值得你们都用自己的性命来护着我……”
“我累了,这样也很好……师妹,撑过去……”瞥到翟川正默然立在一旁,轻轻将寒林推开,冷了声,“少祭司大人,撤去术法吧。”
寒林静默片刻,哑着声,“好。”收了泪,深深吸一口气,却并没有撤去悬魂术,而是伸手摄回染血的长箫,轻轻触上唇,敛眉轻笑,“师兄,我吹水灵的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幽咽的箫声霎时在祭坛上漾开,如同水一般清澈,又蕴满了凄凉哀恸,直搅得人心中波澜翻涌。
曲终,寒林轻轻咬了唇,见众人尚未回过神,忽然再次将箫中小剑抽出,反手向自己胸口刺去。
一道白影掠来,将她手中短剑打偏,擦着手臂刺空。
“寒林,你冷静一点!”薛瞳听闻箫声,情知有变,急急赶来,总算还为时不晚,不然只怕在场无人能够及时拦下她,“一死三命,你当真想好了?!”
寒林微愣,回眸见翟川被自己的举动吓得不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做的是多么过分,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什么话,垂眸忽见薛瞳臂上被剑锋擦破了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阿瞳,你别动,剑上有巫毒……”
“无妨,此事交给我。”南歌在不远处现身,方才听闻箫声,一时竟是出神,差点让寒林做出傻事,“你师兄如此做,难道是为了见你为他而死?”
寒林阖了眸子,轻轻摇头,哽咽无言。
翟川见她为温空冥如此伤心,虽然心里颇不是滋味,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快步上前揽住她,低声安慰,“林儿,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对不起……”寒林埋下头,一时又是愧疚,又是痛苦,诸般滋味在心上疯狂缠结,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川,对不起……”
“你累了,我们先回去。”翟川轻轻揽住她腰间,却见她身子僵着,根本挪不开步子,“怎么了?”
“痛……”寒林微微白了脸,攥住他衣袖,方才心绪波动太大,终究还是动了胎气,只是一时间没有觉察罢了,现在小腹的疼痛正一阵一阵地袭上来,身心都痛得令人窒息。
商靳急忙在她身上下了眠咒,略略查看过后,面色愈发沉了下去,她之前用禁法对灵力设下的限制已经因为方才情绪过于激动而崩溃,如今胎儿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汲取母体灵力,除了将她送入九蓍宫得到灵力的补充外,只怕别无他法……
可那样做,界灵必将出世,商靳犹豫了片刻,“川儿,你们先往九蓍宫去……她现在的情况,真是比淑旻当年还糟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