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一片寂静,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对面的大楼还有一两家亮着橘黄色的灯光,薄意站在阳台上喝着啤酒,顺手摸了摸藤桌上的烟,突然想起他答应过宁安只抽一次的,又把手收了回来。
就在今晚,他远在美国新泽西的姐姐生了个小外甥女,妈妈给他打电话报喜时,他忍住没有说出遇到傅女士的事,也没说那个人已经过世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因为新生命的到来有任何改变,不喜不怒,永远都像一杯凉水。
薄意有一种冲动,他想告诉她,那位李先生已经过世三年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点情绪上的变化。
宁安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枕边的人又不见了,他连续两个晚上都熬夜了。今晚接到小外甥女出生的好消息,原以为薄意的妈妈会问道他们俩的婚事,结果她什么都没说。薄意主动说道了他们再过两个月就结婚,她也只是随意回答了一声“嗯”。对于她,宁安一点都猜不透,不知道她的喜好,就连薄意也不知道,似乎他的妈妈什么都不喜欢。
宁妈妈还曾责怪她连未来婆婆的喜好都不知道,他们都不清楚要送什么礼,宁安委屈地回了一句就连薄意也不知道,宁妈妈又拧了她一把,说薄意是儿子,她是儿媳,儿子和儿媳在婆婆眼里那能一样吗?!
宁安正想着那日宁妈妈对她的教诲,薄意推开门回到了卧室,宁安飞快地闭上了眼。
“你是怕我像幼儿园老师教育你还是怎么,还装睡。”薄意笑着躺上了床,侧身面向宁安。
“薄老师,你这两晚都挺精神的。”宁安也侧身看着他,黑暗中薄意的脸糊成一团,她看得不真切,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我还以为是哪个小贼偷进来了。”
薄意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温热的气息扑在宁安脸上,“你说是哪个小贼敢闯你的香闺,嗯?”
宁安点点他的鼻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感觉到薄意明显僵了一下,笑道:“不是你薄小贼是哪个?”
薄意嘴角翘起,从她的额头轻吻,在她耳边说道:“我可做一回采花贼了,宁小姐。”
......
一晚的疾风骤雨,第二日太阳刚升起,薄意就醒了,看着趴在胸前安睡的宁安,又长又翘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吻了吻她的额头,只觉得满足和幸福,把她轻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宁安醒来时,太阳已高挂空中,餐桌上摆着薄意做好的早餐,还有一张纸条,他已经去了店里。
薄意从菜市场买了十五条花鲢,今天做鱼丸。刚走到街口,远远地看见傅夫人在店门外徘徊,身边还有正光,母子俩谁也没说话。薄意深吸口气,还差十分钟到十点,他没有迟到,大步走上前。
正光见他来了,大声说着:“薄意,你可终于来了,我妈九点半就来了,也不进屋坐,就在你们店门口等着你,我.....”
“正光!”傅夫人厉声叫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正光缩在自家咖啡馆门前阴影处,瘪瘪嘴:“就知道唬我。”
傅夫人没有理会他,跟着薄意进了店,反手把门关上,不让身后的正光跟着进来。
“我知道你是他的儿子,我和你的母亲也是旧相识了。”傅夫人自顾自地坐下,也不在意薄意的冷淡,“我和你的母亲是初中同学,你的父亲大我们两岁,那时正上高中,我们......”
“傅董事长,有话就明说,我对你们过去的事没有兴趣。”薄意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傅夫人许是多年没有遇到过不敬着她的人,一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自信的样子。
“过去的事,不管你有没有兴趣,我都要告诉你。你也必须知道。”傅夫人拿出了平日的威严,眼前的年轻人却丝毫不惧,他们父子俩真不是一个样子。以前只要她沉下脸,李林启都能抖三抖。
薄意倒了两杯茶,沉吟片刻,沉声说道:“请讲吧。”
“我和你的父母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你的母亲薄惠在学校里一直很优秀,她是个很骄傲的人,你的爸爸在学校里也是很积极的文艺分子,而我则是平淡无奇,但是我们三个关系一直很要好,我家和你父亲家走得很近,久而久之我和你父亲就定了亲。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提起过她的家庭,或许是没有吧,她的父亲在那个年代被划成了□□,你的外婆被迫离了婚,只身带着你妈妈生活。我记得你妈妈常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冬天是一件满是补丁的花棉袄,又脏又破,就是因为这样的生活条件才让你妈妈发奋读书改变命运。
后来时局稳定了,从学校毕业后,我们就分到了工厂,我和你爸爸也正筹备着结婚,可他突然要取消婚约,你的爷爷奶奶自然不同意,他就偷偷跑了,带着你妈妈。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傅夫人顿了顿,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表情,只见他依旧面无波澜。
她又继续讲着:“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影响多么重大的事,不仅是对我,更是对他们的两个家庭,你的外婆身体本就不好,在这件事的打击下很快就去世了,你的爷爷奶奶也因为受不了周围人的唾骂和指指点点搬了家,过了也没两年就去世了。不过人的好奇心总是有限的,这件事很快就被淡忘了,我一直没有结婚,离开了工厂去了一所小学做老师,过了两年就嫁给了正光的父亲,可是我的丈夫去得太早,把家业丢给了我们孤儿寡母。又过了三年,我又遇到了你父亲,那时他正在沿街乞讨,满脸脏污,衣衫褴褛,见到我撒腿就跑,被我拦了下来,带回了家。我问起薄惠,他闭口不言,我又问起那些年的生活,他也沉默。
你的父亲头脑很灵活,沿街乞讨不是他该做的事,于是我就让他进了公司,之后我们就结婚了。他一直对正光很好,是个很好的继父,正光也很喜欢他,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和薄惠还有你们姐弟,直到他去世的前一个月才告诉我这些事。他生前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是他的日记本,里面的字有些淡了,我现在交给你,是留是丢,你自己决定。”
薄意接过那本黑壳日记本,没有多看一眼,就放在手边,“多谢。我的母亲,现在生活得很好。”
“是啊,她那么好强的人,怎么会生活得不好。”傅夫人淡淡地笑,“对你来说,李林启可能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把父爱都给了正光,我很感激他。”
“所以呢?”薄意露出讥讽的笑,“他是正光眼里的好继父,我就要原谅他吗?我也要感谢他吗?大爱无疆?毫不为己,专门为人?傅董事长,多谢你花了宝贵的时间告诉我那些往事,但是他,依旧是一个抛妻弃子的人渣。”
傅夫人看着眼前这个眼里都透出恨意的年轻人,指着那本日记,说:“希望你不会丢掉这本日记,再见。”
她走后,薄意许久没有挪动一下,正光小心地打开门,那张扑克脸上露出平日里不多见的笑容,“薄意,你真的是李叔的儿子?”
“不是,你才是他儿子,我不是。”
“我姓傅,他姓李,我怎么是他儿子呢。”正光挠了挠头,不熟练地扯出一个笑容,“李叔人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我妈是女强人,外号灭绝,她可厉害了,只要我犯错,就要教训我,每次李叔都拦着她不让打我,要是没李叔,都不知道要挨多少揍。”正光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对上薄意冷冷的目光,那股子劲儿就没了,他是弄巧成拙了吧,原本是为了让薄意能够原谅李叔的,好像越描越黑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进厨房了。”薄意说完就起身走了进去,丢下正光一个人在外面。
宁安来到店里的时候,薄意已经收拾好了鱼,正用刀斜着刀刃刮着鱼肉,一条鲢鱼被剖成两片,两片刮完正好一碗鱼肉。
“今天煮鱼丸?”宁安问道。
“嗯。”
“不用我动手了?”
“嗯。”
“傅夫人来过了?”
“嗯。”
“她说什么了?”
“以前的事。”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嗯下去呢。”
“哦。”
“......”
鱼丸是薄意的拿手菜,这还是他的妈妈教给他的。鱼肉准备好,加上少许盐和水,挤一些姜汁,然后用筷子打,越快越好,打成糊状。煮一锅开水,用手挤出鱼丸,用勺子一抹,入水便成。
做好的鱼丸搁在小白瓷碗内,加入煮鱼丸的汤,撒上葱花或者豆芽,便能上桌了。白嫩嫩的鱼丸像嫩滑的豆腐,但又多了一些弹性,再喝一口汤,鲜美可口。
这道鱼丸在他十五岁前从没吃过,十五岁后家里条件好转,有钱买鱼买肉了,第一次吃到鱼丸的时候,舍不得一口吞下,小小的一个吃了许久,连碗里的葱花都没剩。
“薄意,这个笔记本是谁的?”宁安收拾吧台的时候,看见那本日记,还未翻开,被身后的一只手迅速夺了去。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你藏什么?我偏要看。”
薄意把手举得高高的,宁安个子不高,够不着,边蹦边叫着:“你快放下来,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宁安踩着他的脚背用力往上够。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薄意长臂一伸把她紧紧扣在怀里,“这是他的日记。”
宁安“啊”了一声,连忙挪开双脚,仰头一看,薄意冷冷淡淡的,她抱住他,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双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说。
此时千言万语都是苍白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