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数幼年往事,确有不少疑点,再加上此番我随凌水先生下山,一探百越,再访南城,当初我在百越族长面前提起螭烺老师,那族长大人好生讶异,说什么螭烺老师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帝王师,后来我去往南城,金羽府中与金羽王一番畅谈,金羽王又告诉我什么“真龙现世,天下大统”,人人皆道世有真龙遗脉,指的无非是龙朝先祖之嫡血后嗣,难道说我的先祖,正是他等口中所述,龙廷正宗?
百年前帝位更替,皇族内同室操戈,彼时嫡血一脉因子息式微而日渐衰落,据说最后唯一幸存的一位亲王殿下率残部不足千,远走海外,而这百年来,龙廷当权者为求斩草除根,从未放弃过寻找败走的同宗兄弟,只是随着时年久远,再无亲王音讯,至于他身后到底有无子嗣,则更是扑朔迷离,好似传说了。
然如今乱世,数十年来龙朝之下屡有各方举事,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人冒认龙廷正宗,声称太祖嫡血,誓要讨回江山,可每至龙廷镇压,这些依托权臣的起义军败走的败走,招安的招安,到最后无一不被证明是强言附会,实则与皇族一毫也无关联。
如此这般,多少年内乱,虽然还没有人能够完全颠覆龙朝在上的事实,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取而代之,但这数十年来,各路权臣异心不断,以金羽侯自立为王为开端,这天下渐成割据之态,直至目前,尤以金羽百越,南海北天这四方诸侯坐大,当然,龙朝下还有数之不尽的草莽游勇,举义不断,可以说如今之龙廷,空有虚名,而偌大之江山,杀场指日可待。
近年来,屡有传说真龙遗脉,甚至那名臣之后凌水锦鲤还曾告诉过我,他说龙廷大内藏有真龙血,一滴即可识破血脉,而当初那些假言附会之辈,一旦为真龙血所识,哪怕到最后是投降伏罪的,同样难逃厄运,无一不死状极惨。因此,初开始龙廷当权者对真龙血颇为忌讳,而诸路反军也喜欢以嫡血正宗自居,可几番鲜血淋漓后,现而今怕是再无人敢随意冒认了。
这些事不知是真是假,然如今要成就帝王霸业,血统不过幌子,重要还在军备实力,民生后方,现在不管我身世如何,也不管老师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在碧泱山上清静惯了,就算事情真如我方才所想,万一我真是那传说中的嫡血之后,那我……,那我又能如何?
心头繁杂,腹内不平,这一时半会儿我甚至都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正是好生茫然间,小白进来了。小白不知与老师商量过什么,这会儿他步至我身旁,开口先问道,“今年元朔后,眼睛就一直不见好转么?”
“嗯。”
一答心不在焉,小白显然有些惊奇,今时他见我如此态度,不觉笑道,“怎么了,刚才还大喊大叫的厉害,现在知道错了?龙衍,你可知螭烺老师为何要相助忠昭王?其实你的身世……,嗯,方才老师交代过了,他让我先陪你回碧泱山,待他处理完炵关战事,会回山上仔细与你讲,那我们在此处逗留两日便回去,好不好?”
果然提及我的身世,说不准还真与我想的没什么两样,这一时小白说到炵关战事,又提起让我先回碧泱山,而我不知怎的,蓦然就一阵气闷,冷淡只道,“小白,我自己的身世我自己清楚,你告诉螭烺老师,金羽王意不在天下,更不是他们心里想的什么夺位障碍,至少目前不是,此次炵关一战,不会有结果的。”
炵关驻扎金羽门二十万大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要金羽兄不将兵马回撤,我就不信螭烺老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破城掠地,而此刻小白闻我所言,端的大惊,“龙衍,你说什么呢,你的身世你自己当真清楚?既然清楚,那为何还要相助金羽王,你知不知道忠昭王因与你亲缘最近,又屡次相助老师,已为龙廷猜忌,上次他截杀金羽王不成,好容易就势请下渭南关大军,此番十万兵马征战炵关,若能赢,赢的是兵家必争之地,渭南与炵关一线,雄关两座,良田万顷,这可是绝佳的拥兵之地,你难道不懂?”
小白言至此,我心中早已□不离十,这会儿我不知怎的就是气闷,虽然他所言无错,虽然螭烺老师用意高明,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一时竟又出言不逊道,“小白,你叫老师别做梦了,此番我相助金羽王,非但让他从后方调来了二十万兵马,甚至昨日提起用兵,我还教他等到三两月后渭水潮汛,以水淹倒灌渭南关。现在兵祸如此,以我对金羽王的了解,他想的是双方罢手,应该不会主动再战,若是老师还想强求,说不准他采纳我所言,到时候忠昭王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我实话实说,并无隐瞒,而小白听我说的这些,竟好似我在说梦话一般,今时他近前一把握住我手,“龙衍,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浑话?老师费心费力助忠昭王征战,为的可全都是你!你真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可知道你自己是龙廷嫡血,太祖后裔,当年那远走海外的锦王第四代孙,公子衍?”
果然我没猜错,我只是没猜的那么清楚,而这一时小白脱口而出,自觉失言,他看我一脸平静,只怕已有些心慌不解,然我一语赌气,起身即道,“我知道,我早就该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年幼时背着你和老师偷偷下山,有人告诉我的。”
我与小白一番言谈,到最后我心烦意乱已近胡诌乱语,谁料想这会儿螭烺老师不知何时步至门外,他不知是将我一通言语听进了多少,正是一语朝我喝道,“谁告诉你的?!”
听他一语,我心头一惊,回过神来端的满头恼火,“我叔叔!”
当日渭南关,将军帐下,螭烺老师被我气的火冒三丈,差点又要一巴掌甩在我脸上,而忠昭王闻讯赶至,益发叫我心头混乱,难以自处。却说昨夜荼口,城楼上我与金羽兄畅谈天下势,我还一力劝他以金羽门数年根基,争天下大有希望,可谁曾想一夜方过,莫名其妙我就成了太祖后裔公子衍,这,这叫我情何以堪?
简直荒诞!
一室僵持,到最后我甩甩衣袖,不理会螭烺老师,也不理会小白,径自对那忠昭王道,“兄长,方才听小白说起,我这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得你照看,这次又承蒙你厚意为我征战渭南,小弟实在是感激在怀,无以言表。不过此番误解,炵关实在不宜再取,若兄长有意争天下,不妨将眼光放长远,金羽王不是野心家,反倒是那百越族长不容小觑。”
言至此,我略作停顿,不待老师插话,急急又道,“还有,今次荼口一战,害兄长损兵三万,实在是小弟不知,若是我能早些预知,也许根本不会有此一战。唉,今天我只是表个态,接下来战事我不赞成再图炵关,当然,我也不会再去相助金羽王,既然老师叱令我回碧泱山面壁思过,那好,我马上就走,就是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兄长,万请兄长与我捎个信给金羽王,不必透露我身份,不必解释我去向,只须告诉他我有急事离开,请他万事随他所愿好了。”
言出,我知道这番要求若说与老师与小白,多半不得成功,反倒是诉诸忠昭王,还相对希望大些,只是如今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种种状况,回去,回去好,早些让我回到碧泱山,我倒要问问螭烺老师,为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告知我身世来历?为何这么多年来他要将我关在山上?
没错,他是怕我下山会有危险,可是我,现在我,我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