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透着微凉。
西厢的回廊上借着烛光投下两道暗影,对开的雕花木窗内,煌煌灯火添了几分暖意。
低矮的案几上搁着酒,酒香氤氲弥漫,极是醉人。
上官流云醒来后静养了几日,总算恢复了些往日的模样。
“皓月说我受伤昏迷之后是你帮我医治的?”
“是本小姐出手相救,够仗义吧!死混蛋你可要好生想想该怎么谢我!”
“我身无长物,若要答谢也只能请你喝酒了!”无奈地耸了耸肩,上官流云将杯中酒斟满递至莫晓风面前,跟着眸子一滑,又道:“还是说难道莫大小姐想要让小女子以身相许?”
“呸,谁要你以身相许了,你现在这病怏怏的小身板能值几钱银子?还不如换坛酒呢!”低低啐了一句,莫晓风接过酒盏轻抿了一口,接道:“说来也是万幸,那天我虽然用天心丹护住了你的灵脉,但你伤势深重,面色也暗沉得很。本小姐踏入阴阳道这么多年,纵然是心腹恶气之相也没见过你这么严重的,好在本小姐身上备了零陵香,你就感激我吧!”
“面色暗沉?”上官流云听罢,眉心骤然拧起,追问道:“具体在何处,只是面色么,身上可有异?”
“你的身上的伤是你那温柔体贴的妹妹给你检查的,我可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不过你脸上的暗痕倒是奇特,似近印堂,却又有些不像,所以我才说你这心腹恶气之像奇特。”
搁下酒盏,莫晓风用指尖挽着发尾,眉眼轻挑地看着上官流云,又道:“好酒好酒,看在美酒的份上,本小姐姑且就不和你算着救命的帐了。”
上官流云笑了笑,她身上有伤不宜喝酒,故而以茶代酒敬了莫晓风一杯,聊表谢意。
“不过没想到你轰破缚灵咒后还有能力操纵式神保护你长姐,死混蛋你老实交代你如今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境地?”
“我的修为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莫晓风你和我打了那么多场难道心里会没数?实话告诉你吧,缚灵咒不是只凭我一人之力轰破的。”
莫晓风咦了一声,秀眉一挑又来了几分兴致。
“在我赶到之前,我堂兄曾领着枣木符兵在那附近和别人交过手。所以等我赶到的时候,阵法已经出现了破裂的痕迹。”
“交手?和谁?”
“不知道,许是人,又或许是妖怪。此番入阵疑点太多,先是试炼诡异的布置,不知被谁暗动了手脚;再者是那条蛇妖,究竟是怎么样躲过上官府那么多重的阵法混进试炼场里的;还有她……”
脑海里浮出那道模糊的白影,那个女子只出现在上官流云的惊鸿一瞥间,片段零碎而迷蒙。
“她?”莫晓风望向有些晃神的上官流云,有些奇怪。
“总之,还有好多细节须得细查,不过至少眼下有一点可以明确。”
“什么?”
“有人在暗中盯上了上官府,这一切只怕是早已被人设下的局,如今在等着我们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对方一击未成定不会就此收手,只是因着我在上官府藏拙多年,修为深浅不知,是以对方尚有忌惮。我想趁着这空当再去查探查探,看能不能再摸出些蛛丝马迹来。”
短暂的沉默,莫晓风垂着眸子暗忖了片刻,道:“我知你一向心思深沉,行事有度,但是如今对方在暗你在明,还是多加小心些的好。”
“你放心,我知道。”
“只可惜我明日就要走,不能再陪你捉贼了。今夜这最后一杯酒,我敬你,上官流云我还没捉住你,所以……你可别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上官流云心思颤了颤,跟着脸上蓦地漾出浅浅地笑意,举杯道:“愿借莫大小姐吉言。”
莫晓风抬起酒盏同她干杯,跟着万分豪气地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今日天色不早了,这酒也饮罢,我也该回去了。”
上官流云点头,道:“我遣式神为你引路。”
“不必了,你这点酒还醉不倒我,我认得路,不会触你上官家的阵法,你放心便是。”
莫晓风的修为有多深上官流云心底清楚,如今莫晓风既然开口,她也就不再坚持。毕竟她身子骨还虚弱,不是逞强的时候。
浅浅点了点头,上官流云起身披上大氅将莫晓风送到了回廊的尽头,看见莫晓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深无尽的黑暗里。
此时已近子夜时分,月暗星稀,唯有风吹过庭院的声音,飒飒作响。空气里还残留着桃花酒的香气。
上官流云坐回软榻上,为自己添了被茶水,端在手心里暖着,心思忽而有些恍惚。
莫晓风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昏迷那日如堕冰窟的感觉和身上那些奇特的暗痕,绝不是心腹恶气那么简单。她抬手撩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暗紫色的伤口已经结痂。若是她没猜错,那日在阵法中她应当是染上了和上官阳晨一样的瘴气,单独倚靠零陵香绝不会有这般功效。
是她吗……她到底是谁?
闭上眼回想当初在阵法中遇到那个女子的情景,那个温软的,让人心安怀抱……让人隐隐间竟会生出一种觅到归属的念头。
上官流云记得她昏迷前曾朝那人胸前看了一眼,那人胸前有与她想相似的上官家的纹样。
就是那个纹样!
拿过纸笔在桌案摊开来,素手轻抬,细小的毫笔点墨,片刻之间便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龙纹图腾来。上官流云将画纸拿起,灯上小心翼翼地熏烤了一番。
墨香氤氲间墨迹逐渐凝固,上官流云取出自己染血的枣紫色外衫,将纸张上的龙纹与衣衫上的龙纹复又比对了一番。
微微皱眉,那女子身上的图样似乎比自己笔下的更加繁杂,似是多了什么。
闭上眼复又思忖了片刻,那个女人脸上冰冷的面具,身上淡淡的冷香,衣衫上精致的图腾和图腾上的珠玉……是了,那女子身上的龙纹头顶上有珠玉,虽说是银线锦绣不易让人发觉,但她贴得分外亲近,自然是看得清晰的。
丹笔轻点,上官流云端起画纸复又重新审视了一番,确定模样无差后方用烛火熏了熏画纸,待到墨迹尽干,才将画纸拿起,走到门前低声唤:“来人——”
夜里甚静,是以上官流云这一声低唤声音不大,也让人听得清晰。
“三小姐,有何吩咐。”候在上官家暗处的式神从走廊的尽头缓缓走来,毕恭毕敬地在上官流云面前行了个礼,问道。
“家主歇下了?”上官流云看了看天色,想起现下子时已过,迟疑问道。
“回三小姐,家主还在书房尚未就寝。”
“那正好,你且替我将这张画交给家主,速去速归。”将方才画好的画交给面前的式神,上官流云沉声吩咐道。
式神将画收好,轻一点头便急急转身离开朝着上官沉木在的北屋而去。
上官流云目光追着那式神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她眸光黯了黯。
那个女人,那张冰冷的面具,她究竟是谁,和上官家到底有怎样的牵连……
心底压着诸多疑问,上官流云抬头望向墨色的夜空,却只见今夜乌云蔽月,寥寥几颗星也大有被遮去之意。
“迷雾重重,当真不是个好兆头。”
低叹一声,上官流云突然觉得夜风刺骨起来,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转身回屋,关上门窗,去摸那狻猊香炉。
狻猊香炉里装满了香灰,如今也都凝结成了硬块。上官流云取出熏香,见无法□□香炉里,眉头一皱。跟着将熏香放下,打开香炉的盖子准备将香灰倒出来。
狻猊兽首的香炉盖子甫一打开,上官流云就瞧见了香炉里没有烧完的零陵香。
眉头轻蹙,双指从香灰中将装着零陵香的破旧香囊捏起,仔细打量,见上面绣着莫晓风的字样,上官流云不由得轻笑。当真是铁公鸡急了,竟然连荷包都舍得丢进来。也算莫晓风有点良心,不枉她二人相交一场。
将荷包扔到一旁,上官流云用力抖了抖香炉,炉灰顿时松散开。抬手在半空挥了挥,跟着一低头却猛然瞥见香灰下露出一截短短的黑色物质。上官流云心下一沉,急忙拨开香灰,将埋在香炉底下的黑色物质取出来。
淡淡地气息涌进鼻息,极其怪异的味道,上官流云将黑色的物质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跟着用指甲轻轻一剥,只见黑色的物质外围渐渐脱落,露出晶莹剔透,细腻异常的内里。
竟是夺魂香!
上官流云对面前的细腻粉末及其敏感,神色也随之一凛,跟着放下香炉迅速抓起方才被她丢到一旁的荷包,翻找到其中尚未燃尽的零陵香,上官流云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阴阳道上众人皆知,中了瘴气再点夺魂香无异于噬心蛊毒。
连环计,竟然连她也被算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