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沈静秋拍着桌子,怒斥罗望。
罗望倒也干脆,问也不问一声,利落的就跪在了沈静秋面前,抬起头望着沈静秋,等着沈静秋的下文。
沈静秋心头憋着一股怒气,瞧着罗望这副模样,那怒气又蹭蹭蹭的往上冒。她深吸一口气,先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冷声问道:“你明知我和你父亲的打算,明知我们对陛下的看法,为何你还要偷偷帮着陛下同湘儿传信?难道你不知道陛下就是一头狼,湘儿那孩子要是真的进了宫,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罗望掷地有声的说道:“娘亲都说陛下是头狼,那就应该了解,陛下是不可能放弃湘儿。与其到最后国公府同陛下反目成仇,杀个你死我活,不如按照儿子的想法去办。给陛下一次机会,若是陛下能够俘获湘儿的心,那一切都能转圜。若是不行,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陛下。”
沈静秋连连冷笑,“简直是强词夺理。以陛下的心机手段,你认为湘儿会是他的对手吗?湘儿那傻丫头,能有什么见识?陛下仗着过去的情分,三言两语就能取信湘儿,进而俘获湘儿的心。你啊你,简直就是自作聪明的典范,永远都是好心办坏事,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很了不起。”
罗望梗着脖子说道:“儿子没觉着自己了不起,此事儿子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儿子斗胆问母亲一句,陛下执意要娶湘儿,母亲打算如何拒绝陛下?抗旨吗?还是搬出京城?亦或是其他更危险的计划。”
“你放肆。湘儿的婚事,自有我和你父亲操心,哪轮到你在这里叽叽歪歪。”沈静秋怒气横生,“以前我和你父亲就是太纵着你,才养成了你无法无天的性格。到了现在,你还不认为自己做错,反而振振有词,一副为全家人牺牲的模样。罗望,你何德何能,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做法就是最好的?”
“儿子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而且儿子同父亲母亲不同,儿子自始至终都看好陛下,虽然不能说百分百信任,但是至少大部分情况下,儿子是信任陛下的。更重要的是,儿子钦佩陛下的所作所为。儿子认为,湘儿嫁给陛下没什么不好。”
沈静秋微蹙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你钦佩陛下的所作所为?”
罗望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沈静秋呵呵一笑,“有一件事情,其实我和你父亲一直有些疑惑。当年陛下阴谋宫变,所使用的毒药正是你父亲配置的独家秘方。一开始,我和你父亲都认为是陛下在金州的时候就计划好了一切,早早的将毒药拿到了手上。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其中又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罗望,这个疑问,今日你可否替母亲解答?”
罗望心虚,他没想到沈静秋竟然会将数年前的事情翻出来。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沈静秋,说道:“儿子没办法替母亲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儿子也不知道。或许大哥那里有内情。”
沈静秋连连冷笑,突然猛地拍桌子,“你大胆。竟然还敢将责任往你大哥身上推,罗望,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种,敢不敢承担责任。结果你如此令人失望,你又对得起谁?你简直是……”
罗望羞愧的低下头,“那请母亲重重的责罚儿子吧。”
沈静秋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罚你,因为自有你父亲代劳。”
话音一落,就见罗隐握着鞭子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一鞭子就抽在罗望的背上,罗望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痛得大叫,冷汗都出来了。沈静秋扭头,不忍去看。
罗隐咬牙,提起罗望的衣领,“走,老子今日同你好好唠叨唠叨咱们罗家的家训。”
就跟拎着小鸡仔一样的,将罗望带了出去。屋中只余下远处传来罗望的惨呼声。沈静秋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一点血迹,心中痛,却绝不后悔。罗望这臭小子需要教训,一个深刻的教训。否则,他还会做出更为疯狂大胆的事情。
沈静秋扶额一叹,她在怀疑,罗望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是将轩辕斋的利益至于国公府的利益之上,还是单纯的就认为这样做有利于罗家?就算利于罗家,为何罗望要隐瞒。他对轩辕斋如此坦白,在轩辕斋面前犹如白纸一张,可是在自己亲身父母面前却各种掩饰,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单就这一点,足以让沈静秋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抽死那个臭小子。
罗望的下场可想而知,被罗隐狠狠的抽了一顿,打得下不了床。沈静秋去看望罗望,看到伤口,心疼的不得了,心里头已经将罗隐给怪罪上了。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就该狠狠的打你一顿,你才知道教训。”
罗望一张脸布满了冷汗,身上痛,心上更难受。扭过头不理会沈静秋。
沈静秋微微叹气,拿出手绢给罗望擦拭脸上的冷汗,说道:“以后做事多长个心。我知道你钦佩陛下,可是也不该拿家族前途开玩笑。湘儿同陛下之间,在你眼里看来,只是单纯的男女之情。可是事实上哪有这么简单,在这件事情上所谓的男女之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本来因为太后的关系,我们罗家就成了外戚,加上你父亲手握重兵,更是成了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事都要挑出三分错来,更何况出事的时候。如今若是再将湘儿嫁给陛下,在你看来,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在朝臣看来,那是罗家想要架空陛下,想要权倾朝野,甚至更有甚者会说罗家阴谋造反。总之陛下的大婚,牵连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博弈,不是你一个半大小子可以掺和的。”
罗望回头看着沈静秋,说道:“可是陛下说了,所有的压力他来扛。而且陛下也不是过河拆迁,毫无担当的人。就算因为娶了湘儿惹来非议,他也不会拿咱们罗家当替罪羔羊。母亲,你真的将陛下想的太坏了,他真不是那种人。”
沈静秋轻蔑一笑,“果然是傻小子,陛下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当年先帝还对太后说过,绝不辜负,结果呢?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你杀我,我杀你,哪一点体现出绝不辜负这四个字。望哥儿,承诺人人都都能说,可是能够一辈子遵守承诺的人,这世间能有几人?陛下还年轻,他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你确定几十年后的他,依旧如同今日这般吗?几十年后,湘儿已经美人迟暮,而陛下身边却有无数的鲜嫩的美人相伴,你确定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还能不改初衷吗?没人能够确定,就连神仙都保证不了。”
“难道就因为未来的不可预知性,所以就要否定现在的一切吗?”罗望极不服气的说道,“就算湘儿没嫁给陛下,嫁给了身世相当的豪门子弟,谁又能保证那人会一辈子一心一意的对待湘儿。母亲,你走极端了。”
沈静秋轻声一笑,“的确不能保证,但是以国公府的权势,却能保证湘儿不受婆家欺辱,不被夫婿糟践,更不会生宠妾灭妻的事情。但是如果湘儿嫁给了陛下,国公府就不能确保湘儿不被新人欺负,不被陛下凌辱。就算湘儿在宫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身为她的亲人,也只能无能为力的做一个旁观者。但是如果湘儿嫁给了身世相当的子弟,她但凡有个委屈,还能回家哭诉,你们身为兄长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提着棍子找上对方狠狠揍一顿。如果嫁给了陛下,湘儿就是死了,我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而你绝对不可能提着棍子将陛下打一顿,替湘儿出气。进了宫,有娘家也等于没有,这就是最根本的区别。”
罗望若有所思,最后说道:“母亲是担心陛下会变成先帝那样的人吗?担心陛下最终会辜负了湘儿。”
沈静秋严肃的点头,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他们是父子,一脉相承。”
“可是陛下是母亲亲手养大的,难道母亲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没有信心吗?”
沈静秋自嘲一笑,“我亲手养大的那个孩子,单纯,快乐,大大咧咧,偶尔耍点小聪明,却不伤大雅。现在的陛下,凶残,狡猾,冷酷,城府极深,他同我养大的那个孩子是完全不同的。望哥儿,你让娘亲如何将现在的陛下等同过去的斋哥儿?那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罗望坚定的说道:“陛下自小就是阴谋者,只是娘亲和父亲从来不知道而已。因为儿子从小和他玩在一起,对他的秉性知之甚深,从始至终,他在儿子眼中都没变过,所以儿子才会信任他。”
沈静秋微蹙眉头,接着又是一笑,“你们二人的感情果然深厚。原来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他的本性,可是你却跟着他一起来蒙骗自己的爹娘。望哥儿,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
“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爹娘不喜欢真实的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装作单纯快乐的臭小子。”罗望不服气的说道。
沈静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还有理了。瞒着我们,你觉着很好玩吗?”
罗望撅着嘴,说道:“你们大人真是表里不一。你们允许自己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却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同你们一样。你们也不想想,就这个世道,就儿子所处的环境,真单纯了还不叫人给卖了,真单纯了那才是给家族惹祸。儿子心中有丘壑,母亲该感到骄傲才对。想当年在金州的时候,我和陛下可是打遍书院无敌手,谁敢惹我们,我就弄死他。而且母亲偶尔也会教导我们,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要讲究策略。正面的说法是策略,反面的说法就是老谋深算,狡诈奸猾。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是形容一个人聪明。母亲,难道儿子聪明还不好吗?陛下有谋略不对吗?他是陛下,他要统驭万民,要同朝臣们斗智斗勇,要是没谋略,岂不是成了傀儡。母亲啊母亲,你和父亲真是一叶障目,见山不知山,见水不知水。你可真让儿子失望。”
沈静秋扶额一叹,罗望这小子竟然敢来教训她,还说的振振有词,真是该打。
沈静秋斟酌了一番,这才说道:“身为父母,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希望他能单纯快乐的成长,一生平安顺遂。”
“母亲这番说法,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这世间之人,谁能一生平安顺遂。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若是没点历练,没点脑子,又如何能够跨过一道道门槛?而且儿子年纪小的时候可以依靠父母,莫非等年长了还能靠着你们吗?到时候儿子就该被人指责为无能,一辈子靠着祖萌,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我想母亲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说成这样子吧。既然不希望,那母亲就该正视现实,而不是一味的想当然,要求我们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成长。母亲,儿子的出身就注定了儿子不可能是个单纯的人。不说儿子,就说湘儿,母亲真以为湘儿是个傻丫头吗?母亲错了,湘儿心里头门清的很,对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全盘的考虑。她可不是被陛下的几封信就能打动的姑娘,她的想法多了去。”
沈静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到了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她的孩子都长大了,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而在今天之前,她总是下意识的将他们当做幼小的孩子来看待,总是下意识的认为,他们还需要家长的引导和保护。没想到,昨天还需要引导和保护的孩子,今儿就来教训她,告诉她:你太老套了,赶紧改变思路观念吧。
面对这个现实,沈静秋真有一种自己和罗隐都老了感觉。沈静秋苦笑一声,“看来这些年你想了很多,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儿子本来就很有主见,儿子很早之前就同母亲说过要出门游历。可是母亲却以儿子年纪幼小为由拒绝了。那时候儿子不忍心看到母亲因为我的离家出走而伤心落泪,所以儿子就乖顺的留了下来,继续做个好孩子。但是这一次,儿子下定了决心,等到湘儿大婚后,我一定要出门游历,任何人都阻拦不了我。”罗望捏紧拳头,掷地有声的说道。
沈静秋笑了笑,“你要出门游历,我不拦着,但是安全第一,绝对不能逞能。不过现在我们不是讨论出门游历,而是讨论你私自帮着陛下和湘儿通信的事情。”
罗望垂头丧气的说道:“儿子已经被父亲打了一顿,莫非母亲还要打儿子一顿吗?”
“我不打你,我只想听你说说看你和陛下那些年是如何相处的,你们又做下了那些值得称道的事情。”
罗望狐疑的看着沈静秋,“母亲莫非是在打什么主意?”
沈静秋眼一瞪,说道:“胡说八道。我身为母亲,想要了解自己儿子的想法,难道有错吗?”
罗望撇嘴,他才不会相信这话,他又不是傻子。母亲肯定是想从他嘴里套话,以此作为参考,相处办法来对付陛下。罗望眼珠子左右转动,最后笑呵呵的说道:“难得母亲想知道儿子的想法,儿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静秋嘲讽一笑,这个臭小子,到了现在还在同她耍心眼。沈静秋也不拆穿罗望,就让他从记事起开始说。就算罗望有所隐瞒,她也能从只言片语的真相中分析一点有用的资料。
罗望并没有说太多,大约一个时辰后,沈静秋就放过了他。也是因为考虑到罗望有伤在身,不宜劳累。
下人禀报,说湘儿得知罗望被打了后,大脾气。要来见沈静秋替罗望说情,结果被下人们拦着不准她出门。湘儿一怒之下,就将自己房里的摆设砸了。下人来请示沈静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静秋叹了一口气,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以前一个两个都在她面前装乖孩子,装得就跟真的似得。这会出了事,全都暴露了本性,果然她和罗隐的孩子就没一个善茬,人人心里头都有一个算盘,时刻拨弄着,算计着一切。
沈静秋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脾气。”
沈静秋来到院落,还没进门,就听到湘儿正在冲下人大脾气。走近了一看,丫头们都慑于湘儿的淫威,一句话都不敢说,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一样。沈静秋轻咳一声,屋里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房门从里面打开,湘儿一脸喜意的看着沈静秋,“母亲总算来了,女儿想死母亲了。”
“少在娘亲面前耍花枪,你二哥可是什么都说了。”
湘儿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二哥真没用。被打了一顿,竟然全说了。”
沈静秋似笑非笑的看着湘儿,“湘儿,你是不是也该同娘亲说几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