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舅父这一吼,我当下一愣,而父皇见我现身,许是自觉他方才言论不妥,却是一摆手直朝我道,“龙衍,你先退下,父皇与你舅父还有话要说,你放心,方才你未至之前,你的好舅父已经说过,你前时昏睡固然与神识受扰相关,但今时你既能醒来,那即无大碍,听话,你先回去汨阳殿。”
父皇一言打发我回去,然我腹内多少疑问,实在是想寻舅父解答,此刻本已尴尬,我心一横也顾不得父皇在场,只朝舅父道,“舅父,龙衍此次回返,皆因五灵不稳,大有覆灭之兆,一旦五灵平复,我还是要回去人间。”
我欲往人间之念其实早已向父皇禀明,而此刻父皇闻我言尚未表态,舅父却满面失望,近乎喃喃道,“不可能的,龙衍,你一旦身返五灵,那人间即再无可能……”
舅父态度古怪,直叫我心下升腾起巨大不安,无奈不及我再问,父皇已出言打断道,“龙衍,为父让你先回去,你舅父枉为我水族九代神官之首,可自始至终从来颠三倒四,胡说八道,他除了横在我与你父子之间挑唆生事,根本是一毫也无建树,今时任他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父皇急来打断,我更觉其中有异,而舅父当下亦未驳父皇,他一双眸子看我,神情端的复杂,片刻,竟也对我道,“龙衍,你先回汨阳殿去吧。”
不对,他二人定然有事瞒我,可今时我若坚持问下去,只怕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都会被触怒,我当下无法,勉强算是弄明白了自己方才记忆模糊之因由,只是对舅父所谓的人间于我不可能,实在是心慌心乱,无以言述;此外,父皇说舅父曾有意唤醒我神识,可到底是为什么,舅父最终又会停手?按说以我方才在神殿外听来的几句话,舅父与父皇分明是分歧重大,怎的我一出现,他二人倒立时达成一致,他们这是想要如何待我?
一团乱麻无解,我何止是心生挫败,想起五百年前,我纵再遭困厄,至少在水族中尚可一力作为,可今时面对父皇,我竟好似连自己的主都做不得,更兼舅父前来,我居然益发心生忐忑,莫非龙溯说的没错,我还莫如自己先跑了?
离开钦天监后,我哪有什么心思回汨阳殿,不知觉中只将方才来回记忆之事又复了一遍,对,今时所有,该是陌阳渡引回水灵最为重要,而对此事,我前时总还想着能够说服父皇,可一想起今日种种,我竟忽而全无把握,天哪,父皇与舅父到底在打算些什么,他们该不会是想要困住我?
不知是否因五百年前不堪太多,此刻我漫无目的行于碧泱宫中,竟是愈想愈觉不对,愈思愈觉慌乱,甚至脑中一念,还莫如我这就去陌阳渡引回水灵来,只要灵兽长能暂稳山石之势,说不准父皇亦会无计可施……
脑中胡乱思索,到最后我未回汨阳殿,却行至泊光阁,说起来我归来近十日,天知道这十日中沉沉睡去的竟占下十之五六,除却方回来时,我曾替父皇批阅奏折,之后几日来则一毫未曾过问起政务,而此刻我仍未撇开私去陌阳之念,然一入泊光阁,倒仿似大梦初醒,唉,说什么引回水灵,事实上我就连该将水灵往何处引都还未知,泱都,东海,抑或是其他哪处,明明早该遣人去勘寻那贮灵之所的。
心绪低落,此刻内侍见我忽至,正是近前侍奉,而我一摆手示意他等莫要管我,我不过是随意看看罢了。而今时案上奏疏成册,有不少尚未经父皇批复,也不知是否因我昏睡了三日,便叫父皇耽搁了政务,唉,想来我回返不过十日,但这十日确该是风云暗涌,事务繁多,虽说而今我不该未经父皇许可而擅动奏册,但鬼使神差之下,我不过随意一翻,却发现多有奏折提及幽魔族,怎么回事?幽魔使臣被我水族御林军捉拿,下了大狱?
我一阅至此,当即起身唤人,而泊光阁为我水族帝王处理政务之所,其外阁中一直有枢密院官员值守,此刻枢密院右丞闻讯即至,一见我便好似有得多少话欲说,而我方提起幽魔使臣,他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原来幽魔使节前来泱都应不在灵兽长之后,但不知怎的,他等却迟迟不见拜会碧泱宫,“陛下,幽魔使臣在泱都行踪不定,除了数次徘徊于碧泱宫外,他等还曾去往洗月轩,溯涵宫,甚至灵兽长下榻驿馆等处多方打探,以微臣所见,他等此来,或许根本意不在两族国务,他等,他等是不是在寻陛下你啊?”
枢密院右丞此言,虽略有逾越,但细想并非无理,而我再问起幽魔使臣被御林军捉拿一事,他却告诉我道,说父皇得知幽魔使臣在泱都行迹鬼祟,即责令御林军将所有可疑人物一并捉拿,先押在天牢再说,而两日前御林军据说是拿下了幽魔左护法,只不过近日来,父皇繁忙尚未及过问,“哦,是么?幽魔左护法,他现在天牢?”
听至此,我忙是一问,我心中庆幸父皇尚未对此进行过问,但若真是幽无邪交代血祸于泱都寻我,那想必是他幽魔君主有事须避开父皇,只能与我商议,而幽魔擅隐遁,这灵界五族之中,素以幽魔君主形迹最无踪,其实以他幽无邪之隐遁术,甚至都可以径来碧泱宫寻我,可今时他为何不来?我记得过往,他该是闯入过锦澜殿九层水灵网缚,还曾留下过隐石与我,糟糕,幽无邪如此大费周章,该不会又出了什么变故?
听完枢密院右丞报禀,我示意他对我今日问起幽魔使臣之事不可多话,待他退下后,我在泊光阁闭目略作思索,不行,如今舅父前来,父皇不知是与他商议了什么,显然舅父已放弃唤醒我神识之举,然而他二人方才言语,实在是令我心生疑虑,不胜惶恐,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若真是一意留我在他身侧,那必定不会如我愿尽快复五灵灵场,至于我,我难道当真就剩下反复求他这一条路可走?如今灵界已去十日,人间虽无前时那般时光短浅,但只怕三五半月已然消逝,唉,如歌,我是不是回来错了?
思绪茫乱,我睁开双目后一声轻叹,前时丹凤麒麟,甚至龙溯都曾不惜触怒于我而百般在我面前对父皇微词指责,而我虽因恼怒难堪以致半句不愿多提,但也决非如他等口中所言,是自欺欺人,其实我是确信父皇断不会如他等所想那般待我全然欲念,只不过我心下亦有隐忧,真正担心的是我与父皇政见不合,早已有之……
唉,想来我也就是在臣子面前嘴硬,强说自己与父皇之间从无分歧,为的是防止他等心不稳,影响水族朝政,可事实上当初我尚为太子,已多有与父皇持不同政见,只不过无伤大雅处,我惯于不与他争,可今时境地,我与父皇立场不同,目的不同,我欲五灵平衡,他欲水灵独大,我反复言说五灵覆灭之险,而父皇只觉得是我在夸大其词,哪怕他就算能信我言辞,但终不会同意放我回人间逍遥,而时至如今,我的确该清醒一些,有些事,决不会是我求父皇,就能求的动的。
当日离开泊光阁,我径自去了天牢,其实我毕竟千年在位,虽然身后名不堪,但不论如何,身后人评述中,好歹都还承认我青龙衍精于帝王术,也罢,今时今日,非是我欲瞒父皇而擅自问政,实在是我心有所求,容不得差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