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三年,9月8日,赛蓝城。
赛蓝城位于喀尔楚克山南口西部,依山傍水,水土较佳,又是山路必经之地,是一座大城。
清晨,东城墙上,那海已经换了一套轻便的土黄色新袍服,眺望着东方的大山,却看不出什么异动。
“没追过来吗?还是过来了却没生出动静?”他喃喃自语。
前日,他仓惶率兵从忽兰巴什逃出,一路狂奔,星夜兼程,终于在昨夜抵达了赛蓝城,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这不仅是由于这座山城坚固的城防,还是因为城外层层叠叠的营帐——当初两汗联军向东赶赴怛逻斯,骑兵先行,步兵大多就停留在了赛蓝城附近,那海逃归之后,顺势就接管了他们的指挥权。
但这并不能让他真正放下心来,毕竟怛逻斯的城防可比此城坚固多了,还不是瞬间沦陷?真等夏军打过来了,赛蓝城又能坚持多久?
很快,这名独眼大将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里是不能久呆了。”
他抬起头来,大声问道:“霍古,你的人准备好了没?”
他身后一名挺着大将军肚的万户立刻用洪亮的声音回道:“回大王,本来俺们就拔了营,准备继续往东走的,现在即刻就能往北走。只是,您要是让弟兄们换马的话,那么仓促间就只能带走两千人了。”
这个霍古是那海从金帐汗国带来的亲信将领,之前被他派去带领步兵,因而留在了赛蓝城。今日,那海又下令让他整备兵力,向北撤离。
本来这不算什么难事,但那海的命令是让步兵骑马急行,这就有些麻烦了。金帐和窝阔台两军士兵大多是游牧民出身,即使是步兵也有不少会骑马的,倒不是问题,但仓促间收拾这么多马再分配下去可不是件容易事,得折腾好一会儿。
那海摆手道:“时间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两千就两千吧。我先带这两千走,你继续找马,能送走多少就走多少!”
霍古忠心耿耿,立刻接下了这个殿后任务。那海在城墙上又看了一会儿,也走下城去,准备率军撤离。
不过,离去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喊来一名窝阔台将领,下令道:“脱脱,你率兵进城,去把粮仓烧了!”
脱脱大惊,问道:“大王,为何要烧粮?”
那海自然是不想让现成的粮食落入追击而来的夏军手里,以免他们吃饱了又穷追不舍。但他眼里脱脱已经是跑不掉的弃子,不愿解释太多,省得守城的时候先堕了士气,就不耐烦地骂道:“让你去烧就去烧,废什么话呢?”
脱脱心中不忿,你一个金帐人怎么就管到我头上了?但现在海都汗生死未知,他们群龙无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暂且按照那海的指示行事。反正烧的是察合台人的粮,与我何干?
于是,他就点了一队兵,直奔城中粮仓去了。
可是不料火还没点起来,就被看顾粮仓的守军发现了——他们可是本地人,这粮仓关系到他们的口粮,怎么能随便让人给烧了?于是双方当即争执起来,闹得越来越大。
很快,城主阔塔帖木儿就听闻了此事,气汹汹地找那海来兴师问罪了:“那海,怎么回事,你要烧我的粮仓?”
阔塔帖木儿虽然是察合台汗的臣民,理论上要服从宗主窝阔台汗的命令——可他们是封建社会,这赛蓝城是他的私产啊!随便烧他的粮仓,这不等于闯进他家抢劫吗?
那海本来即将出发了,被他拦了下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骂道:“蠢货,你的粮马上就不是你的粮了,要是现在不烧了,那就成夏人的粮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回去烧掉粮仓,然后带上你的家产和部众往南逃,逃得越远越好!”
阔塔帖木儿也是个暴脾气,被他一骂,胡子都吹起来了:“好啊,那海你个懦夫,自己打了败仗成了胆小鬼,就要我也陪你胡闹?我跟你说你今天休想得逞,要想烧我的粮,除非造反攻进城里去!”
那海感觉一阵心痛,这人怎么就不识抬举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又看向了南方的赛蓝城。
此时的赛蓝城城门仍大开着,各地商旅来往不绝,驼队和马车在城门中进进出出。城外的小贩仍不知大难临头,还在将驴子驮来的西瓜向军营中的士兵叫卖;城门外的道路两侧,商人和市民们正用银币和铜币交换着货物;城内高耸的回回大庙香火鼎盛……
那海突然收回了目光,用独眼盯着阔塔帖木儿,狠狠地问道:“我再问一次,你做不做?”
阔塔帖木儿被他凶恶的目光吓了一跳,但面上仍然死硬:“开玩笑,你是什么人,敢动我的东西?”
“好!有种!”那海突然抽出刀来,一夹马腹直朝阔塔帖木儿冲了过去,手起刀落——直接把这个富态的城主的头给砍了下来!
“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直到阔塔帖木儿的人头落在地上,才有人发出了惊叫。
阔塔帖木儿的亲卫个个眼睛发红,抄出刀来,试图给城主报仇。然而那海的怯薛们反应比他们还快,在那海出手的瞬间便已跟了上来,蜂拥而上,制服了这些亲卫。
那海勒住了马,在马背上站起身来,举着滴血的长刀对着城门吼道:“给本王传令下去,我把赛蓝城送给你们了,里面所有的金银女子都是你们的了,去抢吧,去杀吧,去烧吧,不需封刀,毁灭这座城池!”
他的声音在城门外久久回荡,士兵们听了他的话,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兴奋了起来。大王的命令在军营中快速传播着,各营兵将们也迅速从人变成了兽,露出了贪婪的神情——肆意发泄兽性,任意抢掠,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大奖了啊!以往都是一场艰苦战役取胜后才有的奖励,如今却什么都不用干,就到手了!
军营外,士兵们停止了与小贩的讨价还价,直接掏刀子砍了过去,然后用沾血的刀劈开西瓜,就着红色的瓤吃了起来。
更多的士兵从军营涌出,冲向城门。商贩们吓得四散奔逃,然后士兵们冲向他们遗落的摊位,踢开箱子,切开袋子,寻找遗落的金银或者贵重物品。有人有所收获,更多的人一无所获,紧接着又冲进了城门之中,寻找下一个狩猎场。
城中的本地守军惊恐地试图制止这场劫掠,然而全城加起来还不到两千的他们,如何能抵挡城外两万多如狼似虎的精兵?短暂的抵抗被迅速淹没,化身为兽的士兵们如黑潮般覆盖了这座繁华的城池,鲜血、嚎叫和火焰开始在城中散布开来。
“很好,很好!”
看着黑烟和火光在城市上空升起,那海疯狂地笑了起来。
“我守不住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谁也别想!”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部属,发现其中不少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正盘算着要不要也让他们进去爽一把再走,东方却突然传来了几声巨响——
“轰……轰!”
那海心中一凛,抬头向东北方望去,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几束狼烟从大地上升了起来,警示着敌军的来临。他啐了一口,恨恨地道:“可恶,又追过来了!”
城中的士兵们尚未意识到灭顶之灾的来临,只是疯狂地享用着这最后的盛宴。但那海深知时间紧迫,无心再在这座即将落入夏军之手的城市久呆,带领两千多仓促召集起来的马兵,呼啸着向西北方忽章河的方向逃去,只留身后的赛蓝城陷入血与火之中。
于是,当傍晚时分,太和旅突破重重防御抵达赛蓝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刀山火海的景象。
翟红对此目瞪口呆,指着城市上空的黑烟道:“这,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城池吗?竟,竟能如此狠心?”
孙镇河用望远镜看了一眼城外密密麻麻的军帐,皱眉道:“这应该是他们重兵的屯驻地,是知道跑不掉了,最后疯狂一把?”
周安宁咬牙切齿地道:“一群畜生,毫无人性!”然后又看向孙镇河,问道:“旅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孙镇河叹了口气,道:“现在天色已晚,也没法继续追了,就攻进城里,恢复秩序吧。翟大尉,先把你的炮架起来,对着城外的营帐轰上一遍,以防有埋伏。然后夺取城门,占领城墙,一条街一条街清扫过去吧。天快黑了,清理的时候注意安全,自保为上,不要贸然进屋。”
他又叮嘱了一些细节,各营长提出自己的意见,简单讨论后,便各自开始行动了。
太和旅介入后,迅速对城中的兽兵形成了碾压之势。但毕竟他们的数量太多,等到第二日尘埃落定之后,城中男丁和老弱几乎被屠戮一空,屋舍财富也受到了严重破坏,只余一些女眷幸存,身心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虽然对这样的惨剧于心不忍,但华夏人也没什么能做的,相比留在城中无所事事,还是追击造成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更为重要。他们通知后方的元军过来接收这座空城,又从城外军营中残余的粮食中取了一些补充到车上,剩下的留给幸存者,然后便继续踏上了追击的征程。
身后,大量被挑断了手脚的败兵俘虏被留在了赛蓝城外——他们数量太多,太和旅没有足够的绳索捆绑他们,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制服——等待他们的,将是城中所剩不多的遗民的残酷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