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5年,5月27日,大定府,河源关。
燕山山脉中,自下板城前往东北的山路自古已有,辽朝修建大定府时自然不会放任这个隐患,早早就在土河发源处的狭窄河谷间修建了一道关城,也即河源关。
河源关与北边的冷山关一样都是大定府的门户,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当年河源关经常要迎接来自宋朝的使节,因此修建得特别高大威武好唬人,即便经过几百年风化垮塌,也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雄壮模样。
但毕竟经过了几百年,当年再壮如今也不堪用了。
“轰、轰!”
两门好不容易自山路之中运来的15式丙野战炮发出轰鸣,两枚饱含着动能的穿甲爆破弹砸在了斑驳的关墙之上,先是重重撞击,又是爆炸,顿时一大片土块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15式丙是15式中型野战长管榴弹炮的最新改型,炮管内弹道参数不变,但材料和加工方式进行了升级,减重了大约50kg。省下来的重量用于强化炮车,加装了一套快慢两级的高低机用于调整射角,并且增大了弹簧盘的规格以取得更好的制退复进效果。总的来说,威力上与之前的乙型并无差异,但用起来更方便顺手了。
第八合成营配备了两门这种最新的野战炮,之前穿山的时候几次都以为要过不去了,但最后还是艰难地运了过来,现在果然发挥出了卓绝的战果。
88mm的15式虽然没有120炮那般威猛,但对付这多年风化的土墙还是有一手。随着试射结束,炮弹以一分三发的效力射速快速打过去,河源关墙也大段大段地垮塌下来。
与此同时,另外携带的四门18式步兵炮也打出了曲射弹道,将榴霰弹从天上打了下去。城上守军本来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从隐蔽处爬出来向后逃跑,这下子正好被打了个正着,只可惜炮声过大,哀嚎声也传不过来。
数分钟过后,炮击停歇?硝烟很快散去?城墙垮塌形成的烟尘却久久未散。
营长韩安少校叫来骑兵连长,刚说了一句“点几个兵?问问他们投不投降……”就有一阵风吹来?烟尘稍散,露出空无一人的城头?于是干脆道:“还劝降个屁,直接攻过去吧!”
于是命令传达下去?唐为先少尉便带着自己的排?护送着几个工兵,把梯子搭到了城头上去。他们迅速顺梯子爬了上去,用步枪清理掉一队刚上城的元兵,然后发出信号?指引更多友军前来。
城关内尚有不少元兵幸存?此时就有一些回过神来,试图夺回城墙。在他们看来,登城的东海兵不过数十人,尚有挽回的余地,然而他们在安逸的大定府生活太久了?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都打起精神来……看那边!”
唐为先一拉枪栓,上了一颗新子弹?瞄准北边一队正在向南边城墙奔来的元兵中的一个,扣响了扳机。目标应声而倒。然后一拉枪栓?又是一发。
旁边的东海兵也如法炮制,用手中的栓动步枪快速清理着城下的目标?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好几倍的元兵都无法接近。相比之下?他们更大的麻烦不如说是在破损的城墙上找个落脚的位置。
这些元兵大多是新近才从乡下征召起来的,平时连火枪都见不了几把,更别说精准快速的先进步枪了。最初的气血很快被消耗一空,残余的兵员向后逃去,军官别说弹压,自己都带头逃跑了。
随着更多的东海步兵登上城墙,这座河源关的归属也就大局已定了。
……
5月29日,大定城中。
辽朝时期,大定城内外民族隔离,外城居住汉民,内城居住契丹人和奚人。金兴代辽后,把后两者也赶到了外城去,内城专供女真人居住。蒙古兴起后,内城又遭换血,蒙古统治者住了进去,不过这次女真人不是被赶到外城去,而是被外来者和邻居一起给瓜分了。
但是之后蒙古人的操作有些意思,忽必烈曾下令“契丹、高丽、女直、竹因歹、术里阔歹、竹温、竹赤歹、渤海八种,生长汉地,同汉人”,把一系列定居沾染汉俗的少数民族都划进了汉人成分里,而不会汉话、保持着游牧习俗的契丹人则被吸收入蒙古诸部之中(实际上“蒙古”本来就是个聚众而成的概念)。因为这个策略,一度昌盛的契丹族分成两部分,分别融入了汉族和蒙古族中去,其余民族也多半如此,完成了一次典型的民族融合。
大定府经过几十年安靖,秩序已经恢复。往日间,外城热闹无比,毕竟是草原上除了开平以外最大的汉民聚居地,有着难得的手工业、商业和服务业,许多草原商人会来此收售货物,许多权贵也会来此找找乐子。但是今日,这座大城却坊坊户户紧闭,大街上清净无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也难怪,混世魔王东海军已经在河源关和冷山关出现了嘛。
去年,东海军攻入燕赵之地后,对没有第一时间投降的城池采取了坚决的“清理”策略。相关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出去,飞速扭曲变化着,等传到大定府的时候,嗯,他们几乎确信金元之交汉地的惨剧要在家乡重演了。
现在城中人心惶惶,不仅外城的汉民如此,内城的蒙古人如此,再内的府城(也就是故皇城)的大人物们也是如此。
府城之内,一座面积颇大、有花有水的府邸之中,大宁路总管乌禔正在里面,对着一个箭靶不断拉弓射着箭。一看就是因为他心绪不宁,靶子只有十五步远,箭却没中几支,胡乱地散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仍面无表情地拉着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大汗淋漓了,才停歇下来喝口水。
过了一阵子,一名侍从过来通报了一句什么又退下,他才惊喜地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黄色长衫的年轻人从竹林之中的小径走了出来,先是喊了一声“大人!”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乌禔面露喜色,看了看他,对他的礼数很满意,招手道:“过来吧。家那边可还好?”
这两人一老一少,前者粗野地袒露着上身,后者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看着截然不同,实际上却是父子关系。
乌禔的父亲塔塔儿台是开国将领,曾随木华黎作战,战功赫赫,后在大宁路川州开府。乌禔也是蒙父荫袭爵,后又升任了这大宁路的总管。他和塔塔儿台都是武夫,但却把儿子乌冲送去大儒刘因处学习文化,如今这乌冲,也就是这个年轻人,已经是个彬彬君子了。
乌冲走到父亲身边,先是朝周围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声说道:“家中尚好。东海人说了,浮财不动,但土地军属不能留,事后不能在留在辽地,可以去东海国做个富家翁,也可去海外领块地,嗯,说这海外土地是世袭罔替。”
大定府正东一百公里有兴中州,也就是后世朝阳市,再往东北三十公里有川州,差不多是后世北票市的位置,乌家的根基便在这个川州。不幸的是,川州与东辽国所在的广宁府之间有陆路可通,在前不久被东北师的另一路部队给占领了,镇守大定府的乌禔就成了无家之人。但幸运的是,现在儿子乌冲悄悄从川州回来了,还带来了东海军劝降的好消息。
乌禔听了这个条件,摇头苦笑道:“还真是决绝。当年你祖父迎降成吉思汗,当即就给封了个将军领兵出战,如今旧事重演,我却只能讨这么个下场。”
乌冲听了,小声劝道:“大人,如今情形不同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若不开城,东海军打进来,也不过是多费几日、至多月余的功夫。可到了那时候,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我晓得的。”乌禔摆摆手,“东海人兴起之势,比当年的大汗更强,也用不上我们这点乡野蛮兵。如今大定府被南北夹击,能换一个全身而退的结果,也算可以了。”
听到父亲的肯定,乌冲喜道:“既然如此,大定府百姓也可免于兵戈之灾,也算是积德了。”
乌禔点点头,对家庙的方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回过头来,表情严肃起来:“别事都好说,现在的麻烦,就是伯待穆尔那老不死的了……”
正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骚乱之声,一名侍从急匆匆跑了来,喊道:“总管,不好了,伯待穆尔元帅带兵要往内城闯,外面的阿忽台千户不敢硬抗,眼看着就要让他们进西门了!”
“什么?!”乌氏父子都站了起来,乌禔怒喝道:“这老匹夫,在打什么主意?”
本来他和伯待穆尔分工合作,伯待穆尔带了一批新征军驻外城,乌禔带着大定府原有的军队驻内城,再按需调往具体地点。现在这家伙居然想进内城,是想干什么?
于是他急忙点起亲兵,带着儿子一起策马出府,去了西门,与大门外的伯待穆尔对峙了起来。
他见伯待穆尔竟带了数百兵过来,在西门外的小广场前整齐列阵,甚至还带了两门小炮,顿时心生火气,怒骂道:“伯待穆尔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造反吗?”
乌冲也配合地骂道:“伯元帅,难不成你见东海军势大,竟想投靠过去?你忘了国朝对你的恩情了吗?你忘了皇帝对你的信任了吗?真是无耻!”
好嘛,还倒打一耙了。
伯待穆尔也火冒三丈,喝骂道:“呸!我伯待穆尔忠于皇帝,谁都知道,可你乌禔是怎么回事,明明手里有几千精兵,却窝在城里不用,是打着什么勾当?”
乌禔一边骂道:“早就讲好了,你守外我守内,若是随便把兵放出去了,你外城若是出了岔子,内城岂不一攻即破?”一边却在暗暗指挥手中的兵,加强防御。
伯待穆尔跺脚道:“若是外城破了,你内城保住又能如何?眼看着东海兵就要打到城下了,你速速点兵出来听我调遣去守城,不然,我今日就先斩了你,然后再跟皇帝请罪!”
乌禔反唇相讥道:“哼,他们要是真来了,我自会点兵去外城协防,有没有你都一样。你现在就想要兵权,除了是想献城还能是想干什么?不好,传我号令,把紧各门,万不能把这个叛逆放进内城来!”
说完,他又拉过儿子,悄声嘱咐道:“今日恐怕不能善终,你带几个人悄悄出城,速去联络东海大军,引他们入城!”
乌冲点点头,然后悄然离去了。
另一边,城下的伯待穆尔仍未发现这两父子的异状,只是被污蔑为“叛逆”而羞怒得脸都涨红了,指着他骂道:“别废话了,乌禔,你是调兵还是不调?”
乌禔仍然强项道:“今日要是听了你这个叛逆的令,明日九泉之下我也愧对祖宗!”
伯待穆尔恼羞成怒,外面东海军咄咄逼人不说,里面自己人也顽固不化,这队伍怎么就这么难带呢?
他提足了气息狂喊道:“也不用明日了,今日你就下九泉吧!”
乌禔大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伯待穆尔走到那两门小炮面前,然后对着自己瞄准了起来。“这伯待穆尔,真的要反啊……不好!”
他急忙往城下躲去,片刻之后,一声“轰!”传来。
城上的守军损失不大,但都惊讶无比,大敌当前,怎么就先内乱了呢?
乌禔更是气急,在城下大喊道:“愣着干嘛?你们也开炮,开炮,把老匹夫给老子打回去……不对,就瞄着他打,把他给我打死!”
……
另一边,大定城南,第八合成营驻地。
第八合成营占领河源关后,又向北行了一段距离,在能远远看到大定城的方向驻扎下来,然后一边等待后续部队,一边与北边的杜文林他们取得联系,准备协调攻城时机。
可就在他们安心吃午饭的时候,北边的大定城中却传来了炮声。
骑兵连闻讯出动,接回了城内奔出来的乌冲等人。
营长韩安接洽了他们,听完他们的叙述后,大喜:“什么,城中内乱了?”
乌冲红着脸说道:“不是内乱……哦,是内乱,是伯待穆尔那混账叛乱了。将军,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韩安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立刻下令道:“好,还等什么,全体都有,我们立刻进入大定城,协助乌总管平乱!对了,再给杜中校他们发个电报,让他们别管松州了,赶紧过来!”
……
在大定府易手的同时,吕泽率领的四野和其余部队也拿下了北方的临潢府。
临潢府位于后世巴林左旗附近,地处大兴安岭东南麓、白音戈洛河畔,是辽朝营建的第一座都城,也即上京。该城原本专为契丹人居住,城墙周长十里,内部还有一个皇城。后来又在城南增建了一圈供汉民居住的外城,整体成“日”字形。
金朝时临潢府仍有重要地位,元朝时渐渐衰落,但直到前不久,仍是斡赤金部“广宁王”所在的重要城池。
与南边的大定府因内乱而被趁虚而入不同,四野是堂堂正正把临潢府攻下来的,先是下达最后通牒,然后火炮发威,最后步兵登城。
斡赤金部主力去年被乃颜带到燕京去,一波送光,今年剩下的人看情形紧张,大部分早就撤回漠北老家去了,只留少数人组织周边部民防守临潢府。这样的乌合之众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可能是凶猛的东海军的对手。
至此,故辽地的两座大城都已落入东海军之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稳固统治基础了。
管委会对辽地进行了一个临时性的行政区划划分:东边已经开发多年的盖县-沈阳一带的农耕山林区延续了多年前设置的“辽东郡”;中间东辽国一带包括新占领的川州、兴中州(也就是后世朝阳市)一直到榆关设“关宁郡”;西边新占领的大定府、临潢府和草原地带设“松漠郡”。
其中辽东郡早已有成熟的治理体系,只需按部就班发展即可,关宁郡定居农耕人口较多,也还算好上手,只有最新的松漠郡以游牧生活为主,挑战较大。因此指挥部从后方又调拨了两个独立得正规骑兵营过来,交给吕泽,让他先将这个松漠郡军管一年,之后再设法正规化。
到这个时候,虽然松漠草原上仍有不少人暗中“心向正统”的,但是大势滔滔,已经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