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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居一时拦阻不及,眼瞧着她昂步出去,不由得心中大急,顾不得许多,随之而出,唤道:“女……主君!”
一边手按剑鞘,已全神戒备四周,唯恐一个不慎,便让崔妙慧遭了冷箭暗算。*哈小说&
崔妙慧立于舟首,甚至挥手推开了护卫举起的皮盾,她的面容正对着岸上的甲士,看不清其神情发只可,只是晚风吹来,她素『色』袍服猎猎作响。
却听她问道:“我已安好,尔等迢迢而来,多承贵上之情。”
李不归心中奇怪,但要守在昏『迷』的董真身边,却不敢出去一探究竟。倒是赵不为低声咕哝道:
“听女君的口气,似乎是要冒充主君?”
素月目光一闪,低下头去,轻轻抿了抿昏睡之中的董真,有些微湿的鬓发。
李不归也不答言,却暗中诧异,崔妙慧并非鲁莽之人,却贸然出去应答,且一口应承了自己即是董真。
若是刘备对董真存有恶意,必会当场将她擒下。难道这位崔夫人是当真心忧夫君,所以愿意以身代之?锦绣洛神371
龙居凝目看去,但见岸上那位为首者虽只带着几百甲士,但观其气度显然不是都伯之流的军衔,而起码是一位牙门将或是偏将。
他在听到崔妙慧的回答后,居然面『露』喜『色』,道:“董君既然无恙,我家主公也就放心了。不过来时,我家主公吩咐说,董君即使安然,但眼下巴蜀之地烽火遍地,恐非久居之所。令我等护卫,送董君去一个安全之地。”
舱内众人心中一紧,想道:“果然还是来了!话倒是说得好听,但这意思仍然是要软禁我们么?”
崔妙慧却摇了摇头,道:“贵上知道我的脾气,但凡我要做的事情,岂能半途而废?所以那地方我是不去的。”
龙居听到此处,不禁眉骨一抽,心道那将军只怕立时就要做雷霆之怒,说不定还会马上翻脸拿人。眼下大舟虽然未曾完全靠岸,但无路可去,亦始终流连于近岸的水域之中,若是翻起脸来,只怕立刻便会交战。
手腕刚一用力,就待将长剑抽出鞘来,便听那将军“啊”了一声,似乎颇有些失望,道:
“那董君欲往何处?属下等愿意护行。”
李不归听到此处,越来越觉得讶异。
一个堂堂的偏将,却如此殷切地要求护送一个在巴蜀之地已经失势的董真。而且看这种态度神情,是在请求而不是强迫。
而崔妙慧的模样,似乎是早就拿定了主意对方并不敢硬来,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吩咐的口吻。
这是怎么回事?
“护行也不必。”崔妙慧答道:“今日渡口相迎,已是足感盛情。上岸之后,我们自有法子装扮离开,不会让人发现我们是董家之人。贵上事务繁多,你们又是他麾下精锐,不必顾念我们这些许小事,还是大局为重。”
最后这几句话,听起来越是意味深长。
但那将军却是明显地怔了一下,显出犹豫的神情来。
崔妙慧不失时机向他遥揖一礼,道:“请转告贵上,青山流水,会有逢期。”锦绣洛神371
这两句话却是标准的董真口吻,龙居等人跟在董真身边时间不长,却很是了解这位主君的确有一种对世事不萦于怀的风度。
那将军也不多言,向崔妙慧还了一礼,拨转马头,竟然当真走开了。那些黑压压的甲士也随在他的身畔,驱马奔走,如乌云般往远处飞卷而去,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崔妙慧却依然伫立舟首,遥遥看向那些甲士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龙居上前一步,问道:“女君,上岸之后,我们究竟应该前往何处?”
“前往何处?”
风声之中,崔妙慧的声音清晰传来,舱中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主君说过,眼下只去一处,就是成都。”
“成都?”
几乎是所有人都呆住了。
成都是刘璋的大本营啊!就算刚与刘备生份,刘璋也未必能接收,因为歧山侯可是死在董真手里!还有益珍织坊、天孙织坊那一批被软禁的人……
如今董真跑路了,那群人除了吴退之,其余人都落到了刘备的手里。这些人通晓织业规则,都是可用之才,且过去都是刘璋的钱袋子供应者,因了一个董真全部废掉,岂不是更令刘璋心生恨意?
这个时候赶去成都,岂非羊入虎口?
“我们眼下深陷巴蜀,因曹军也发兵想来攻打益州,故此巴蜀边界已是戒备森严,数方势力皆虎视眈眈,根本无法轻易逃出。唯一之计,便是前往成都!”
“谁说只能去成都?”李不归大步出舱,脸『色』不善:“崔夫人,眼下主君已经昏『迷』,若是没有天师,谁有把握治好他的内伤?分明此处若是直奔汉中,且沿途皆有我天师道众接应,最为妥当!”
“李道长……”崔妙慧似笑非笑,她自然是从李不归不称她“女君”而是“崔夫人”的变化上,看出他的不满,但全无退缩之意:
“我与董真方为夫妻,只有我才最懂他的心意。”
李不归不禁一噎。
龙居却是不由得再看了崔妙慧一眼。
这一贯光华照人的贵『妇』人,此时作男装之后,那种毅然无前的气度,倒真的很象董真。
那董真的侍妾们呢?
素夫人正倚在一边的舟栏上,远眺着暮『色』中渐渐苍茫的水面。她的脸庞轮廊,清秀而柔和,龙居忽然发现,其实素夫人和董真的眉眼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她的气质内敛而温驯,所以倒是崔妙慧更像一些。
但是,温驯……
龙居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董真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真正温驯的人。
弃舟登岸后,果然有人送了马车过来。龙居等人不知道这是崔妙慧什么时候安排下的,或是董真早有计划,但时机刚好。
众人换了马车,由崔妙慧与素月亲自陪同董真在一辆车中,龙居等人还是在车旁护送。与马车一起送来的,还有衣服及日常用具等物,那些衣服虽也是些锦绣绫罗,但颜『色』娇嫩,品料一般,与世家的欣赏水平差了不少,换上之后,这一行人便看上去象是某个乡间富户踏春出游。
登岸之时,李不归一直沉着脸,但是他留意观察了一下渡口。发现渡口原本生有茂密的长草,但此时被践踏辗平了不少,有些草叶还留下了利刃削过的痕迹。草根处湿漉漉的,连同那野渡参差不齐、破败的石阶上也满是水渍,似乎是刚被打扫过。
但是李不归修行多年的灵敏耳鼻,在此时起到了作用:他闻到了空气中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这一切都证明,在这渡口之处,刚刚发生过一起血战。而那些杀气腾腾的甲士们,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疑团在心中不断扩大,如果刚刚发生过血战,被打败的一方又是谁?
除了刘备,谁还会在这渡口守候?
如果胜利的是刘备一方,为何刚才如此好说话,便容许崔妙慧等人轻易离去?如果刘备当真同意放了崔妙慧等人一马,为何还要乔装改扮之后再行路?
难道刚才那些打着刘字旌旗的甲士们,其实根本不是刘备的麾下?
他们是谁?
砰!
一只青瓷茶盏,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得粉碎!
室内别无他人,刘备也无意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你说什么?董真到了成都?”
庞统立于下首,闪烁的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忽暗忽明的阴影,答道:“探子来报,四月二十九,董真抵达成都。五月初一,他投帖拜向益州牧府,刘璋收了帖子。”
收了帖子!收了帖子!
接受了拜帖,就是说刘璋已经接受了这个客人,并且答应在适当的时机来接见他。
董真有多大能量,刘备心中最是清楚。也正是因了那个无法言说的理由,他做出了许多连自己细想一想,都觉得甚是羞愧之事。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却将董真迫得投向了刘璋!
若是刘璋得了董真之助……
他眼神一闪,在心中掠过一个狠毒的念头。
“士元,派细作赶往成都,在那里散播一些流言,就说董真手中,握有一座灵帝留下的巨大宝藏!”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样一个重磅的大消息抛出来,连他最为厉害的谋士庞统,也竟然没有丝毫的震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备,丑陋而又有着奇采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主公,你知道刘璋分明与董真有杀弟之仇,还愿意去接收他的拜帖么?正是因为董真在帖上说,自己有一个得自灵帝朝的大宝藏,愿献于刘璋!”
“什么!”这次是巨怒之下,连案几也给刘备一脚踢翻,噼哩呛啷声中,茶水烛台皆狼藉一地,幸好有了茶水,那烛火倒是被湮灭了。
这样巨大的声响,却没有任何仆婢敢进来收拾。
刘备早就下令,此时与庞统有要事相商,不准任何人入内。
庞统无奈地俯下身去,拣了几块碎裂的瓷片,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另一张案面上,以防着扎了盛怒之中的主公靴履。
但在这看似平静的举动下,其实庞统心中的震惊,并不亚于刘备。
董真手中,竟会有一个来自灵帝的大宝藏?
如此一来,刘备为何有种种古怪的行为,也就能够说得通了。想来是早就起了觊觎之心,却又被董真处处抢住了先机,对于这样“忠义”的下属无法下手。只好一再制造事端,只盼董真能忍耐不住抢先犯错,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他收在掌心慢慢搓摩,不但是迟早『逼』出那座宝藏,还能保住一个“仁义敦厚”的名声。
甚至是歌诵董真美貌的那支民谣,虽不是出自刘备之手,他也并非始作俑者,但庞统已看出来,刘备在其中的确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董真果然被传成了一个有绝世美貌的男子,那么那些心血努力,都会被人归结于风花雪月甚至可以冠上“以『色』谋事”的名头,半生清名,也就毁于一个“郎艳独唯绝”了!
这是一个『乱』世,不是后世那个消极避世,独特异行的晋朝。人们对于美的欣赏,远远比不上对于实力的向往。
主公心机,何其深矣!
庞统并非是只读圣贤书的呆子,自然知道帝王之术,有时是与狠毒无情四字颇有关联的。然而董真对于刘备,一向是尽心尽力,便是追随刘备多年的属下,也未必付出那样多的金钱和心血。刘备却要图谋人家的私财,处处紧『逼』,实在是令人寒心。
虽然他早就立誓要辅佐刘备,但此时也觉得董真的离去,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只是庞统并不知道,此时刘备心中最为悔恨的是:早知董真如此轻易就能交出宝藏,当初又何必要『逼』得她不得不逃离?
他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比如娶董真为夫人,人都成了他的,何况是钱?
可是不但是董真没有这个念头,一些隐约的蛛丝马迹,让他发现,想娶董真为夫人者大有人在,他刘玄德并不是其中最为优秀之辈。
何况他看得出来,董真根本对他毫无情感。
他在别的女人甚至是名闻四海的贤士面前,最大的长处——温柔体贴、周到用心——仿佛都能在她淡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根本是早就看透了他!
所以他才不得不用别的法子,想要一步步断她羽翼,令她无路可走,不得不全心全意地依靠自己。
可惜,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她的『性』子!
她居然壮士断腕,丢掉费尽心血的锦园和离云别馆,带走了她所有的人,远走高飞,投奔刘璋!
她为何要投奔刘璋?
她不是没有最好的选择。
刘备忽然发现:自己从来就未曾懂得那个总是一身男装、却柔韧又坚强的女郎。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头痛,也不明白为何董真竟会出人意料地选中了刘璋,作为自己新的效忠对象时,崔妙慧扮成董真,带着众人一路跋涉,直奔成都。虽然也遇到过几次意外『骚』扰,但是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山贼盗匪罢了,自然不是龙居等人的对手。刘备也在各路口设有关卡,但是令龙居等人奇怪的是,崔妙慧手中也有相应的路条引信,言说是从东吴产往成都行商之人,且她此时的官话之中,又加上了地道的吴越口音,加上还有几个袅娜的侍婢,越发坐实了吴越风情。加上金钱开道,所以倒也有惊无险,终于在四月底抵达了益州首府成都。
而刘备的士卒,不知为何,一路上再未出现。只到将至成都时,李不归在路边的茶寮里闲坐,才从来往歇脚的客商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魏公世子曹丕,亲自率军十万,攻打汉中。
当然,他所攻打的,并不是汉中目前真正的控制者——这位魏公世子昔日的世交好友天师陆焉,他的来意,首先是顺着打了打张修的落水狗。
而明眼人看出来,甚至是这只落水狗他都打得心不在焉,张修的残余势力,本来在陆焉的步步紧『逼』下就溃不成兵,哪里还经得起十万曹军?很快作鸟兽散。而曹丕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在陆焉的默许甚至是相助之下,他驻扎在汉中的金牛道附近,百里之外,便是刘备图谋益州的起家之处葭萌!夸张一点说,站在葭萌的山头上,看得清曹军大营里密密麻麻的营帐!
真正是虎狼屯于陛下了呀!
你刘玄德想要益州,我不想要么?
葭萌虽是小城,却地势险要,入蜀的通道不多,这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关隘。当初刘备占了葭萌,方有了如今的格局,如今曹丕如法炮制,且与当初的刘备相比,他还多了一个陆焉相助。
魏公世子在图谋什么,一目了然。
这次是刘备与刘璋都一起觉得背脊发凉。
而李不归听到这个消息,虽然例行地禀告了打扮成主君模样的崔妙慧,也并未瞒着龙居等人。
但是他的心中,却若隐若现地,有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一出来,多少时日来的疑『惑』似乎都有了更进一步的答案。
虽然那个答案,令他更为震惊。
然后他开始有些担心,为了他家天师。
天师!什么事都要先发制人才行啊,天下是如此,汉中是如此,女人也是如此啊!
董真在成都的宅第,并非在城内,而是在出南门之后的锦溪。
锦溪此地,虽在成都郊外,却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地方。旁边不远处,便是大名鼎鼎的青羊观。传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曾在此为尹喜讲道德经,讲到一半,老子有事要走,对尹喜说:“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过了一千天后,老子如约而来,降临莲台,在这里继续对尹喜讲经说法。后人为纪念此事,便修青羊观。成都此地,天师道众也为数不少,这青羊观因是老子道观,故此香火颇为旺盛。
隔青羊观最多步行两枝香功夫,便到了锦溪,溪上有石桥,两岸绿树葱笼,景『色』清幽。桥下溪水异常清澈,宛若上好的翡翠一般,深幽碧绿,却又犹如明镜。他们抵达之后,龙居等人发现庄园早已被抢先一步赶到的杨虎头等人租赁下来,正是在桥边的一座庄园,房舍精美,一应齐全,出门便是锦溪,风光甚是优美。再走远一些,沿着芳草茵茵的小径行上一段时间,便会看到锦溪入江之处,那江自然也是极美的,据说夕阳西下时,阳光照于江面之上,光彩流离,五『色』缤纷,如同上好的锦匹一样,因以也得名锦江。
只可惜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只因这些时日来,那位有“郎艳独唯绝,董氏世无双”之称,并公然投靠刘璋、在成都引起了小小轰动的董真,其实一直都在昏『迷』之中。任凭用尽了各类珍贵丹『药』,仍然无济于事。